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满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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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他乡遇亲人

    王思礼一个人仰躺在使院的靠椅上,他神情疲惫,双手轻轻揉着太阳穴。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思礼放下双手,恹恹问道:“谁呀?”

    “是我。”

    思礼笑了起来,直起身子道:“进来吧,门没栓。”

    门被推开,张光晟走了进来,看着他,诧异地问:“一个人有气无力的坐这里,这是怎么了?”

    “只是想起那天李仁孝说的话:‘我咒你们都不得好死’,”思礼叹着气,“他们父子跟着我从河西来到中原,打了四五年的仗,结果没死在敌人刀下,倒死在我们的刑场上了!”

    光晟安慰道:“乱世用重典,你没有做错。”

    “我知道,可有时候还是会心里不安。”思礼站了起来,道:“不提这些丧气的事了。嗯,我前两天出去转了转,买了两座宅子,挨在一起的,我叫人把花园打通了,你跟我一起过去看看吧。”

    光晟愣道:“你既然看好了,都买下来了,还叫我去看什么?”

    思礼笑了起来,“我不是说两座么,其中有一座是给你买的,你跟我去看看,你喜欢哪一座就挑哪一座,以后咱们两家住到一起,说话做事都方便。”

    光晟吃惊道:“你何必如此为我***心……”

    思礼拍着他的肩,说:“人生难得知己,嗣业已经去世,这个世上,我过命的知交,就剩你了,潼关兵败的时候,我战马中了流箭,要不是你赠马,我极有可能被乱骑踩死在战场上,哪来今天的荣耀!”

    光晟感叹道:“当初我年少轻狂,夜闯相府行刺李林甫失败,眼看就要死在相府,还不是你和李嗣业出手救了我。”

    思礼笑了起来,说:“所以才说你是我的生死知交啊,你还跟我客气什么。”

    思礼带着张光晟参观新买的宅子,他指着连通两家花园的那个月洞门,说道:“在朔方的时候,我和嗣业就是这样住在一起,也是这样在花园的墙上打了一个洞……”

    思礼说到嗣业的时候,语气有点伤感,他走近那个月洞门,伸手轻轻抚摸着。光晟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李嗣业活着是人杰,死了也是鬼雄。昨日之日不可留,你别难过了。”

    “没事,只是想起故人,有点感慨。”思礼抬头道:“我的家人很快就要过来了,我已经两年没见过我儿子了,还不知道小家伙长多高了呢。对了,你女儿今年多大了?”

    提到女儿,光晟感叹道:“快三岁了,安史乱起后,我们率领河西、陇右的军士来中原平叛,我妻子送我上了战场,后来她跟许多其他河西军官家属一起被你安置在朔方生活,我们离别时,她刚刚怀上孩子,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三年多,到现在还没见过面。”

    “快满三岁,”思礼沉吟着,“比我儿子小一点点,嗯,把你女儿嫁给我儿子好不好?

    ”

    光晟吃惊道:“孩子还那么小,况且我自己都没见过女儿,万一她配不上你儿子……”

    思礼打断他的话说:“你相貌这么好,你女儿怎么可能配不上我儿子?咱俩交情好,结为儿女亲家,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光晟笑道:“那我就高攀了……”

    思礼使劲捶了他一拳,“早就跟你说过,别老是跟我客气。”

    光晟皱起眉道:“你又在我身上练拳啊。”

    思礼笑了起来:“对着你就忍不住手痒。咱们既然结为亲家,得有什么信物才成啊。”

    光晟笑道:“儿女定情信物,总得雅致小巧点的才好。可我一介武夫,身上就只有兵器。”

    思礼也笑了起来,“我身上倒是有我妻子送的金佩,可是只有一个。这信物可不能用刀啊剑啊的,还是赶明儿我去找个巧手工匠,打造一对金饰吧。”

    “为什么要打金的?”光晟有点好奇。

    “咱们都是武人,我儿子以后一定也会舞刀弄剑,玉器易碎,还是金饰牢靠。”思礼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天天在战场上玩命,这仗一打就是四五年,还不知道要打到哪天才能结束,我身上佩的如果是玉,只怕早就粉碎了。”

    思礼和光晟回到节度使院,一个军士向思礼报告道:“大人,前阵子告状的那位老爷子又来了。”

    思礼皱眉道:“怎么这么多事,难不成他女儿又被抢了不成?”

    军士赶紧回答道:“不是,那老丈一直记着大人的恩,特地带女儿过来道谢,还给大人送了礼……”

    “你们不知道给我挡回去啊。”思礼变了脸色道:“保境安民是我们分内的事,怎么还能让老百姓送礼?”

    “我们也是这样说的,可那老爷子守在使院门口死活不走……”

    思礼诧异道:“怎么我进门没看到他?”

    军士小心翼翼答道:“日头太毒,老爷子上了年纪,我们怕把他晒病了,就请他在使院会客的偏厅内歇息。”

    思礼无奈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跟我过去看看吧,等我打发了这老爷子,咱们去吃午饭。”光晟点了点头,跟着思礼往偏厅里去。

    思礼到偏厅,老爷子和他的女儿听到动静,一起站了起来。老爷子的女儿杏眼桃腮,沧桑中透着成熟的妩媚,相貌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完全不像普通农家少妇,也难怪辛云城会见色起意。

    光晟视线落到那少妇身上,脸色大变,神情激动起来,他嘴唇哆嗦着,几次欲言又止。

    思礼也没说话,盯着那少妇看了半晌,忽然疑惑地开口问那老人,“老爷子,这真是你女儿吗?”

    少妇看着光晟和思礼,惊疑不定,问道:“你们认识我吗?”

    “对不起,我是看着你有一点点像我故人的朋友,所以失礼了。”思礼解释道。

    “你那位故人是……”少妇

    迟疑着,还是问了一句。

    “他叫岑参……或许是我眼花了,十几年前认识的朋友……”

    思礼话还没说完,少妇就接口道:“我是念奴啊。你是……”

    “我是王思礼,当年在平康坊,李嗣业家中遭难,是你和岑参窝藏了我们……你变化真大,我都不敢相认。”思礼又惊又喜,上前两步道:“你怎么到河东来了?”他疑惑地盯着老爷子,问道:“这老爷子,真是你爹吗?怎么我以前都没听说过你有父亲?”

    “是我义父,”大概是故人重逢,念奴伤感起来,说:“你的变化更大,我只听说新来的节度使叫王思礼,却没想到是你,就是见了面,也完全认不出来……至德二年,岑参奉安西节度留后郭昕的命令,跟安西行军司马李栖筠一起领兵来中原勤王,我也跟着到了中原,李栖筠把兵马交给了安西、北庭行营节度使李嗣业。官军收复长安后,李嗣业把李栖筠、岑参推荐给朝廷,不久岑参就被朝廷任命为中书省补阙,他的家眷都被接到了长安……岑参的曾祖、伯祖、祖父都曾经做过大唐的宰相,这样的大家族,自然容不下我这样一个娼家女子,我虽是娼家的,骨子里也带着傲气,我见岑参左右为难,这样的日子过下去实在痛苦,在白眼、讥讽、谩骂中,曾经的山盟海誓都黯然无光!我没跟岑参告别,留下一封书信独自走了,离开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可我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再回岑家去看人脸色,只好一个人四处流浪,靠着卖艺维持生计。这些年一直颠沛流离,几次差点死于非命……”

    “你还有个孩子?一个女人带个孩子,又是乱世……在岑家,就算再困难,也总比你一个人带着孩子煎熬要好过一点。”

    思礼百感交集,摇头说:“那些书香门第也真可恶,动不动就讲门当户对……说了这半天话,都没注意你还一直站着,岑参比我年长,算起来你还是我嫂嫂。嫂嫂,你请坐。”

    念奴慢慢坐下,一直不曾说话的光晟忽然颤声问道:“你,你左肩上是不是有一颗桃形胎记。”

    念奴抬起头,盯着光晟,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思礼满腹狐疑地瞪着光晟,“你们以前好像才见过一面吧?怎么你居然知道她这么隐秘的事情?”

    光晟上前,扑通跪下道:“姐,我是鹰奴啊。”

    念奴猛然站了起来,浑身颤抖着,手迟疑着搭上光晟的肩,“鹰奴?”光晟握住她的手,念奴慢慢蹲下身,泪流满面,哽咽唤道:“鹰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