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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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1)

    被押解到农场的方旭他们继续忍受着没完没了的大批斗。农场场长的权也被夺了,包括翟而忻也被造反派划入到方旭他们的行列。

    方旭当年为解决粮食问题办起了农场,数年后,他成了这里的一员。此时农场已被易名为“五七干校”,整个煤炭系统的“牛鬼蛇神”大多都被关押到了这里。

    远离了喧闹,这里的空气清新得仿佛你不需要肺都能感触到它的新鲜,天际边飘荡着的一朵朵白云,上下飘浮不定,一只矫健的山鹰挥动着翅膀扶摇直上,融化在湛蓝的碧空里。环顾四周,远处的山连绵起伏,有累了的云儿停留在那儿歇息。没有树木,没有翠绿的芳草地,童山赤裸,装进眼底的是一片干涩。

    早在一九六六年五月七日,在贯彻“工农结合、城乡结合、有利生产、方便生活”的方针中,国家军工企业及大型企业为解决职工夫妻两地分居问题、使职工能安心工作创办了一些特殊的生产组织,这就是人们习惯上所称的“五七”农场。之所以说“五七”农场特殊,是因为在当时,军工企业中的职工绝大多数都是远离老家工作,妻儿老小则在老家农村,在那种条件下,国家既要解决军工企业职工和家属两地分居的现状,让职工安心,又不能增加非农业户口指标。善于创造的中国人便想出了一个办法:既然军工企业周围有大面积划归企业所有的空地,何不把职工的家属迁到这块土地上,按人头给她们分一块土地,让她们去种地,去经营,自己养活自己,自力更生,但户口还是农业户口。这个既不增加国家负担,又能稳定军工企业职工人心的点子立即得到中央的肯定,也受到职工的欢迎。于是,举国上下“五七”农场遍地开花。

    起初,“五七”农场也并非所有职工的家属都能迁来,只有那些“根正苗红”、技术骨干等才能享受到这一待遇,后来也有一些所谓有点问题的职工或其他人员被“下放”到农场。在当时,这个特殊的生产组织为减轻企业职工的生活负担,解除职工的后顾之忧,使职工全身心投入工作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被揪出来的“走资派”够不上关监狱但又背上了种种“罪名”,发配农场成了他们最好的去处。既是农场,当然就要干农活,脱土坯、割芦苇、锄草、担粪挑水、收麦子、打场晒粮、挖土固坝、挑泥筑堤……都是“改造思想”的手段。说是“改造思想”,其实是惩罚。比劳动惩罚更难熬的,还是精神折磨。农场里要进行揭发批判。最令人心惊胆战的是抓“五一六分子”,人人过关,个个自危,被逼疯、自尽者都不鲜见。

    场院里正在施工盖仓库,新的掌权派就让从前的局党高官、大窑山的第一号走资派用麦草和黄土和泥,那泥是用来抹墙的,他们就让倒了台的书记反复用脚踩踏。有人发现他的脚浸出了血,还在一圈一圈不停地踩踏。或许是有人动了恻隐之心牵来了黄牛,于是,他就骑在牛背上,一圈又一圈地在那泥堆里走来走去。

    有人戏谑地冲他喊叫:“骑牛背和你坐小汽车感觉如何?”

    中午的大太阳底下折磨久了,他终于挺不住,一头从牛背上栽了下来。

    方旭作为走资派,被押解着去拆席棚,凌乱扔在地上的木板上有残留的钉子,被他一不小心踩上,鞋底太薄,直刺脚心,血流如注。此时,监管的人不但对此毫不关心,而且勃然大怒,说:“你们这些牛鬼蛇神简直是没用的废物!”

    人到了这份上不要说尊严了,连人也不是了,只能苟且活着,“牛鬼蛇神”成了他们的唯一的代号。牛鬼蛇神原是佛教用语,牛鬼传说为地狱中的牛头鬼卒,又称阿傍。蛇神即佛教所说“天龙八部”之一的大蟒神摩睺罗迦,相传它是人身蛇首的乐神,护卫佛法。牛鬼蛇神在唐?杜牧《李贺诗序》称为:“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除了繁重的体力劳动,他们这些“有罪的人”不时还要接受批斗,语录盈耳,口号震天;拳打脚踢,耳光相间;谩骂凌辱,背曲腰弯。批斗完了,一声“滚蛋!”踢下斗台,汗流满面。到了此时,被批斗者往往是躺在地上,站不起来。

    人们常说: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一个人被逼得走投无路,手中还剩下惟一的一点权利,就是取掉自己的性命。被定为头号走资派的书记大概对这些“待遇”他实在无法忍受,一时想不开,选择跳废弃的枯井“自绝于人民”。方旭心想,这么胆小谨慎的书记不知从白色恐怖的年代是怎么走过来的。给他的罪名直接就是叛徒,说他在革命时代被俘虏叛变投敌。这让方旭联想起当年在陕北闹红时被肃反了的王绍坤,如果他现在还活着,能在这场运动中逃过劫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