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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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3)

    这是一片纯粹的黑色天地,到处飞扬着煤粉,除了人们露出的牙齿是白的,再看不见亮色。没有人说话,大家低着头,默然地只顾挥动着手里的铁锨。已十五岁的方建设一早一晚都在堆积如山的煤场当临时装卸工,除了为母亲分担生活,他不想把大好时光耗费在无所事事的打架斗殴和无聊地堵截姑娘们嬉皮笑脸寻开心上。

    他为了不让母亲看了难过,每天干完活到大沙河边把脸洗干净,抖去衣服上的煤尘,这才回家。

    偶然路遇冯璐,他装作没看见,走过了,他的背后是痴情女子的一双泪眼。

    江海和李俊气不顺,堵住方建设为冯璐抱打不平。

    “方建设,你有什么牛气的,人家冯璐怎么你了,啊?”江海语气没了往日哥们的友好。

    方建设嘴硬:“你是谁呀,我的事用你们来管?”

    李俊更是充满挑衅:“咋的,你不够哥们,知道不?还说我们是谁呢,你这家伙太不够意思,凭啥那样对待冯璐,她怎么你了,啊?”

    “嘿,你们今儿是想找茬,咋的?”

    “是又怎么了,不行?你以为大窑山你是老大呀?”

    “嘿,我可另眼相看你们两位了。走,咱到树林里去。”

    “走就走,怕你咋的。”

    一场交战,互有胜负。站起来怒目相视,原本都以为他们的交情自此算完了。但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将他们再次紧紧联结在了一起。

    江海和李俊绝情而去,只有方建设独自在林子里。谁知没走多远,他俩的去路被挡住了。

    “那俩傻×站住!就说你们呐,没听见呢?站住!”

    一伙人突然从树后闪了出来。

    江海和李俊马上背靠背互成犄角做好了恶战的准备。那会他们以为是方建设捣鬼,找人来收拾他俩。

    “妈的,方建设下作,玩阴谋!”

    “就是,狗日的,我们算是瞎了眼,跟了他那么些年。”

    带头的开口了:“小子,刚不是挺勇敢嘛,俩个对付一个,能耐的很嘛。”

    “说吧,想咋样,单挑也行!”

    “嘿,他们还是鸭子的嘴,到死了还逞硬。上!”

    江海机敏地左躲右闪,挡过一阵急拳之后,和其中一个扭打在一起。他用力支撑着对方猛压过来的身体,躲避着来自脚下的绊子。和那家伙较劲的同时,趁对方稍显懈怠的当儿,他突然间身子向后一闪,抬脚猛地向那人的下裆扫去,接着两臂用力扭向一边,对手被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上。

    这时的李俊因身子单薄被人差点揍成了肉泥,抱着个肚子在地上来回翻滚。江海冲过去飞身跃踹,那两个惨叫着向后飞去,撞在树上又跌下来,痛苦不堪地起不来身。

    被江海撂倒的那人看来是被摔得够呛,地上的砖头硌痛了他。但这并没有妨碍他艰难地站起来,手里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何时攥住一把锃亮的刀子。

    也就在这时,方建设从天而降,猛地扑上去,一手掐住对方的脖子,一手紧紧攥住他那拿着刀子的手腕。刀子在空中乱划拉了一会儿之后,那人便在手腕能及的范围内,缓慢地顺着他的胳膊向下划。这一划,方建设的胳膊被划出了口子,血涓涓殷出。

    “嘿!”方建设大叫一声,使劲搡开对手,就势一个下勾拳,准确地打在那人的下巴上。可以肯定,对方在他猝不及防的一击下,嘴角被打出了血。趁他稍一迟疑,方建设紧跟着迎面又是一记重拳,那人的鼻血畅快地流了出来。当对方挥舞着刀子,疯狂地又一次向他进攻时,方建设灵活而冷静地一躲闪开,然后瞅准空档,迅即飞起一脚,准确地踢在对方手腕上,刀子被震落在地。刹那间,他又是狠狠地一脚,正踢在对手的腹部。一声惨叫,那家伙难受地弯下腰,捂着肚子倒退了好几步,最后蹲了下去。他的脸色由黝黑变成了蜡黄,额头上渗出汗珠儿。

    见此情景,另几个人哗啦一下围了过来,手里拿着棍棒和砖头,一个个气势汹汹。

    “慢!”那伙领头的制止了手下的举动,一双深邃发狠的眼睛紧紧盯在了方建设脸上:“能通报一下大名吗?”

    嘴角还是血的李俊来了精神,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神气地站在方建设身边:“傻×,你们这些王八蛋知道在跟谁打架吗?”

    江海接话:“他就是矿一中大名鼎鼎的‘二猫’,不知道吗?吓死你!”江海之所以称方建设为二猫,是因为他大哥方建国乳名叫“猫娃”,一来而去,方建设就有了个“二猫”的称谓。

    “哎呀,不好意思,惹了大哥的人。赔不是,实在该打。我们是地方中学的,我叫‘耗子’,不自量力,‘耗子’哪是你‘猫’哥的对手啊!”叫耗子的头领转身对他的人喊道:“快,还不扔下家什给二哥赔礼去?”

    对手的追随者们心有不甘地瞪着他们,嘴里嘟囔着,扔下手中的棍棒和砖头。

    “对不起,猫哥,多有冒犯!”一个作揖。

    “得罪了,弟兄们!”另一个哈腰。

    “没关系,咱这是不打不相识,多有得罪。”方建设故意表现的大气。

    “二哥,那我们走了,以后有啥事尽管言语一声,没说的,做兄弟的两肋插刀。”

    这伙小混混说破了是惧方建国,矿区的子弟没几个不知方建国的大名“老猫”,自然一听“二猫”就知道是谁的关系了。

    林子里又是他们哥仨了,江海无不歉意地方建设说:“哥们,对不起了,刚才我和李俊还以为是你下套害我们呢,实在不好意思。”

    李俊友好地笑一笑说:“你别在意,哥儿们错怪你了。”

    方建设冷笑,说:“收拾你们俩还用得着那么下作?你们走吧,我想自己呆一会。”

    江海和李俊只好告辞。

    临走前,江海对方建设说:“你不该那样对待冯璐,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更何况,当年就在这树林里,确切地说,就是在这个地方,你不但牵了她的手,而且还亲了她的嘴,你忘了?”

    “她告诉你的?”方建设有些吃惊。

    江海摇头:“没有,当年我亲眼所见,只不过一直没张扬罢了。”

    “那时还小,闹着玩,谁当真呀!”

    李俊睁圆了眼:“原来如此,你这家伙早悄悄下手了,还害得我们当初比谁尿得高,最终还搭上了……”

    “李俊,说什么呢!走我们走,建设,你好好想想吧,什么事别做过了。”

    树林里异常地安静,鸟儿不知愁苦地欢唱个不休。方建设嫌烦,一个石头抛上去,鸟儿咒骂着叽叽喳喳扑棱远了。

    他记得自从林中稀里糊涂亲了冯璐后,本能地他和冯璐有了亲近感。尽管那时的确还小,不懂得爱情,更没有认为那就是所谓的爱。到以后长大了些,母亲逗冯璐要她给他做媳妇的时候,已经明白了男女是什么,他最起码知道害羞了。冯璐性格张扬,大大咧咧,玩笑中隐含着真情。往往女孩子早熟,少女的芳心在第一次红潮来临后,随着身体的一天天发育突起,有意无意中她关注上了身边的男孩子,特别是从小长大,经常玩耍的伙伴,更让她有了倾心的目标。女生中私下给男生排号,是方建设高挑的个头和帅气的模样,吸引了情窦初开少女的心,哪怕他显得单薄,依然成了矿一中的帅哥。无意中听见了女生私下的窃语,冯璐的心思彻底在方建设的身上了。他那唇上泛起的茸毛,还有声音发粗变得凸出的喉结,所有这一切都被她收进眼底,她突然觉得他和她都长大了。无疑说,从她真正关注他开始,她少女的心为他而跳跃了。再加上方建设父亲显赫的地位,这让许多姑娘敢想不敢付出行动。冯璐有种优越感,毕竟两家亲近,她随时都出入于方家的门。优越的同时,自然伴随的是及其愉悦的幸福,姑娘的心扉敞开的同时,想入非非,自然而然就有了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想多了,发觉了,一脸的滚烫。

    那时的男孩子很喜欢收藏烟标、火花,而方建设却与众不同中意上了蝴蝶和树叶标本,这在冯璐的心目中更显示出了他的高品位。在他的影响下,她也喜爱了起来,周日的时候,跟着他或者他们,满林子、满草甸子扑捉五彩缤纷的翩翩蝴蝶。他说他们是追花人,就像养蜂人,四海为家,哪里有盛开的鲜花,哪里就是家。有花就会引来蝶舞,一个夏天下来,她的笔记本中也夹满了蝶标。花粉印在纸上,又一个美丽的蝴蝶欲展翅飞翔。

    可运动从天而降,少男少女纯真被毁了,他和冯璐成了陌路人。

    此时躺在草地上的方建设不知道,在离他不远到的树干后,冯璐静静地站在那里目视着他,一脸的忧郁,满腔的爱恋。心在作痛,她真切地知道,这一生她将和他不会有缘。

    月亮升起来了,凉爽得很。月光从树的缝隙强烈地挤进来,地面上是一片支离破碎的白花花。林中已没了人的踪影,只有夜行的小动物吱吱叫着,到处乱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