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满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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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最艰难的时刻

    浑瑊捧着翰林学士姜公辅新填好的厚厚一叠七百多张游击将军的告身颁给立了功的军士,拿到告身和没拿到告身的军士们都激动得浑身颤抖。这就是一场豪赌啊!赢了就升官发财封妻荫子从此成为人上人,输了就一无所有弄不好还要丢掉小命惨死沙场等着喂野狼、乌鸦。

    城内兵马虽少,但昨天有韩游瑰前来救驾,焉知明天没有别的人来?只要熬到有足够实力的救援部队到来就算赢了!豁出去赌一把吧,一生能有几次这样的机遇呢?错过了今天,永远也别再想咸鱼翻身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性命似乎都无足轻重了!野心、欲望、恐惧、希望折磨着每一个人,所有人都心潮起伏兴奋不已。

    韩游瑰、范希朝率领三千兵马在城西布阵,和城东的李惟简、王保家成猗角之势。清晨,贼将李日月率领八千贼军挑选兵力相对弱得多的李惟简、王保家发起了攻击,贼帅姚令言亲自领着许多贼将押阵。眼见李惟简、王保家情势危急,韩游瑰、范希朝率领三千军士扑过去助战,三支兵马混战到了一起。

    保家深入敌阵,左冲右突,激战久了,渐渐杀红了眼,头脑也不大清晰起来。正杀得昏昏沉沉之际,忽然斜刺里呼啸生风,似乎有道寒光掠起,向着他劈头盖脑笼罩而来,保家意识到遇上了狠角色,电光石火之间,他头脑一片混沌,什么也没来得及想,一柄陌刀已砍到了他左脚边的地上,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招呼到了他身上,保家朝着前面正握着长枪朝他刺来的那个贼军斜劈一刀,那个贼军立刻分成两截栽倒在他马前,保家不再理他。拨马回头去看刚才差点要了他小命的那位。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面相凶恶的家伙正仰面朝天直挺挺从马上翻了下来,那人竟然是贼将李日月,一支利箭深深插在他咽喉上。

    保家伸手拔下他咽喉上的那一支箭,只觉依稀有点眼熟,他掂了掂份量,忽然明白过来,这种箭,是他叔叔张光晟惯用的。保家全身一哆嗦,张叔叔不在奉天城里,那他是在哪儿呢?他抬头四望,战场上敌我军士纵横,却看不到张叔叔的影子。保家来不及多想,战场形势也容不得他胡思乱想,虽然刚刚的刺激已让他头脑清醒了不少。保家丢下箭,依然继续挥刀杀敌。

    因为贼军人多势众,官军血战了一整天,天色昏暗下来,官军阵形逐渐混乱,不得不且战且退,往奉天城门而去,贼军也争先恐后紧追不舍。眼看贼军已杀到了城门口。浑瑊殿后,他用长槊挑起城内一辆草车,丢到城门口,大喝一声“点火”,两个步兵划着打火石点燃了那辆草车,退后几步,浑瑊又接着挑起几辆草车丢到城门口,冬季十一月,风干物燥,草车才一

    着火就烟焰张天,不一会儿就火光熊熊照得四周一片通红。浑瑊率领军士隔火放箭,在官军拚命的狙击下,贼军死伤惨重,加之天已全黑,贼帅姚令言终于下令退军。

    当夜,朱泚在距城东三里处扎营,贼军营中柝声不断,火把照红了半边天,原野上火把跳跃,放眼望去,似乎城外就是一个火海。

    深夜,朱泚打着呵欠准备休息,亲卫向他报告:西明寺的和尚法坚有要事求见。朱泚有点纳闷:这两军对阵之际,一个出家人不躲远点,跑这儿来干嘛呢?带着一点好奇心,他吩咐“有请”,很快就有一位穿着鲜红袈裟、精神饱满、双目炯炯有神的和尚被带进中军大帐,他见了朱泚,弯腰合十道声“阿弥陀佛”。

    朱泚笑了起来,道:“现在两军正在交兵,请问大师前来有何贵干啊?”

    法坚单掌竖起,彬彬有礼道:“顺天应人,菩萨命贫僧前来助陛下一臂之力。”

    出家人六根不净,跑到这里来瞎搅和,还打着菩萨的幌子说什么“顺天应人”。朱泚心里虽然颇不屑,脸上却不露出来,只微微笑问:“大师有何妙计助朕?”

    法坚从身上拿出一张图来,双手呈上前,“菩萨昨夜托梦,告诉贫僧今日皇上会御驾前来亲征奉天城里那位逆天而行的无道昏君,所以菩萨教贫僧制作了新式攻城工具,请陛下过目。”

    一个亲卫接过那张攻城工具设计图纸,送到朱泚面前,朱泚在接图时还有点漫不经心,可是他才扫了一眼那张图样,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朱泚仔细看了又看,终于笑逐颜开道:“菩萨所赐,果然是神物,威力奇大啊。”随即又皱眉问道:“要制造这样奇妙的车子,到哪里去弄那么多上好的木材呢?”

    法坚和尚上前一步,抬头笑道:“菩萨说了,西明寺本身就是为陛下准备的,把寺庙拆了,何愁没有好木材呢?”

    朱泚大喜,仰天大笑道:“天命所归啊,大师,您就是菩萨赐给我大秦的国师啊。这制造攻城车的重任,还是要请大师担当才行啊。等朕功成之日,必当为菩萨重建庙宇,再塑金身!”

    二天开始,贼帅姚令言又率领军士猛攻城池,浑瑊带着众将昼夜苦战,几乎衣不解甲。贼军死伤万计,官军也有不少伤亡,几乎人人都不同程度的挂了彩,当然又有许多人升官进爵。目前,皇帝也只有看不见摸不着的官爵可以赏赐这些浴血奋战的勇士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由于升官的人太多,皇帝给将士们任命官职的告身被用得越来越少,眼看就要完了。

    贼军虽然伤亡惨重,但是又有更多贼军从不同的地方汇集起来,血战二十多天,贼军不但没有减少,反倒越来越多。法坚和尚主持制造的新式攻城工具——云梯车也渐渐现出雏形来,车

    子庞大无比,车上可以装载五百个拿着武器攻城的勇士,车身比奉天城门还要高,站在车上的人居高临下攻击,完全是无坚不摧,几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它前进的步伐。这么恐怖的攻城之车居然只需几个武士就可以推动,运行速度还相当快(作者穿越之言:这简直就是古代的坦克啊)。

    眼看着车子就要完工,朱泚兴奋得要命,官军远远望见,心中都有点打鼓。韩游瑰发现军心动摇,他假装漫不经心安慰众军士道:“这攻城车是用古寺梁木做成的,这样的木材干燥无比,你们这是怕什么呢,给他放上一把火,这攻城车就得玩完。”

    十一月初三,灵武节度留后杜希全、盐州刺史戴休颜、夏州刺史时常春、渭北节度使李建徽等四将率兵救援奉天,合起来也有一万多兵马,杜希全派探子先到奉天察看动静,消息一传到奉天,城中守军都兴奋起来。宰相卢杞赶紧给皇帝出主意以表忠心,“援军此来,似乎打算走乾陵过来,那可是一万多军士啊,恐怕会惊动先帝陵寝,不如叫他们改走漠谷。”

    浑瑊听到卢杞的论调,着急道:“漠谷道路又险又狭,容易被贼军伏击,臣以为还是从乾陵北边过来的好,如果我们的援军沿着柏城而行,在奉天城东北鸡子堆扎营,那就可以跟城中守军形成猗角之势、互相呼应,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卢杞大声驳斥道:“漠谷路近,贼军伏击,你不会出去救援接应他们吗?如果走乾陵,惊动了先帝怎么办?”

    浑瑊怒道:“自从朱泚围城,贼军日以继夜的砍斫乾陵松柏做云梯,早已不知惊动先帝多少天了。现在城中危急,各道救兵都还没到,只有杜希全等人前来,所有希望都系在这支救兵身上,不赶紧占据要地伺机破贼,居然还要考虑那么多虚无缥缈的东西!”

    卢杞的怒火似乎比浑瑊更大,他声色俱厉道:“陛下行军,怎么能够跟逆贼朱泚相比?如果我军从乾陵而来,那是自惊先帝陵寝,你想陷皇上于不孝吗?”

    又是一顶不孝的高帽子!浑瑊不敢再争,皇帝于是听从卢杞的馊主意,命令杜希全等人从漠谷道进。结果不出浑瑊所料,杜希全等人的兵马才一进入漠谷,就被贼军居高临下用车弩、巨石痛击,一万多援兵伤亡三分之一,浑瑊亲自率军出城接应,因为道路险窄,接应的官兵也被贼军打败,浑瑊不得不狼狈退回。当夜,杜希全等四将率领残军趁黑突出重围,退保邠州。救援的希望又成泡影。

    浑瑊退回城中,命令军士先从城内开始,挖一条地道到城外,然后再悄悄在城外挖掘环城地道。众军士虽然不知要地道干什么用,但是浑瑊一向料敌如神,只要照他的命令做,那是绝对没错的。

    朱泚干脆把中

    军大帐移到高宗皇帝和则天女皇合葬的乾陵上居高临下俯瞰奉天城,城中动静清晰可见,朱泚不断用高官厚禄金银珠宝引诱奉天城中军民开城投降,眼见城中将士不为所动,朱泚大声嘲笑他们顽固不化不识天命。

    奉天城中粮草已尽,连皇帝的饮食都成了问题,吃的都是粝米,还只敢吃个半饥不饱。每天深夜贼军休息后,守城将领就用绳子吊一两个士卒放到城外采集野菁芜根给皇帝做菜。皇帝都过得这么艰苦,其余军士们生活的艰难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空白告身早已用完,皇帝将御笔交给浑瑊,也把封官的大权交给了浑瑊。再有将士立功,都是浑瑊用御笔在他们的背上书写可以给他们加封的官爵。大家注意了,这是写在背上的啊,不是衣甲上。因为衣甲有可能在激战中被毁坏,封的官写到肉上,只要人不死、背上的字迹在、大唐王朝不灭,升官发财就是十拿九稳的事。

    李惟简的背上写了个“刑部尚书”、王保家的背上也写了个“兵部尚书”。保家爱干净,虽然天气冷,但是白天激战,总是汗流浃背的。哪怕生活条件很困难,每夜他都要用湿巾帕擦拭全身,自从背上多了个“兵部尚书”后,他不敢自己闭着眼睛乱擦,就去叫李惟简帮忙,不料李惟简也正想找他帮忙。保家笑嘻嘻接过李惟简递给他的搓澡巾给惟简擦背。

    惟简开玩笑道:“保家,小心点儿,那个地方一沾上水,我的‘刑部尚书’就成泡影了。”随着战场上的生死依赖,两个年轻人已成了生死之交,称呼也越来越亲热了。

    保家边用力给他搓背边安慰道:“放心,只要你小子不死在战场上,这个‘刑部尚书’就落不到别人头上去。”

    李惟简呵呵傻乐道:“我夜里做梦总是梦见我做了大官,衣锦回乡迎娶我那媳妇儿。”

    “娶媳妇儿!”保家诧异道:“惟简,你比我还大呀,怎么也还没娶媳妇儿吗?”

    “媳妇儿倒是有了,只是没正式迎娶,我总觉得对她不住。”惟简笑道:“我爹不喜欢我那个媳妇儿,总想给我另外娶一个,我更不喜欢我爹给我指定的姑娘,我们父子脾气都犟,甚至我比我爹更犟,我的婚事就那么拖着,后来我爹去了,我哥更拿我没办法了,再后来,我家出了事,我也成了囚徒,连自由都没有了,我不但不能给媳妇儿一个体体面面的婚礼,还得让她给我守活寡。要不是朱泚造反,我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他扭头看向保家,“你刚才说‘也还没娶’,不会是你也没娶媳妇儿吧?你也不小了呀,而且家境那么好,不像我家横生变故,你怎么也还拖着呢?”

    提到媳妇儿,保家就想到了那天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的那支箭,这么久以来,因为白天辛苦,

    晚上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几乎天天一粘枕头就沉入黑甜乡,可是许多事不是你不想它就不存在的。张叔叔应该是真的陷入贼军之中了吧?他苦笑起来,老天也真是冷血,居然把他们这对未来的翁婿变成了沙场上兵戈相对的敌人!以后,究竟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庭芳她还好吗?他痴痴做了这么久的梦,还有希望圆吗?保家暗暗咬紧牙,无论世界如何变化,他都不能放弃!他相信庭芳和张叔叔也是一样永不言弃。不然,张叔叔不会冒险救他!

    惟简发现保家似乎有点走神,赶紧大声提醒道:“保家,想什么呢?用心点儿,别真的把我的‘刑部尚书’给擦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