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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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密林

    黑夜像一张大网,把青山笼罩。

    坐落于其中的小说家,亮起星星点点的烛光。

    在后厨大院里,一间黑瓦白墙的小屋,门吱呀的打开。

    背负行囊的姬长风探出头,小心翼翼的往左右看了看,待确认无人后,方才踮起脚出了门。

    自十年前被婆婆送入小说家起,如今年满二十的姬长风已是第七次跑路。

    照理来说,能入得修行宗门,那可是天穹世界的生灵无不期盼的,又怎会屡次逃跑!

    可姬长风也实属无奈啊!

    十年了,经脉有问题的姬长风入不得外院,便一直呆在这后厨,不停的挑水劈柴、烧火做饭。

    甚至,时而还要被人当做牛马来使唤。

    所以他早就不想再呆下去。

    姬长风只想回到大丰村,跟村里的那些奇怪老头学学炼体,保不齐还能当个体修呢!

    他的前七次跑路,皆因被后厨长老——彭池发现而以失败告终。

    于是姬长风特地找了个彭池老头不在,且又月黑风高的日子,打算一口气跑出青山城境内,好叫那老头就算事后发觉,也再找不到自己。

    这样一路想着,姬长风却是已出了后厨大院,钻进一片密林。

    只待出了林,他就离开了小说家的地界。

    “十年九次启元,中府穴仍打不开,我完全就没有修行资质嘛。”

    姬长风自怨自艾着,完全忽略了在这炎炎夏日里突起的冬月寒风:“哎,真是把老头的脸也给丢尽了!”

    他口中的启元,乃是一座阵法,专为汇聚天地元气,以助资质较差的凡人开启人体十三经脉的首穴——中府穴。

    对于如同道、法、儒、墨这等的当世大家而言,布个启元阵是不值一提的。

    可对小说家而言,这就好比切下一块肉来。

    谁叫这是乱世呢!

    二十年间,烽火连连,小说没人看,小说家也就日益没落,连布置个启元阵都是一年方才一次。

    而像姬长风这般的记名弟子,小说家足有三万余,很难才能得到启元的机会。

    姬长风则是多亏了彭池的照拂,这才有了让人眼红的九次启元的机会。

    不过这也正是他愧疚的缘故。

    ……

    “叶家主!”

    姬长风忽然耳朵一动,毫不犹豫的笔直趴倒在地。

    他在地上匍匐移动,直至将整个身形都藏在了一颗大树的阴影下。

    “小说家衰弱之势已成,叶家主又何必再占着这灵秀福地。”

    一道威严的声音在密林响起。

    姬长风脑袋微动,露出一只眼,心惊胆战的看着前方林间,不知所生何事。

    小说家家主叶行,三百八十八的年岁,面若橘皮,一袭白衣,负手立于林中。

    而其面前,站有一负剑的紫衣道人、握斧的虬髯大汉、环手于胸前的青年。

    与叶行说话的正是那道人:“小说家让出此段福地,我阴阳雷宗付出些元石,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见叶行不答话,虬髯大汉挥了挥斧头,冷笑道:“叶行老儿,你不过仅剩十二年的岁月可活,何不颐养天年。”

    “滚!”

    姬长风只能看到叶行有些佝偻的背,但那淡漠语调中的肃杀,却是让他忍不住一个哆嗦。

    道人也不再劝,只冷声道:“那便别怪我等心狠手辣,行灭家之事。”

    话音刚落,那青年率先出手。

    只见青年身上涌现出雷光,一个眨眼间,他已出现在叶行跟前。

    叶行不躲不避,任由青年裹挟着雷霆的右拳向他的胸口击去。

    “昔日门徒千万的小说家,就这点本事吗!”

    青年面露不屑,只道这叶家主年迈,竟不能捕捉到他的迅雷之法。

    姬长风捏紧了拳头,正想大喊一声‘家主莫慌’以作声援,却见叶行所处之地突然金光大盛。

    一只手,不紧不慢的从叶行体内伸出,手掌轻易穿透雷光,握住了青年的拳头。

    叶行仍是一脸的淡然,甚至连下颌的花白长髯都未曾动过。

    “哈哈,小说家的书灵果然有点意思!”

    青年丝毫不见惊慌,左手五指张开,闪烁的电光顿时激射而出。

    那只手松开青年的拳头,轻巧一扇,便噼里啪啦的把五道电光扇熄。

    青年趁机后退,在离叶行十米远的地方停下,笑道:“两位长老,一起上吧,否则此地动静引来了青山城的注意可就不好了。”

    道人大笑一声,双臂张开,大喝道:“云雷剑!”

    音落,密林上空忽然风云涌动,逐渐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

    风眼,其中雷霆密布。

    紧接着,又见道人拔出身后长剑,往那风眼一掷。

    霎时间,闪电撞击在剑身上,轰出震天雷鸣,又爆发出照亮整座青山的蓝芒。

    那手持斧头的壮汉也不甘风头被抢,当即一斧横劈而出,看起来极为寻常。

    可在这寻常之中,一颗颗的参天大树却被拦腰截断。

    姬长风只觉一股寒风掠过,头顶发凉,浑身发软,竟是连跑也做不到了。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柄雷霆交织的巨剑,与卷起滚滚尘烟的白练直奔叶行而去,同时于心中大呼:“家主,你可要撑住啊,否则我这小命可就交代了。”

    “生于世,多磨难,亲亡族灭,十二年寒蝉凄切。咽仇怨,寻剑路,终有所获,一剑白光天上来。”

    随着叶行低吟引灵词,一个完整的人,自他体内走出。

    姬长风惊道:“这是家主小说《三剑》的主角——无命的少年状态!”

    那无命身着白衣,少年童稚,一指点天。

    顺着他手指之处,虚空震动,一道白光掠来,自雷剑上方向下斜刺而过。

    轰的一声。

    雷光散开,其间的长剑竟不堪一击,断成两截,哐当落地。

    法宝被毁,那道人当即吐出一口鲜血,面容惊惧,求饶道:“住……”

    可惜他话还未说完,那白光便随着无命随意的一划,从他脖颈之处刺入,接着入地三寸,留下一个喷血的窟窿。

    道人捂着脖子,跪倒在地,双眼还留存着不敢置信的惊恐,嗬嗬的呻吟着。

    “手握三尺剑,渴饮敌仇血,三尺剑,戮人万万淌血河。”

    叶行再吟一词,与此同时,又一个红衣中年从他体内走出。

    “这是无命的中年状态了,果然是一身血腥啊!”

    姬长风被红衣无命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冲击得头晕脑胀,暗道:不知家主哪来如此大的杀意,才能写下这样的小说。

    红衣无命手握一柄血红的剑,向上一划。

    只见一道血色水流自剑尖涌出,越聚越多,顷刻间便成了滔天的血浪。

    血浪所过之处,树草枯萎,连夜色也变成了血红。

    姬长风捂住嘴,忍住直击喉咙的恶心,只看着那血浪不仅扑息了尘烟,更是于瞬息之间便从壮汉身前涌过。

    随着一阵风吹过,壮汉面上还保留着兴奋的神情,可身子却由腰断开,恶臭的内脏也掉了一地。

    “救…救我!”

    听到壮汉痛苦的呻吟,青年面露惊骇。

    他娘的,谁说这叶行寿命将尽!

    青年暗骂一句,欲要转身逃跑。

    据《三剑》所写,红衣无命盯上的人,没一个能跑的。

    所以当他察觉到那红衣无命扫来的目光,便觉得跑是跑不了了!

    如此也就只有拼了!

    青年冲道人与壮汉大喊一声:“助我施展雷君降世术。”

    此术乃是召唤天上雷君的一丝投影,本该通过庞大的阵法施展,但此时可没法去布阵,唯有燃烧三人的本命精血。

    道人明白唯有全力相助,方能有活命的机会,于是不敢耽搁,盘坐起来,任由鲜血自颈上流出。

    只剩下半截残躯的壮汉也忍住钻心的疼,捏起了法印。

    紧接着,三人周身同时爆出血雾,血雾汇聚起来,向上直达天际。

    “轰!”

    天上轰鸣,宛如白昼。

    雷电汇聚而成的漩涡,轻易冲散先前的风眼残余。

    一道粗大的雷霆自漩涡中心降下,疯狂涌入青年的百会穴。

    他面目狰狞,周身血管如龙游走般的暴起,甚至有几处皮肤已沁出了鲜血。

    “叶行!”

    喝声响起,于林中回荡,震得树叶刷刷落下。

    青年的身形变得巨大,足有三丈之高,周身环绕着雷霆,真是有一副雷君之威。

    “损我等百年修为,叶行你该死!”

    青年怒喝着,一双巨大的手掌往叶行合去。

    而自始至终,叶行从未动摇过分毫的步子,即使到了此刻,他也仅是淡淡吐出两个字:“速杀。”

    白衣无命应声道:“好嘞!先生!”

    说罢,少年手指往里一勾,那入地的白剑瞬时而起,往青年后背刺去。

    白光撞上蓝芒,却是顿时被淹没。

    少年的脸色随之变得灰白:“主人,念力不足以支撑我了。”

    话音刚落,少年便溃散成金光,涌入了叶行体内。

    而叶行的脸色也苍白了些,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那便我来!”

    此时红衣无命仗剑而出,再卷起一道血浪,将合击而来的雷霆大手阻挡。

    壮汉喷出鲜血,嘶哑怒吼:“快些,老子顶不住了!”

    青年亦察觉到天上的漩涡有了崩溃之兆,于是紧咬牙关,决心不再留后手。

    只见他右手收回,指向旋涡。

    一股莫大的威势紧随着压了下来。

    姬长风大气不敢出,甚至不敢再看,将头死死埋在地里。

    “雷君之罚!”

    伴随着青年的怒喝,那旋涡中心再次降下一道雷霆,被青年握在了手中。

    这是一柄真正的雷霆之剑,凝聚了天威,非仙人不得承受。

    所以青年那握雷的手,开始寸寸裂开。

    红衣无命见状飞身而起,手中血剑向下斩去。

    十足的恶臭、浓郁的血腥。

    以那血剑为中心,一汪血河奔涌而出,其中的残尸骸骨也纷纷站了起来,随着血河奔向青年。

    然而,雷霆是天地至刚至阳之物,专克如血河这般的阴秽法术。

    于是当青年一剑斩下后,血河猛然崩散,连带着那红衣无命也散作了金光。

    雷霆之剑似未受阻挡,仍往叶行头顶斩下。

    “融!”

    叶行轻声呵道,周身突然浮现起一层黑色雾气,轻易弹开了斩来的雷剑。

    他的双眼变得血红,透出嗜血的兴奋,低吟道:“八十年仇与恨,今朝平,剑已成魔,人亦疯魔。”

    叶行右手摊开,自颤鸣的虚空中取出一柄黑色的剑,剑上黑雾比之更浓。

    “既已成魔,那便领罚!”

    青年口中出声,但却透露出无比的威严,这是雷君的投影感受到了魔的气息,而被唤醒。

    面对天上仙人的投影,叶行面容不改,冷声道:“既直面魔,那便领死!”

    说罢,他的身形突然消失。

    当他再次出现时,已裹挟起滔天的黑雾落到了青年的脑袋上。

    他双手握剑,剑尖朝下。

    黑雾从密布的雷霆中融出一个口子,让黑剑直刺入青年百会。

    随着一股股黑雾沿着剑身涌入,青年周身的雷霆渐渐散去。

    雷君降世术既破,三人各遭反噬。

    只在几个呼吸的功夫,青年的身形缩小回原样,七窍也流出了黑色的血液。

    道人的气息则顿时萎靡。

    而那壮汉,却是直接炸得四分五裂,连神魂都逃脱不得。

    叶行持剑走至道人和青年身旁,不待两人说话,便一剑一个,更是用剑吸取了两人来不及逃脱的神魂。

    “诸位若还不走,那就都别走了吧!”

    叶行双手握住剑柄,把剑插入地里,冲周围的黑暗之处闭目而言。

    “哈哈,《三剑》果然了得,叶家主雄姿犹在,我等这就离去,再不来打扰。”

    看似无人的密林之中,响起数十道掠空的动静。

    周围的压迫感顿失,姬长风这才松了口气,身体也恢复了些力道,但仍趴于地,不敢妄动。

    “家主此次一人击杀三位同境的大修士,想必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再敢觊觎我小说家了。”

    听着这十分熟悉的声音,姬长风惊愕的抬头。

    来人果然是彭池,在他身后,又跟着小说家一众院长与长老。

    叶行看着彭池苦笑摇头。

    紧接着黑剑与黑雾俱散,他的面容更加的苍老,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彭池一脸惋惜,叹道:“只是家主的生机……”

    叶行看着一众来人,这其中修为最高不过六合,又想到于内外院弟子中,也没有天资纵横的。

    于是他不由得无力苦笑:“我性命事小,怕只怕等我死后,小说家的万年基业就真要不保了。”

    众人惭愧沉默,大家都很明白自家情况。

    可彭池却乐呵呵的说道:“家主,我认为在此非常之时,应行非常之事。”

    叶行的脸色恢复了些红润,此刻听得彭池所言,便好奇问道:“彭长老自可说来。”

    彭池说道:“外院招收弟子实在过于看重元气,要知道,我小说家曾出过一穴不启、一脉不通的人,单凭小说的读者之多,就召出足以对抗九宫强者的书灵。”

    叶行默然颔首,而后说道:“彭长老是说从记名弟子中,不拘于修行的资质,只看写小说的天赋来收弟子入院。”

    彭池点头道:“正是,如此再抓紧时间倾力培养,当有机会再现前人风采。”

    末了,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此外,我认为对于那些擅自逃离小说家的弟子,应当派出内院弟子追至天涯海角,将其斩灭神魂,免得堕了我小说家的名声。”

    你个糟老头子!

    姬长风一个激灵,抓住行囊,慢慢往后厨的方向爬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