第1章 锁殿楼·急火攻心
单薄的乌云隐没了月色，原本便阴暗的夜空变得更加漆黑。
钟楼之上，已打罢了二更鼓。
姬凌烟在拱极殿厅堂之内一圈一圈地踱步，从傍晚起便是如此。一旁的宫娥家丁眼睁睁地打量着太子殿下如此烦躁不安的举动，却又不敢上前劝阻。
“几时了？”姬凌烟终于开口，但眼神仍然游移不定。众人不晓得他是在向谁发问，自然也没有妄加开口。
经过内室的时候，姬凌烟停下了脚步。向里观瞧，看见竹心正半倾着身子坐在床榻之上，也正用焦虑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姬凌烟轻轻摇了摇头，想要叹气却又堵回了心里。
现在这种状况，是谁也没有料到的。
“方才刚过了二更天。”竹心半开壇口轻声说道。显然姬凌烟刚才的问话，已被竹心听了去。
姬凌烟点了点头。打更的鼓声，自己也是隐约听见的。他只是不太相信自己这整整一晚都是如此这般地走来走去。
不过想想也是，被皇上软禁在府中，除了绕着厅堂走走，还能去哪里？姬凌烟苦笑了几声，万不该在此关头打趣的。
又过了一更天，姬凌烟渐渐觉得真有些筋疲力尽了。已是深更半夜，窗外的寒气一点一滴透过府中的每一寸缝隙逼了进来。竹心抱着一条袍子来到厅堂内，为姬凌烟披在了身上。
起初姬凌烟并没有察觉到竹心，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激灵。转身一看是自己的夫人，这才安下心来，轻轻松了口气。
“你该歇歇了。”竹心见姬凌烟这般警惕，不免的心中一紧。长久以来，他为鸠婆琉璃国来犯一事已经操碎了心，却面临着种种误解。现在可好，连父皇都不信姬凌烟的话，将这府上众人软禁在拱极殿。而姬凌烟再想做些什么，势必登天。
姬凌烟被竹心搀扶着回到了寝室之内。原本急火攻心的他此刻舒缓下来，顿时觉得通体上下都很不自在，一个趔趄瘫倒在了床榻之上。竹心忙唤丫鬟进来，为姬凌烟净面更衣。姬凌烟只觉得神志越来越恍惚，感觉头顶的房梁也在不停地旋转着。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孔。
那面孔狰狞着，狂笑着。刺耳的声音宛如小刀一般切割着姬凌烟浑身每一寸肌肤。
大喊一声之后，姬凌烟猛然从床上坐起。
身旁入睡不久的竹心被这叫声惊醒，看着丈夫面色苍白，后背已被汗水浸湿。
姬凌烟定了定心神，环顾四周，才知道自己又是在做梦。
“夜梦不详。”姬凌烟自言自语地摇了摇头叹道。
竹心安抚着姬凌烟的背脊，姬凌烟这才想起自己的惊叫看来是扰了竹心的睡眠。
“我睡了多久了？”姬凌烟眼中带着歉意问竹心道。
竹心微微一笑，道，“你呀，过了三更天才睡的，我们为你净面更衣的时候你便已经入梦了。到现在差不多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姬凌烟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嘟囔着。
转眼看向窗外时，天色已有些微亮了。姬凌烟再一次躺倒在床上，感觉后背冰凉湿漉，才意识到自己做梦的时候出了一身的虚汗。
“一会儿让他们为你熬一碗姜糖水，现在好生休息着，别再受了风。”竹心说着便将被子严丝合缝地铺在了姬凌烟的身上。姬凌烟并不觉得很凉，因为内心重新恢复了彼时的躁动。此时此刻想再次入睡已经不大可能，一闭上双眼，脑子里便翻江倒海般奔涌着。
姬凌烟有些绝望了。
想起当初在须弥山帝释天之时——或许也只是个梦境，老僧摩诃对他说的那一席话。难道帝台城真要遭此劫难，而自己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帝国沦陷吗？
不愿再去多想。
若是天命，就顺着天意吧。姬凌烟打算放弃了。
突然想起了禾嫣，想起最后一次见她时憔悴的面孔。
看来那将是最后一次再见到她。原以为，她只是落魄至风华场所的风尘女子，却想不到，她与皇室、与琉璃国竟有如此之深的渊源。
再一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缘是方才自己脑海中思索着，便又睡着了。姬凌烟用双手的食指轻轻按揉着两侧的太阳穴，昨晚那种焦灼之感已经荡然无存，精神也好了很多。
但还是觉得有些心疲。侧身看了看身旁，发现竹心并不在，且床榻干冷，显然已是起了多时。
姬凌烟半挣扎地坐起身来，舒活了一下臂膀处的筋骨。门外守候多时的宫娥丫鬟听到房内的动静，发现太子殿下已然醒了，便忙进来准备为姬凌烟更衣。
“我自己来吧。”姬凌烟摆了摆手吩咐他们退了下去。
穿衣的时候，姬凌烟发现床榻边的小柜上放着一沓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字迹，姬凌烟凑前一看，竟发现全都是京官呈上来的官文书。
姬凌烟一惊，不知道这又是在搞什么鬼。这种奏折理应在皇帝那里，怎么莫名其妙的跑到了他太子的府上？拿起这些文书，还没有发问，两旁的宫娥便已然插话到，“回殿下，这是秦公公大清早送来的，吩咐我们每天都要递到殿下手里。”
“秦公公？”
姬凌烟恍然大悟，这是每日皇上审理奏折的手抄本。想是自己被禁足于宫中不得外出，父皇便以这种方式让自己了解当日所放生的军情国事。
这么看来，自己恐怕是要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呆在这拱极殿中了。
但转念一想，既然父皇还允许自己阅览天下民情，事情便还没那么糟糕。
亦或是，皇上成心有意这样做，好叫他姬凌烟看看，是否像自己所言，家国大厦将倾。
正在思索之际，竹心端着一大碗姜丝汤步履翩然地走进房中，看见姬凌烟已然起身，便将碗放在书台之上，嘱咐他快些饮了。
“亲自为我熬汤吗？”姬凌烟挤出了几丝笑容，才触碰到瓷碗，觉得有些烫手，便将双手抽了回去。
“哪个愿给你做啊？”竹心佯装嗔怪道，“还不是见你昨晚心焦气虚，怕伤了夜寒！这姜汤可要趁热喝。”
“方才秦公公来过了？”
竹心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看来他除了给自己递来文书之外，并没有留下其他的吩咐。姬凌烟自然有些失望，但也不愿再奢求什么。
推开殿门，石阶两旁新站着几名侍卫。这些都是晋灵帝指派来的，美其名曰“看护太子安危”，其实就是防着自己踏出府门。
那日在含麟殿上，晋灵帝因由姬凌烟对于帝台覆灭的“一派胡言”勃然大怒，勒令其在拱极殿自省，没有圣上口谕不得出行半步。
但姬凌烟心中清楚，这已是皇上对自己最大的宽容了。自己是太子，身负着权倾天下的未来，不能一再让父皇大失所望。
心头这么一盘算，姬凌烟又有了新的想法。
依照今天的形式来看，秦公公似乎每天都要过来一趟。那就趁着软禁期间尽量表现出十足的悔过之意，好让秦公公和身边的这些侍卫眼线回报给父皇。这样渐渐赢取父皇的信任后，说不定哪天就把自己解禁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姬凌烟嘴角一扬，心生笑意。
不过诸如此类的法子并不能很快就见效的。事到如今可容不得有半点耽搁，自己还要打些别的主意才能找机会知晓战事的进展。
就姑且称其为“战事”吧，姬凌烟无奈地摇摇头。他知道此时此刻，除了竹心相守在身边，不会再有第二人同自己一齐帮着帝台走出困境了。
(本章完)
钟楼之上，已打罢了二更鼓。
姬凌烟在拱极殿厅堂之内一圈一圈地踱步，从傍晚起便是如此。一旁的宫娥家丁眼睁睁地打量着太子殿下如此烦躁不安的举动，却又不敢上前劝阻。
“几时了？”姬凌烟终于开口，但眼神仍然游移不定。众人不晓得他是在向谁发问，自然也没有妄加开口。
经过内室的时候，姬凌烟停下了脚步。向里观瞧，看见竹心正半倾着身子坐在床榻之上，也正用焦虑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姬凌烟轻轻摇了摇头，想要叹气却又堵回了心里。
现在这种状况，是谁也没有料到的。
“方才刚过了二更天。”竹心半开壇口轻声说道。显然姬凌烟刚才的问话，已被竹心听了去。
姬凌烟点了点头。打更的鼓声，自己也是隐约听见的。他只是不太相信自己这整整一晚都是如此这般地走来走去。
不过想想也是，被皇上软禁在府中，除了绕着厅堂走走，还能去哪里？姬凌烟苦笑了几声，万不该在此关头打趣的。
又过了一更天，姬凌烟渐渐觉得真有些筋疲力尽了。已是深更半夜，窗外的寒气一点一滴透过府中的每一寸缝隙逼了进来。竹心抱着一条袍子来到厅堂内，为姬凌烟披在了身上。
起初姬凌烟并没有察觉到竹心，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激灵。转身一看是自己的夫人，这才安下心来，轻轻松了口气。
“你该歇歇了。”竹心见姬凌烟这般警惕，不免的心中一紧。长久以来，他为鸠婆琉璃国来犯一事已经操碎了心，却面临着种种误解。现在可好，连父皇都不信姬凌烟的话，将这府上众人软禁在拱极殿。而姬凌烟再想做些什么，势必登天。
姬凌烟被竹心搀扶着回到了寝室之内。原本急火攻心的他此刻舒缓下来，顿时觉得通体上下都很不自在，一个趔趄瘫倒在了床榻之上。竹心忙唤丫鬟进来，为姬凌烟净面更衣。姬凌烟只觉得神志越来越恍惚，感觉头顶的房梁也在不停地旋转着。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孔。
那面孔狰狞着，狂笑着。刺耳的声音宛如小刀一般切割着姬凌烟浑身每一寸肌肤。
大喊一声之后，姬凌烟猛然从床上坐起。
身旁入睡不久的竹心被这叫声惊醒，看着丈夫面色苍白，后背已被汗水浸湿。
姬凌烟定了定心神，环顾四周，才知道自己又是在做梦。
“夜梦不详。”姬凌烟自言自语地摇了摇头叹道。
竹心安抚着姬凌烟的背脊，姬凌烟这才想起自己的惊叫看来是扰了竹心的睡眠。
“我睡了多久了？”姬凌烟眼中带着歉意问竹心道。
竹心微微一笑，道，“你呀，过了三更天才睡的，我们为你净面更衣的时候你便已经入梦了。到现在差不多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姬凌烟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嘟囔着。
转眼看向窗外时，天色已有些微亮了。姬凌烟再一次躺倒在床上，感觉后背冰凉湿漉，才意识到自己做梦的时候出了一身的虚汗。
“一会儿让他们为你熬一碗姜糖水，现在好生休息着，别再受了风。”竹心说着便将被子严丝合缝地铺在了姬凌烟的身上。姬凌烟并不觉得很凉，因为内心重新恢复了彼时的躁动。此时此刻想再次入睡已经不大可能，一闭上双眼，脑子里便翻江倒海般奔涌着。
姬凌烟有些绝望了。
想起当初在须弥山帝释天之时——或许也只是个梦境，老僧摩诃对他说的那一席话。难道帝台城真要遭此劫难，而自己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帝国沦陷吗？
不愿再去多想。
若是天命，就顺着天意吧。姬凌烟打算放弃了。
突然想起了禾嫣，想起最后一次见她时憔悴的面孔。
看来那将是最后一次再见到她。原以为，她只是落魄至风华场所的风尘女子，却想不到，她与皇室、与琉璃国竟有如此之深的渊源。
再一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缘是方才自己脑海中思索着，便又睡着了。姬凌烟用双手的食指轻轻按揉着两侧的太阳穴，昨晚那种焦灼之感已经荡然无存，精神也好了很多。
但还是觉得有些心疲。侧身看了看身旁，发现竹心并不在，且床榻干冷，显然已是起了多时。
姬凌烟半挣扎地坐起身来，舒活了一下臂膀处的筋骨。门外守候多时的宫娥丫鬟听到房内的动静，发现太子殿下已然醒了，便忙进来准备为姬凌烟更衣。
“我自己来吧。”姬凌烟摆了摆手吩咐他们退了下去。
穿衣的时候，姬凌烟发现床榻边的小柜上放着一沓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字迹，姬凌烟凑前一看，竟发现全都是京官呈上来的官文书。
姬凌烟一惊，不知道这又是在搞什么鬼。这种奏折理应在皇帝那里，怎么莫名其妙的跑到了他太子的府上？拿起这些文书，还没有发问，两旁的宫娥便已然插话到，“回殿下，这是秦公公大清早送来的，吩咐我们每天都要递到殿下手里。”
“秦公公？”
姬凌烟恍然大悟，这是每日皇上审理奏折的手抄本。想是自己被禁足于宫中不得外出，父皇便以这种方式让自己了解当日所放生的军情国事。
这么看来，自己恐怕是要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呆在这拱极殿中了。
但转念一想，既然父皇还允许自己阅览天下民情，事情便还没那么糟糕。
亦或是，皇上成心有意这样做，好叫他姬凌烟看看，是否像自己所言，家国大厦将倾。
正在思索之际，竹心端着一大碗姜丝汤步履翩然地走进房中，看见姬凌烟已然起身，便将碗放在书台之上，嘱咐他快些饮了。
“亲自为我熬汤吗？”姬凌烟挤出了几丝笑容，才触碰到瓷碗，觉得有些烫手，便将双手抽了回去。
“哪个愿给你做啊？”竹心佯装嗔怪道，“还不是见你昨晚心焦气虚，怕伤了夜寒！这姜汤可要趁热喝。”
“方才秦公公来过了？”
竹心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看来他除了给自己递来文书之外，并没有留下其他的吩咐。姬凌烟自然有些失望，但也不愿再奢求什么。
推开殿门，石阶两旁新站着几名侍卫。这些都是晋灵帝指派来的，美其名曰“看护太子安危”，其实就是防着自己踏出府门。
那日在含麟殿上，晋灵帝因由姬凌烟对于帝台覆灭的“一派胡言”勃然大怒，勒令其在拱极殿自省，没有圣上口谕不得出行半步。
但姬凌烟心中清楚，这已是皇上对自己最大的宽容了。自己是太子，身负着权倾天下的未来，不能一再让父皇大失所望。
心头这么一盘算，姬凌烟又有了新的想法。
依照今天的形式来看，秦公公似乎每天都要过来一趟。那就趁着软禁期间尽量表现出十足的悔过之意，好让秦公公和身边的这些侍卫眼线回报给父皇。这样渐渐赢取父皇的信任后，说不定哪天就把自己解禁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姬凌烟嘴角一扬，心生笑意。
不过诸如此类的法子并不能很快就见效的。事到如今可容不得有半点耽搁，自己还要打些别的主意才能找机会知晓战事的进展。
就姑且称其为“战事”吧，姬凌烟无奈地摇摇头。他知道此时此刻，除了竹心相守在身边，不会再有第二人同自己一齐帮着帝台走出困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