岍墨凉顼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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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梦里花 今宵别梦寒(一)

    惊恐一瞬,岍苡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上来,再坐到妆匣前,复看镜中的自己。

    岍苡闭了闭眼,长吁一口气,镜中的那个人形容枯槁,原本红润的脸颊如今一片蜡黄之色,面颊也因长期病中无营养之故而消瘦深深凹陷下去,颧骨显得异常突出,眼神也显得异常空洞,全无半分从前的神采。

    岍苡缓缓抬起手抚摸着面颊,那个从前活泼灵动的自己哪去了,镜中这个苍老丑陋的人与她相去甚远,岍苡用尽力气挥去妆匣上的铜镜,伏在案前呆呆的看着承尘,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

    “青柯,将我的蛊取来。”

    青柯方才去太医院取药,听见小宫人来传话说岍苡醒了四处寻她,她喜不自胜连药都没拿急急忙忙赶了回去。

    青柯一回去便看到趴在妆匣前的岍苡,一副颓败丧气的模样,连忙跑过去问她想要什么,岍苡只说要蛊,青柯不敢含糊,速去拿了蛊虫来。

    岍苡拿了蛊虫,双手撑着桌子勉强有个支撑,她咬破自己的手,将血滴入蛊虫中,滴了些血,岍苡脸色显得愈加苍白,恍惚间蛊盅上有血滴落下来,岍苡抬起头才发现即墨顼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彼时他已经握住了岍苡正在滴血的手指。

    岍苡看见是他,那样关切的眼神热烈的目光还一如往昔,岍苡迅速低下头,鼻尖一酸,眼中蓄满了泪,嘴角却微微扬着,她努力憋回泪意,心中满是苦涩之味。

    “阿酣,用我的血。你身子虚……”

    一句话又让岍苡忍不住酸涩,岍苡吸了吸鼻子,长吁一口气,推走他的手,捂着他的伤口,血顺着指尖留到她的手背,岍苡看着殷红的血,颇有几分触目惊心之感,随即轻声道:“够了,我给你包扎一下。”

    她伸手去拿青柯备好的纱布,即墨顼拦着她握住她的手,“我来,你别管这些。”

    岍苡抽回手迅速捂住眼睛擦去眼角的泪,冲他点点头,即墨顼十分轻柔的替她包扎了手指,过了半刻,岍苡念了段咒语将蛊虫拿到手中放在面颊上。

    即墨顼大抵知道她意欲何为,匆忙拿走她脸上的蛊虫,“阿酣,你不需如此。”

    岍苡看着他突然板正的脸,他这样严肃关切的模样让她心中泛起阵阵温暖。

    “阿酣,我会让小厨房每日里炖最好的汤给你补。蛊只能维持一时之貌,并不是长久之计,况且好看的皮囊又如何?这世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才万里挑一……”他放缓了语气,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这个人怎么总惹的她想哭呢,幼年很多时间她都不曾哭泣,反而来南国后她发现自己竟愈发不争气,也越活越回去了……

    “阿顼,无妨,我养蛊训蛊多年还知道分寸……”说着她将几只蛊虫挑选出来放入另一个器皿,“阿顼,这几只蛊虫是你以血豢养的,自然要为你所用。”

    说着岍苡将蛊虫放在手心,盖在他的额头上,念了几句咒语,“是我的错,病了这么久,累了你这么久,这蛊养着你的血,是补血之物。”

    她将手心里干瘪的蛊虫给他看,“这蛊就算废了……”

    即墨顼点点头,不再阻止她,岍苡将用自己鲜血豢养的蛊虫用在了自身,在自己身上尚且不觉,彼时岍苡气色在瞬间就恢复了过来,虽然还是那般清瘦,整个人看着却有生气多了,倒真是立竿见影。

    即墨顼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岍苡看着他温暖和煦的笑容心头一震。

    黄昏的残阳照了满室的光,让阿顼整个人都显得熠熠生辉,可再温暖的光都不及他的笑容和煦,这个人终也在时光里愈发的清晰深刻了。

    他的眉眼也还一如从前,刀刻般的眉眼,远山般淡泊宁静的气质,她从未见过岍山那个白衣飘然的少年的模样,只能凭着一己之念去猜度他的样子……

    她也想知道幼年弱冠之前的他是什么样子,可也会有桀骜不驯令人头疼的时候呢?可也有情窦初开心有鹿撞坐卧难安的无眠之夜呢?

    想的深了,看着他的目光也愈加深重,她仍然清楚的记得宿雨的话,一句一句像一把把利刃一刀刀扎向心口的那般痛彻心扉的感觉,宿雨幼年一直住在太傅心中,而阿顼未尝不是住在宿雨心里。

    然则宿雨这个人幼年无形,让她在数不清的日子里做了她的傀儡;成年有形,又要在病中明目张胆的抢走阿顼……

    岍苡闭了闭眼,仰起头,笑了起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她所有的情绪皆被即墨顼看在眼里,“阿酣。”即墨顼轻轻的喊了他一声,将她圈进怀中,用手轻拍着她的背,因为不曾见过她这般软弱无依的时刻,所以偶然一见时便格外心疼,彼时她的涅槃亦让他格外珍惜。

    残阳已悉数褪去光华,华灯初上,重阳夜的月有意照尽斑驳凄清,她的话亦像那残阳的余晖带着一丝冰凉透进了他的心里。

    “愿此间,山有木兮卿有意,昨夜星辰恰似你……”

    他的话就在耳边,他的气息也在耳边,她终于知晓她的情绪无关其他,只因是他,他一个关切的眼神一句温言的暖语一双宽厚的臂膀就让她全盘皆输,哭的泣不成声。

    “哭吧。我早就说过,菜苦就吐出来,心里有委屈就哭出来,人不好就不要了……”

    委屈?委屈什么呢?可一听到阿顼的话她就忍不住。

    即墨顼看她哭的那般伤心,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安慰,拥着她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

    南徇说岍苡惯来要强,从不肯在旁人面前掉半滴泪,依着她素来做派岍苡的确如此,今日这般伤心也不知是心中有多失望,才失落到这般地步……

    青柯出去请了御医,这会子院公高呼御医来了,即墨顼替她擦了泪,站到一旁,御医便过来替她诊脉。

    御医问了些问题,摸了摸胡须,点点头,“殿下,皇子妃已无大碍。臣本觉得皇子妃会气血亏虚,今天看来倒无此证,不过清瘦了些,吃些补品就好了。”御医思忖了须臾,又道:“再有,这个病大多恢复之后病中诸事便不会如何记得。”

    岍苡冲着即墨顼促狭一笑,仿似又有了几分生气。

    即墨顼尚有些私事,待御医走后,即墨顼便也出去了。

    “阿顼。”岍苡突然喊道。

    即墨顼脚步微顿,未转身,又听得身后道:“……谢谢。”岍苡看着他的的身影,原有千言万语,种种心思,却无从细说,只有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谢谢与热泪满襟。

    即墨顼眼眸微湿,却勾唇一笑。

    顿了须臾,即墨顼阔步踏出西宫,前所未有的轻松从心底漫出,指尖都似在发烫,眼前的残阳如血亦变得十分柔和。

    扑面清风里,暗香馥郁,仰面是一碧如洗的天空,云层有如飘絮,轻移漫卷,随聚随分,令人心旷神怡……

    近来宫里颇不平静,很多事似有了几分苗头,又仿似懵懵懂懂,即墨顼自然要捋捋清楚。

    恰一抬眸,夕阳的倒影里,束发男子身披墨衫,龙行阔步而来,剑眉斜飞,唇角冰凉,眸子里的神采焕发着正当年华的光彩,夕阳作比都要逊色几分。

    即墨顼一见是他,眸色也冷了几分。

    “五皇弟,心情甚佳啊!”

    即墨顼瞥眼看他,站在石阶上,负手立于阶前,袖袍微扬,他微扬面颊,半眯着眼,眸光里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如复杂的暗涌,直勾勾的盯着即墨初阳。

    “看来一直以来都是我低估你了。你竟有这种偷天换柱的本事。”即墨顼带着几分嘲讽十分不屑的看着他。

    即墨初阳愣了一瞬,轻笑,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嗯?此话怎讲?”

    “你是怎么把宿雨弄到苗疆成为南岍苡的?”

    即墨初阳眸光一缩,冷漠的看着即墨顼,“难道你的皇子妃南岍苡是宿铭家那个短命的妹妹?”随即他冷嗤一声,“简直是异想天开!”

    即墨顼不欲作答,即墨初阳又道:“凭南徇聪明一世,我即便可以一手遮天,由得我在苗疆为所欲为么?”

    即墨顼未曾理会他的话,只道:“宿雨幼年右足有疾,南岍苡也有,伤处亦一般无二,你又如何解释?”

    即墨初阳好笑的看着即墨顼,目光中的打量还带着几分怜悯之意,“世间巧合之事那样多,我为何要解释给你听?”

    即墨顼不再追问,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无法解释吗?”这就说明即墨初阳必有猫腻。

    即墨初阳摇摇头,促狭一笑,“你与南岍苡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反倒来问我这样的话……”说着还笑了两声,又道:“五皇弟,这话我听听也就罢了,可莫让旁人听了去……”即墨初阳最后那句话说的极轻,讽刺意味极重。

    即墨顼知道他这人惯会蛊惑人心,是以并未顺着他的话被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