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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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

    一个健硕的男青年正了正头上的斗笠,视野在雨帘中更开阔了。白花花的字印在了山门中间的巨石上,一声惊雷劈过,照亮了身后几个孩子惊恐的脸,夜色在闪光过后更浓了。

    青年也是第一次接如此的活,他来不及安抚身后的孩子们,只手忙脚乱的从腰间摸出块翠玉牌子,使劲摁了几下,才把它嵌进了石板中间的凹槽,霎时间,玉牌发出幽绿的光,眼前的叠嶂如孔雀开屏般像两边隐去,留出一条蛇径,蜿蜒直上。

    “这……这……”

    男子惊讶的合不拢嘴,止步不前,瞪直了眼睛望向那小径,小径似乎没有尽头般,曲折直至夜幕最浓处。

    这时,小径的尽头飘飘悠悠的走下来一个人。

    那人用斗篷遮住了头,纤细高挑,像林中的鬼影,只不消片刻便到了青年跟前。

    青年一愣,忙不迭的作势要跪下,虽是新手却深谙这行的规矩,一眼也不敢向斗篷里的面容多看。传闻天机塔中的人,都有鬼相,看了便是不详。

    那人却轻轻扶起青年,然后递给了他一个小布包,冰凉的手指纤如柔荑,却冷如蛇的麟甲。

    “有劳了”

    声音纤细,是个女子。青年一抖,僵硬的抽回手,掂了掂布包的分量才稍微踏实,

    “哪里哪里……都是分内事……”

    这些钱够他全家老小一年的开销了,他心想,若不是报酬这般丰厚,谁会千里迢迢送一帮孩子来这鬼地方。

    他身后的孩子们倒是不若

    他这般胆小,好几个都直勾勾的看着面前奇异的女子。

    女子见状微微一笑,紧了紧斗篷。

    “走吧”

    说罢,那些孩子便跟着她鱼贯而入,慢慢消失在山门之间。

    青年这才敢抬起头,前方的山石早已恢复原状,唯有那块石碑还残留着玉牌发出的微光。

    青年手忙脚乱的把玉牌扣下来,塞回腰间。

    又是一道惊雷,白色的闪电将天空照的透亮,不远处的高塔在电光中浮现,直入翻墨层云,宛若烛龙。

    2

    半月前,禹国皇宫。

    大殿之上,灯影晃动。

    君臣一上一下,气氛诡谲。

    坐上者,平视着前方,品茶。不知是在望着座下跪伏的臣子,还是望着庄严紧闭的宫门。

    侍者们尽数被遣了出去,镂金烛台上的灯火忽明忽暗,豆大的火苗燃至尽头,似乎随时都会湮没在烛泪中。

    “陛下!”

    那垂伏着的头又狠狠向地上磕去,再抬起来时,已然见血。

    “还望陛下三思!臣弟……仅此一脉……”

    跪着的人正是禹国国主的胞弟。

    座上人缓缓放下茶杯,紧缩的瞳孔里雀跃着像愤怒更像疯狂。

    “放肆!”

    他狠狠的将茶杯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和瓷渣溅了满地。

    “皇子竟不如你的血脉吗!”

    这声音如刚刚的茶杯般碎裂在寂静的空气中,地上的人始终没有抬起头来,双手的指甲却紧紧地嵌在了肉里。

    “就如朕今日所言,三日内,让砚儿来宫中,今日朕乏了,安王,就退下吧“

    沉默良久,跪着的人终才平静,

    “臣,领旨”

    座上的君主却早已拂袖而去。

    安王缓缓站起来,额头上的血痕如猩红的利爪,久跪的膝盖不禁酸痛,眼底却一片幽暗。

    赵慎,你终是要绝我后路吗。

    这一夜的安王府,没点入夜的灯笼,府内巡逻的守卫却多了一倍。

    锦衣女子轻轻将男人头上的血迹拭去,又忍不住痛哭起来,

    “这伤可不轻,夫君……”

    男人始终不言,拳却越握越紧。

    远古年间,人鬼共生,共入轮回,三魂七魄中,有的人,一魂三魄为鬼。

    有鬼魄者可穿梭于阴阳两界,可习天机,话鬼神,又名界人。

    自两界各行其途,普天之下,凡有界人,灵识觉醒之时,便是入天机塔之日,修行终身,除其宗谱,终身为塔中人。

    这一铁律,如那通天高塔般屹立苍生,数百年来皆如此。

    就连王孙贵族,也不例外。

    如今禹国的君王有四位皇子。大皇子赵泽并非皇后所生,本文武双全,却早年因打猎遇险成为双腿不能行走的残疾。三皇子,四皇子为贤妃所养,尚年幼。再者,便是皇后的嫡子,二皇子赵易。

    就在数日前,二皇子私自出宫游玩,年幼无知用了灵力。虽皇帝已将当日左近的百姓侍卫尽数问斩,天机塔的引渡者,却还是如约而至。

    这秘密被宫中人全力藏了九年,终于还是前功尽弃。

    巧合的是,安王的独子赵砚,也是界人,他与赵易相差一岁,却竟与之极其相像,如双胞兄弟一般,就连皇后也有分不清的时候。

    这本是一段佳话。

    “夫君!……”女子紧紧握住赵澄的手,

    “他既逼我们至如此境地,又何必在乎大义!”

    “放肆!”

    男子神色一凛,陡然站起身来,

    “天子脚下……小心隔墙有耳。”

    “夫君!”

    那女子不依不饶,紧紧拉住赵澄的袍子,

    “砚儿是我们唯一的孩子,这么多年来,先是兵权,又是封地,我们的忍让还不够吗!”

    忽然她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掉下眼泪来,

    “怪我……都是怪我……一直未让你纳妾……不然何至于……”

    只是话还未说完,便被男子一把抱住。

    “怎能怪你。”

    “要怪,就只能怪那个昏君!”

    是夜,安王府三封疾书传出。

    一封给王都驻扎的旧部,一封送入相国府,一封则连夜远入胡州。

    大清早,便有人策马而来。

    此人一身粗布素衣,头上裹着布巾,信使装扮,到了安王府门前,递给门前的守卫一封信,守卫一看,便匆匆将信使带进了府门,一路引至书房。

    书房中等待的,正是安王,来人正要下跪行礼,却被安王制止,拉他至上座。

    ”贤弟不必如此见外“

    那人一笑,摘下头顶的布巾,眉目如水墨般清晰凛然,带着武者浑然天成的英气。

    此人正是亲卫军头领秦修尔,也是安王最信任的旧部。

    赵澄将沏好的茶一让,看着对面的人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

    “修尔……此次凶险,你大可不必参与进来,本王绝无半句怨言。”

    “王爷不必多言,我秦修尔是你一手栽培起来的,自生是安王府的人,死是安王府的鬼,知遇之恩,没齿难忘“

    安王思忖片刻,抬眼慎言道,

    “此时守卫王城的七成军队皆赴朔北与车狸周旋,如今皇宫内外除了亲卫军,便是天师侍卫之流,不足为惧。”

    秦修尔朗然一笑,

    “如今的亲卫军已全是我的亲信,宫殿的西北,西南,东北,东南四条大道均有重兵看守,可保大殿中人插翅难逃,只是城外仍有十万守卫军听从赵慎指挥……王爷,可有妙计拖延?”

    安王低头抿了一口杯中苦茶,沉吟片刻

    “修尔,你只需让赵慎插翅难逃,其余的,我自有分寸。”

    秦修尔的笑容不着痕迹的僵了僵,赵澄心思缜密,再问他也不会多言半句,反而惹其疑虑。他思虑不过转瞬,便转身下座,单膝重重的抱拳行了个礼。

    “臣,领旨”

    自称为臣者,奉座上为君。

    安王见状,连忙放下茶杯,伸手搀扶座下人,

    “修尔切不可胡言,你我情同手足无须言表,这番言语,小心隔墙有耳。”

    秦修尔闻言仿佛恍然大悟般,作势要扇自己耳光,却又被安王拦下。

    “是我太唐突了……,哎呀,怎么我总是这么不长脑子”

    “修尔,你忠正耿直,但如今切莫冲动,如今昏君当道,只要记住,你我此举,是为了天下人。”

    赵澄的生母,不过是不受宠的淑妃。无论是荣光还是先王的宠爱,从始至终都远不及赵慎,却偏又生的面如冠玉,文物双全。

    为了母家的一条生路,也为了自己的一条生路,赵澄成人礼后便征战南北,再未回过皇城。直到独子在疆北战场上出生。

    回到皇城后,赵澄交出兵权,只在朝中做了个闲散王爷。赵慎并未为难他昔日的旧部,反而启用了一部分,其中就有秦修尔。

    但对赵澄,却难消隔阂。

    “王爷……”

    赵澄负手立于庭中,此时正是盛夏,早开的花拥了满庭,却因爱妻不喜蝉鸣,差人消去了整院的虫儿,此时的百花,静寂无声。

    “王爷,秦将军确是径直回了亲兵营,未去他处“

    赵澄微微颔首,

    “知道了,下去吧”

    身后的家丁行了礼,便闪身离开了庭院,赵澄又伫立片刻,满堂的花卉,落在他眼中,却全无颜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