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妃上位计
字体: 16 + -

第182章 生性冷漠实则温热

    我眼圈微微一红,终究是要强,不愿意被她看出来,只低头揉搓着衣裳,轻声道,“你倒看的清楚。”

    莫言轻轻“哼”了一声道,“有什么不清楚的,放眼去看这世间,享福安乐的总是男人。女人哪,无论是穷人家的还是富贵人家的,还不是一样受苦。”

    她叹息道,“就如你我一样,人要不是被逼到了极处走投无路,谁肯抛家别半路出家。”

    这话如重重一记击在我心口上,猛地一震。然而心里如何震动,我亦只是笑笑,不做它言。

    莫言见我只是怔怔的,晓得我心里不好过,笑道,“我说件笑话儿给你听。”

    我勉强提神,笑笑道,“什么?”

    她神秘一笑,复又坦然道,“我从前那个臭男人上月又来找我了。”

    我“啊?”了一声,道,“你可要跟他回去?”

    她斜斜瞪了一眼,道,“他是要我回去,可我若是跟他回去,现下也不在这里了。”她笑道,“臭男人娶的老婆生的也是个女儿,而且臭男人对我说,他娶的老婆年轻是年轻,样貌却不能和我年轻时比。而且手爪又笨,从前我织布,一天就能织两匹,而且织得又密又好。那女人两天织不成一匹,还常常断了线头错了针,把臭男人气的要死,打也不中用。”

    “那你如何跟他说的?”

    莫言眼中有柔和而冷厉的光泽,“我只告诉他一句话,把我死了的小女儿的命还回来。只要她活过来,我就跟他回去。那臭男人没话说,只得讪讪走了。”

    她的语调变得温柔而悲戚,“你不晓得我的小女儿,她有多可爱,我爱得不得了。只可惜她在这世上活了不到三天。”四周寂静的,有风声穿越而过,呜咽如诉,和着莫言的伤心,格外叫人觉得悲伤。

    莫言狠狠拭去泪水,道,“臭男人可想的美,叫我回去白白让他享齐人之福,我不给他做老妈呢。我干干净净一个人,带着我女儿,可比在他家自在得多。我的小女儿,可不能白白死了。”

    我恍惚地记得从前翻阅《诗经》,见到过这样一篇: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人复何如?”

    “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

    “人从门入,故人从合去。”

    “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人不如故。”

    可见男薄幸、女薄命,古来皆是,并没有一分改。而莫言,自是比蘼芜女坚韧勇毅得多了。

    其实,我心里又何尝不是这般的痛苦。

    当年在晋王府的时候,他也忍得下心拿走我这腹中的骨肉,后来再入了宫,我躲着婉丝,却也没能躲过他……

    我紧紧握一握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了,终究已经过去了。”

    莫言凄然一笑,“你晓得我为什么肯跟你说这些话?”

    我摇头微笑,“大抵是因为你觉得我口风严密。”

    她默默一笑,反握住我的手,“因为我看的出来,你心里头的苦并不比我少。”

    我静静含笑,风从湿润的手上吹过,仿佛有泪痕干后的紧涩感觉。然而,我能说什么呢。我终究,也只能是无言。

    时光缓缓从季节变的痕迹上碾过去,碾过了暮春,碾过了盛夏,亦碾到了秋末。又是黄叶落索的季节了。

    重阳过去后的几日,我的心渐渐不安定起来了。有那么一丝暗流,在心头涌动,泛出焦灼与期待。

    海棠点燃了一柱檀香,甘甜沉静的气息缓缓四散开来,叫我能沉稳握住手里的佛珠。

    海棠轻缓道,“奴婢知道娘子烦心什么,下月初六,便是格格周岁的日了。”

    我心中焦烦,也只能是苦笑,一颗一颗捻着佛珠道,“那又如何?我连想在梦中见她一面都是望向。我这个做母亲的,只能为她多念遍经文祝祷了。”

    海棠微笑道,“这样也是好的,毕竟是娘子的心意,虽然母女不在一处,但是母女连心,想必格格一点能够感受得到。”

    于是我每日早起晚睡跪在香案前诵经祝祷,只盼望我的熙儿身体康健、事事如意。如此一来,每日睡得时间便少了。

    一日午后在溪边浣衣,一个困顿,手中的一件衣裳便随着流水漂去了。水流得急,我去追也捞不到了。

    暗暗心惊,那件衣裳本是静墨的,这样弄丢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排揎,又要再起风波了。

    果然回去静墨见衣裳不见了,大大地向我作了一顿,她急着要去上晚课,也懒得现下救惩治我,只撂下一句话,“明日去把大殿的地板全都擦净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大殿是寺里第一重殿宇,建得十分宽敞庄严,要把那里的地板全擦净了,没有大半天的功夫是不成的。且我还要照例洗衣、砍柴,连歇口气的功夫也没有了。

    然而我不愿再争,只得趁着第二日天还没亮就起来,等着众尼姑都上完了早课,早早进了大殿擦洗地板。

    地板原本是金砖漫地,我跪在地上,身伏下能擦到地面。乌黑的砖地光滑如镜面,几可照人,微微一点灰尘印迹便十分明显。

    我伏在地上,绞干抹布,一下一下用力地擦在砖地上,每一块金砖,左右上下各擦十次能擦得干净,光滑的地砖生硬地硌着我的双膝,钻心的疼。

    背脊弯下,弯的久了,有一点麻痹的酸意逐渐蔓延开来,似蛛网蔓延到整个背脊上,酸酸的凉。

    偶尔几个尼姑走过,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怜悯,轻声嘀咕道,“擦地这活儿折磨人,腰不能直,头不能抬,地方又大,几个时辰下来,身骨都跟散了架似的。到底是静墨会调弄人儿。”

    乌黑的地面望得久了,眼睛几乎花,望出来一团团雪白的影,连映在地砖上自己的人影也成了模糊一团。

    正想直起腰来捶一捶,抬头见两个时辰下来擦了连三分之一还不到,还有一大筐衣裳等着自己去洗,不由心头大急,连歇息得心也没有了。

    殿里静悄悄的,所有的尼姑都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我一人默默重复着擦洗的动作,手臂酸得麻木了,连头也没功夫抬一下。

    忽然听得身后有人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海棠和纸鸢也不来帮你么?”

    我闻声转头,眼前一阵黑,盯了许久看清,正是莫言。

    我摇一摇头道,“她们自己的工夫还做不完,我怎么还好连累她们,是我不许她们来的。”

    莫言连连摇头,“你这个傻子,由着静墨她们这样欺负你么?那这样零碎功夫来折磨你。”

    我垂下双眸,微微苦笑,“莫言,你还有成年的女儿可以依靠,而我,这寺是我最后的容身之所了,若我一力反抗,只会连这个栖息之所也没有了。”

    莫言叹一口气,利索卷起袖,拧干抹布,道,“那我来帮你就是。”

    我连连摆手,低声道,“若被静墨知道,又是一场风波。”

    莫言斜了眼睛,轻松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倒要看看,静墨有没有那本事和我干一场。别叫老娘和她撕破了脸,有她好瞧的。”

    莫言说得虽然粗俗蛮横,然而别有一番豪爽义气。

    我心中温暖,含笑道,“那我先多谢你了。”她二话不说,伸手遍利落擦起地来。

    有她相助,自然了不少。大殿里佛像金身威严,我擦至佛像底下,见巍峨金身高耸,宝相庄严,不由心下一酸,眼中几欲落下泪来。

    我的熙儿,她的母亲这样无用,除了祝祷,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我所惟一牢牢记得的,是她甫出生时那张小小的通红的脸。

    后来的三日,莫千尘便把她送去了贤妃宫中,再没有让我见她一眼。我的熙儿,她有多高了?应该会说话了吧?她今日吃了什么?穿了什么样的衣裳呢?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种对亲生女儿完全的不了解让我心慌而失落。佛法精深,谁又能让我见一见我的女儿,让我知道她好不好。心底空茫茫地无助,蓦地一软,不由整个人伏倒在地上,无声地哭泣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有力的手自身后扶起我,我勉强镇定下来,哽咽道,“莫言,我没有事。”

    却是一把温和如暖阳的声音,漫天漫地挥落了蓬勃阳光下来,“没事了。没事了。”

    是男的声音,那样熟悉。我陡然一惊,立刻转头去看,逆光的大殿里,殿外秋日晴灿的阳光为他拂下了一生锦色辉煌。

    他颀长的身躯因我的仰望而格外高大。他的掌心那样温暖,那种暖意一点点透过他的皮肤传到我的身上,叫我安定下来。

    我几乎没有片刻的思量,随着自己的意愿脱口道,“容遇……”这张脸未免太像了……

    我几乎觉得这是我的错觉……

    他的回应里有满足的叹息,“我是卫将军……莘陌……”莘陌?果真不是他……我心里陡然有些苍凉。

    他扶起我,我清晰地看清他。

    他的目光明净如天光云影,有如赤般的清澈和温和。清明简净的脸庞上多了几许上京烟尘里的坚毅。

    而他一袭简约青衫,妥帖着修长的身姿,带着白玉兰淡淡洁净的清香,分毫不染世俗尘埃。我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大暑天饮到一口冰雪,清凉之气沁入心脾。

    他柔和道,“我来迟了。”

    我掩面,只是摇头,“何时回来的?”

    “三日前”,他缓一缓道,简短地道,“陛下召我回京。”他环顾四周,见只有莫言一人低头劳作,轻声道,“此处说话不方便,可否借一步。”

    我略想一想,点头,直直向莫言处走去,低声嘱咐了两句,在莫言疑惑的目光中,跟他出去。

    跨出大殿门时,金灿灿的阳光无所顾忌地撒了下来,将我扑面裹住。

    眼前微微一晃,脚步便踉跄了。他扶我扶得及时,托住了我的手臂。我心中微微一窘,悄然不觉地缩回自己的手,低声道,“多谢。”

    自己的住处是不便同他回去的,只得信步走出寺外。

    寺外的一番天地,我其实并没有仔细欣赏过,一则是没有心思,二则每日忙碌于劳作,也无时间仔细一观。如今与莘陌一同行走,不敢去看他,目光便在山光水色上多多流连了。

    不知不觉走得远了,山下有一条大河蜿蜒贯穿而过,水色青青,群山环绕,别有一番开阔风景。有一匹白马正低头在河边嚼着青草,啜饮河水,怡然自得。

    我一见之下轻声而笑,“这马必定是王卫将军的。”

    他灿烂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有一点点顽皮的孩气,道,“娘子如何得知?”

    我微笑摸了摸着马背,它温驯地舔一舔我的手掌,十分可亲。

    我含笑道,“因为它那种意态闲闲的样,与你如出一辙。”我问,“它叫什么名字?”

    “御风。”

    “是出自《庄》?”

    “是”,他大笑,“这匹白马跟随了我六年,把我的坏处学得十足十。”

    我弯腰摘下一束青草,喂到白马嘴边,摸着它的耳朵问他,“是什么坏处?”

    他半带微笑的回答,“你对它好,它便听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