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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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6 张大爷

    随着齐福点燃炮仗引子,有间客栈外头迎来了一阵噼里啪啦喜气洋洋的响声。

    客厅里头,九个人挤在一张八仙桌上,摆满了佳肴,有长孙宜的拿手菜,也有吕凤箫前些年在国际上行走所吃到的一些稀罕菜色,几番相处下来,众人虽然对林白狐仍是有些忌惮,但见她和和气气,时常笑面如花,再加上漂亮女子本就惹人怜爱,也就没那么害怕,从一开始的生疏,变得有说有笑起来。

    饭桌上,几人谈笑无忌,更有言不着调的老乞丐,骂骂咧咧的问齐福和长孙宜这对老夫老妻这些年夫妻生活过得是否有情趣?

    众人啼笑皆非,虽说老乞丐口无遮拦,但这个年的气氛倒是愈发有趣。

    相比于他们这些成人话语,这边几个年轻人就显得委婉许多,顾乔和林白狐多是夸赞吕凤箫有一手好厨艺,哪家姑娘要是嫁了她,定然有享不尽的福气,吕凤箫也就一笑置之,只有他自己明白,迄今为止,跟他有渊源的女子,除了各行其道的杨昭雪,几乎没一个过得快活的。

    韩东城阮江二人就有些羡慕吕凤箫,他们对小姐只有敬佩,但是对于林白狐这般美人儿,若说没点想入非非的怪事,那才是怪了,尤其是阮江,自从丢了那本有色书籍以后,一直闷闷不乐,好在过年的时候,还能有位白狐仙女一起吃饭,虽然不曾说上两句话,但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了,毕竟天下也没有几个人有机会跟林白狐和和气气的吃饭谈笑吧!

    青禾这姑娘这年过得有些惆怅,见吕凤箫林白狐甚至是小姐她们都眉来眼去的,她就显得有些孤单,不免那位年轻小天师会不会也回了武当山?

    这顿年夜饭,吃得还算有点意思。

    饭后约莫八九点的样子,一帮人在客栈门前生起了火堆,围圈而坐,齐福和长孙宜跟这些年轻人说话也说得开,说着说着,便说起些江湖里的趣事,顾乔听得津津有味,不但如此,还让青禾帮她取来了纸笔,一边跟人谈笑,一边跟记着笔记。

    齐福和长孙宜一口气说了许多,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左右的样子。

    说起江湖,顾乔永远都是兴致勃勃,听完了他们的故事,又转而斗胆问了林白狐一些江湖事。

    林白狐倒也不见生,不杀人的时候也很随后,只是跟顾乔讲起一些江湖的腥风血雨时,顾乔听得惊心动魄,而她却只是遥遥望着,刚才提了一壶酒,就跃上了房顶独自惆怅的年轻乞儿。

    过年是好,只是不能回家的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瞧着顾乔开开心心的在外头过了个年,就真的以为她开心了吗?到了外头,她怎

    么不会想起那个年老了还孤单着的顾言芝老爷子?

    韩东城阮江青禾这些孤儿,哪一个年尾不会对别家的阖家团圆心生羡慕?

    吕凤箫又怎么能不想到去年过年,白马巷子315号一起炖狗肉的欢乐场景?

    那会儿,虽然还没有柳笙的消息,但是温南衣还在,姜丫头也在,陈夕还不知晓他就是跟他有着杀父之仇的千面医生,紫衣小妃子也还不知道家里遇上了冷漠无情的天门上天师。

    只是一切瞬息万变,让人应接不暇,这才过去一年,吃饭的人,喝酒的人,说笑的人,就又换了一拨。

    那位年轻乞儿斜趟在冰凉的屋顶,满身风雪,他饮了一口北方烈酒,轻轻放下酒壶,指尖多了一只玉色笛子。

    笛声正好比那飘飘落落的雪,婉转而悠扬,缠绵而不舍落下。

    屋檐下,有一位老乞儿,靠在墙角根,一只手摸着曾经在天王寨大当家手下令人闻风丧胆,却在他手下无比听话的恶狗毛发,另一只手同样捏着装有北方烈酒的酒壶,鼻尖通红,眼角通红。

    老乞儿听闻笛声,有感哼道:“雪海生暖火,冰山做酒壶。百十年来没朋友,天涯任我游。孑然一身勇,算什么英雄?世间太多伤心愁,我身后三只狗。大的叫孤勇,小的叫怂蛋儿。不大不小的最没用,名字叫踟蹰。月上柳梢头,独自去青楼,两袖清风一丈雪,我身边一壶酒。醉眼看人间,个个都温柔。杯中尽是儿郎丑,我还不想留,夜有人吟阙,也有人歌舞。满身剑意喂了狗,不如二两酒。一句似一剑,万剑难穿心,白驹一晃人已瘦,少年化老朽。正看尘满面,侧看腰已偻。想起当初打的赌,输了不许走。流浪一百年,见惯人间人。世上最是痴儿女,却无你身影。哎呀,这笛声怎滴如此长,小乞儿你的伤心事太多,老乞儿也词儿穷咯!”

    老乞儿怅然一笑,像是一口气唱完了一辈子,孤零零的拿起酒壶,摸着狗。

    屋顶笛声骤停,年起乞儿遥遥问道:“老先生竟是这般风流人物?”

    屋檐下老乞儿,嘿嘿笑了两声。

    他似乎突然记起些不曾放下的往事。

    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他只是像个局外人一样依稀记得。

    那年那天,下着大雨,青石板街上有一个穷得买不起剑年轻剑客,对着大雨嘶吼,数落着人生的种种不如意。

    也就在那天,他遇到了一位姑娘,她撑着伞,就这么静静站在他的身边,直到雨停,她才离去。

    年轻剑客心生好奇,后来寻上门去,在她家里,他看到了许多剑和剑谱,每一本剑谱上都明确的写

    着“几月几日赠张九龄”。

    那会儿那地儿的女子都很含蓄,有些人藏了一辈子都没说出几句不害臊的话来。

    可是这位女子却当着这位年轻剑客的面,说了,她喜欢他。

    年轻剑客仿佛是在失望的人世找到了一份慰藉,他和女子,一起生活了大概半年的样子。

    半年以后,年轻剑客重拾信心,说要继续出去闯荡江湖,女子说想跟着年轻剑客,可是年轻剑客却嫌麻烦,给拒绝了。

    女子没有强求,只是在他临走前给他整理好了衣襟,又给他配上剑,配上雨伞。

    离别那天,天气很好,女子只是独自在桥上抹了一场雨。

    年轻剑客兴许知道,但这场雨并没有留下他,他仍是风风光光的走了。

    许多年以后,年轻剑客回来了,屋子还在,剑和剑谱也都还在,可是他却再也嗅不到她的丝毫气息。

    那一年,那座桥上,下了许久许久的雨,江湖上却自此不见一位名动天下的剑神,张九龄。

    屋顶的年轻乞儿见下边迟迟没有动静,轻轻唤了两声。

    老乞儿这才从哪些深远的记忆碎片里挣扎出来,饮了口酒,笑着问道:“我老人家没本事只能做个老乞儿,你如今风华正茂,怎么也跟着我学老?”

    年轻乞儿也回想起许多事,久久没有回答,老乞儿又轻轻唤了他两声,他才回神,也只是潦草的说了句,“大概是岁月催人老?”

    老乞儿轻声笑道:“话是没错,只是你老得太快了些,别看我一把老骨头,其实我心里还年轻着呢,既然有些事有些人都放不下,那何不如全都高高拿起,皆大欢喜?”

    “须知人间自有真情在,你兴许负了一人,但却不能因此负了许多人。”

    “人的眼睛长在前头,自然是要向前看,这些道理连我这种老古董都明白,你们这些时髦的年轻人还不明白?”

    “年纪轻轻就伤春悲秋的,要我说,既然放着大好的姑娘不喜欢看,好听的情话不去说,有空还不如看看书,看不进去有字的,看看有画的也行。”

    说着,这位老乞儿又心血来潮,从兜里掏出了那本不知道经历了到底多少年头摧残却依然很让人有感觉的有色书籍。

    年轻乞儿听完了老乞儿这番话,突然想起一句佛语:放下了,就拥有了。

    大抵意思是叫人们不要沉迷过去,放下一段旧的,才能提起一段新的。

    “放下”,写起来不过寥寥十一笔画,说出来也不过两个字,可是谁又曾真的放下?

    那些四大皆空的和尚,清修的道士,就

    又真的放下了?

    年轻乞儿从老乞儿这番话中,听出些不一样的意思,仔细想来,那些看着活在世俗之外的人,其实都不曾真正放下,他们只是拿起了许多人不曾不敢不愿拿起的东西,就好比与世无争,粗茶淡饭,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愿意拿起这样的日子?

    年轻乞儿感慨道:“或许你说得对,与其琢磨怎么放下,还不如全都高高拿起,情愿的不情愿的,分晓自然。”

    说出这句话,他突然豁达了许多。

    屋檐下的老乞儿,也不知是醉了还是迷糊了,迟迟没说上一句赞同的话,兴许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到底是对还是错吧!

    年轻乞儿问道:“老先生,认识你这么久,竟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乞儿愣道:“名字?”

    他想了许久,正如他记不清那桥上分别的女子叫什么,长什么样,他也记不得自己的名字,年轻时长什么样。

    回想了好一会儿,他才依稀记起自己姓张,那个女子姓周。

    老乞儿大大咧咧笑道:“叫我张大爷就好!”

    年轻乞儿乐呵着唤了一声张大爷,老乞儿突然挺直腰板,拍起一阵雪泥,就像古时候的年轻人在勾栏瓦舍里吃醉了酒,意气风发道:“叫大爷作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