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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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3)

    方建设决定拯救他的宁姐,他知道沈小宁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苦衷,她之所以跟黄援朝混,一定是万不得已,说不定是被黄援朝胁迫才如此。救她看来只有去找了自己的大哥,尽管他是那么地不情愿,但为了宁姐,他这是硬着头皮第二次去。

    可大哥建国说:“我也无能为力了,我已经离开了‘红革司’,他们说我明着是造反,实际是‘保皇派’,立场有问题,动机不纯。”

    “为什么?”

    “只因我说了句整人太多。”方建国背转身望着墙上的地图还在继续对弟弟说他的感受:“说实在的,这两年打打杀杀我也腻歪了。我觉得他们并不是在遵照***的革命路线,而是……”一回过身,他才发现弟弟早走了。

    离开哥哥宿舍的方建设垂头丧气地不自觉又来到了那片诺大的树林。

    叶儿被秋风扫荡的只剩了干枝条,在夜风里发出悲悯的呜呜声。

    此时,他的耳边又响起沈小宁的话:“假如你还认我这个姐的话,就听我一句,别再趟这浑水了。好在你还没被染透,好好上你的学去吧,毁了太可惜……”

    他真的听从了,来到哗哗流动的水边,将那把沾过人血的军用匕首抛进了河流的漩涡。

    人去林静,不知什么时候放晴了的天上挂上了一轮圆月,一片白花花,很是惨淡。

    同样是这月夜,躺在床上的沈小宁没有丝毫的倦意。今夜虽说及时赶到救了方建设小弟他们,但她的情绪显然也遭到了破坏。回到家她让黄援朝走,心里烦,想一个人呆着。

    此刻,在这月夜里,她的耳边响起了冯璐骂她的话——女流氓。这声音像一件钝器,直捣她的心扉,令她一阵阵心疼,一阵阵发冷。你是女流氓吗?她一遍遍地暗问自己。流氓,这个字眼她从来就没想过有一天会和自己联系在一起,现在你自己不就是女流氓是什么?你的名声远扬,不是被矿城的人都已经认作是流氓了,你还以为你是从前的那个纯情的少女?自她把身子献给像黄援朝这样的流氓,或者说当初把她少女的初吻交出来的时候,其实在形式上从那会开始就已经是个“女流氓”了。

    她披衣坐起来,点了一支烟,一闪一灭的烟火忽明忽暗映照着她那张冷冰冰的脸。她在思想着,也在沉思着……

    ——仅仅一天的功夫,她已是家破人亡。亲爱的爸爸、妈妈没有了,她成了没人疼爱的孩子,在这巨大的变故面前,她的精神差点走向崩溃。料理完父母的后事,整整三天,她闭门不出,不吃不喝,是方建设和他母亲敲开了她家的门。

    “孩子,你不能这样糟践自己啊,千万不要想不开呀!”

    沈小宁没有哭,她的泪已经流完了。她告诉方伯母,她会好好活下去的。

    是的,她要活下去,即使去死,也要把仇报了,此仇不报,死了也不会瞑目。

    子惠精心为她做了饭食,打发建设送来,她不顾斯文,丢掉淑女形象,吃的狼吞虎咽。可吃着吃着,她的眼泪不听话地出来了,稍微停顿了一下,和着发咸的泪水又大口吞咽。

    “宁姐,你……”方建设有些担心。

    “没事,我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心理难过,哭出来就好了。”

    那夜子惠不放心又过来了,让沈小宁跟她回去,和女儿建华住在一起。沈小宁说不用了,她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等方伯母和建设小弟离去后,补充了热量的她觉浑身有了劲,好好洗漱了一番,把自己精心做了打扮,出了门。

    她找到了黄援朝,第一句话就是:“你不是爱我吗?好,我接受。”

    黄援朝欣喜若狂一个蹦子跳起来:“是吗?刚还听见窗外有喜鹊鸣枝头,看来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

    她用一双媚眼撩他:“不过我是有条件的。”

    “说,我愿为你上刀山、下火海。”

    “真的?说道做到?”

    “向***保证,说到一定做到。”

    于是,她把一个姑娘的初吻,主动送给了他。

    从这以后,她跟着黄援朝打架,滋事。

    有一天,几个被她的美貌吸引了眼球的小混混子在街上纠缠,强行要和她交朋友,被黄援朝的一个手下看见,撒腿就去告知黄援朝。

    “妈的,太岁头上也敢动土,他们活腻歪了。走!”

    自行车一阵旋风而去,那伙胆大包天的家伙还洋洋自得地吹着口哨,对沈小宁左拉右拽,沈小宁的脸都气白了。

    一顿砖头、武装带,打得那些小混混们毫无还手之力,招架中仓皇而逃。

    “妈的,都是些不经打的东西,刚一出手就溃败了,还想采马子,下次逮住捏了他裆里那小卵子。走,喝酒去!”

    一伙人耀武扬威地进了一家国营食堂。

    “服务员,上酒。”

    坐定下来,沈小宁愤愤地说:“就应该把他们打烂了,这种人就不应该活在世上。”她最看不上的就是见了漂亮女孩走不动路的主,这是她永远的痛。

    “那可别,”呷了一口酒,黄援朝嬉皮笑脸地说:“杀人抵命这道理我可懂,打一顿让他们明白明白就行了。”

    沈小宁冲他翻白眼。

    “你不是有名的混蛋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了。”沈小宁边说边拿过黄援朝扔在桌子上的香烟,点着抽了起来,她又说:“眼睛直往女的脸上、身上乱瞅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下次再遇上我绝对轻饶不了他们。”

    黄援朝注意到,沈小宁说这话时,咬牙切齿,脸色惨白,拿着香烟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着。他可以肯定,这是她有生以来抽的第一支烟。

    “这你放心,我已经告诉过弟兄们了,”黄援朝说,“对这帮人,以后是见着一回打一回,不会便宜了他们。”

    “喝!”沈小宁举起酒杯与黄援朝碰了一下,一口喝干了。

    在黄援朝的印象中,沈小宁从没有喝过酒,但那天却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个没完,直喝得醉眼迷离,身子都有点儿晃悠了。

    “别再喝了,天不早了,我们回去。”黄援朝劝道。

    “要走你们走,我还没喝够呢。”沈小宁说话已经有些含混不清了,“我不怕,我现在什么都、都不怕,他妈有什么好怕的,不就大不了一死嘛,我差点都、都是死过的人了,我、我怕个什么?来、来——,黄援朝,你还是个男、男子汉的话,咱接、接着喝,干、干了这杯……”

    一扬脖,酒灌进去,她嘴里直喊痛快,真他妈痛快!

    那天晚上,沈小宁夜深了才回到家里,是和黄援朝一块回来的。进屋后,他们便摇摇晃晃的倒在床上。黄援朝亲她,她没躲闪,他进一步解她的衣扣,她断然拒绝:

    “你不是说愿为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吗,怎么熊了?你的心思天天就是在琢磨我的身子?“

    “你等着看好了。”黄援朝胸脯拍得山响。

    黄援朝要走,被沈小宁叫住了:“别走,就睡在这儿,就和我睡一个床。不过我警告你,只管睡觉,你不能进我的被子,不然我会废了你的根。”

    她还说,不是我狠心,实在是屈辱整天压得我连气都喘不过来,等哪天你替我出了气,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她所说的出气对象正是大名鼎鼎的康卫东。

    于是,在此后开始的的一个个没有月亮的黑夜,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天天出现在没了人迹的大街小巷,还有某些办公场所和居民区。他们学着电影中侦察兵的模样,跟踪、爬墙、翘锁,神出鬼没。要么没发现目标,要么是目标出现了前呼后拥的人太多,无法下手。终于良机来了,那个该死的家伙放心地去了矿上平民窟般的那片住宅区,那就是章爱红的家。那夜,风喧嚣的很猛,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土腥味。以为不会有事的康卫东在进了章爱红家门后,就让护送他的人回去休息,明天一早过来接他。看来他的酒喝多了,从小院外到屋门口的几步路都走得东倒西歪,说话口齿不清。

    对面一家住户的小院墙豁着一个口子,蛰伏在那儿的的人窃喜了。当亮着灯光的吉普车轰鸣着驶远后,有一个人影也飞快地离开,跨上屋后藏起的自行车去报信,留下的一个人继续监视。

    活该一惯谨慎的康卫东要倒霉,只能怪他树敌太多,恶贯满盈,咎由自取。睡梦中的他结结实实被细绳索捆绑紧了的时候,灯拉亮了,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仅露着眼睛的两个蒙面人,那眼里喷射出的全是凶光。章爱红早被吓瘫了,她的整个身子像筛子一般抖圆了。康卫东的嘴里被塞进了女人的裤头,呜呜着,一双暴凸的眼睛布满了惊恐。

    当静夜里传出一个女人凄厉的尖叫,并赤裸着跑出呼唤救命时,那两个蒙面人和一个在外放哨的人早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在作案现场,没有留下指纹,也没有清楚的脚印。据查看的公安人员判断,作案的人事先做了精心准备,所穿的鞋一律是磨得没了绳纹的土布鞋。经过排查,抓了几个嫌犯,但随后又被放了。

    而真正作案的人平时全是一色的三接头皮鞋,若无其事地四处招摇过市,照旧惹事生非,打架斗殴。

    康卫东一案在大窑山流传着好些版本,归纳起来有这么两种,一种是作恶多端的他被仇人挑了脚筋、废了男人根;另一种说法是他祸害女人,被挑了脚筋,还剁了一节脚趾。

    随即他被连夜送往了省城大医院。直到多年后方建设在大窑山再次见到康卫东时,他的确残废了,一个人孤独地过着日子。

    沈小宁是第二天从几个兴高采烈的弟兄们聊此事时才知道仇人罪有应得,她当时立马断定是黄援朝干的。等见了外出的黄援朝回来,她单独悄悄问是不是他干的时,黄援朝却矢口否定。

    “没,我哪有哪能耐。”他说话的目光有点躲闪。

    她明白了,从此不再提起。

    这夜的沈小宁在家里烧了一大盆热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穿着浴衣躺在床上等黄援朝到来。忐忑不安中听见了院门轻微的响动,虚掩着的屋门被推开,他闪了进来。

    一阵气喘吁吁的亲吻过后,她在他耳边低语:“拿去吧,我全给你,你愿怎样都行。”

    他感激地紧紧将她抱住,“以后你要我的命我都会给你!”

    而沈小宁的泪不由地夺眶悄然而出。

    从此以后,她成了黄援朝的人。

    做了黄援朝的马子,遇到打群架,她往同伙手里递砖头,惹急了她会从胸前的军用挎包里掏出菜刀冲锋陷阵。

    逛百货大楼,在同伙的掩护下,她将物品迅速装入背包里,弹着响指,若无其事地从容离开。

    在酒店里,她喝酒、抽烟、猜拳,惹得其他食客投来惊讶目光。

    “看什么看,当心姑奶奶挖了你的眼珠。”

    出于好奇,冒犯了她的食客赶紧溜走,她张狂地大笑。

    在这矿城里,在这社会的档案里,一个漂亮的女流氓招摇过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