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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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2)

    一九六一年这个不祥的夏日,永远留在了孩子们的脑海。没有了沈小安,河滩上再也见不到他们玩耍的身影了。同样是那一天,李俊也没了父亲。矿上发生了冒顶事故,作为主管生产的副矿长,李俊父亲正在井下检查工作时因公殉难。

    连着发生了死人事件,方旭脸色阴沉的难看。身为大窑山矿务局副局长的方旭一身疲惫地夜里回到家,抄起棍棒抡向了儿子。方建设知道做错事,闯下了祸,在父亲的打击下,他没有躲闪,也不告饶,哪怕母亲在一边着急喊道:“建设,你快跑呀,不然你爸爸会打死你。”

    可他不跑,直到父亲的棍棒被护儿子的母亲拦下。

    气咻咻的方旭还在咆哮:“妈的,尽给老子惹事。现在闹饥荒,全国人民都在共度难关,我看还是肚子吃得太饱,饿他三天,看再有没力气下河。”

    孩提时的嬉闹以悲剧告终,为赢得冯璐,他们失去了要好的儿时伙伴沈小安。直到多少年后,每当路经那条悲伤的河流,方建设都要驻足打量一番,或是凭吊,或是怀旧。

    方建设变得沉默寡言,甚至不敢看整天眉拧成一团的父亲一眼。父亲返回农场后,他似乎懂事了,为母亲分担起了家庭的责任。

    在越来越严重的全国性饥荒面前,子惠唉声叹气,告诫建设和弟妹们,你们的爸爸心里很烦,不要再招惹他给他添堵了。

    曾看到父亲为几颗白菜冲母亲发火,多少年后,那一幕始终深深留在了方建设的脑海里。是父亲的咆哮、母亲的眼泪让年幼的方建设过早地懂事了,他领着弟弟、妹妹到林子边上的荒滩上去挖野菜,以帮家里度过饥荒。

    那时候他唯一感觉到的是整天吃不饱,上树掏鸟窝,到野地去套兔子。子惠担心,建设呀,别再上树了,那多危险啊,万一掉下来可怎么好?

    他嘴上答应母亲,但过后仍旧约上江海、还有李俊到很远的森林里采摘野蘑菇,路过一个水库,见有鱼儿跃出水面,江海跃跃欲试,被方建设拦住了,他可再不想让水底下的女鬼把哪个给拽走了。在森林里他们迷了路,被恶狼追上,万幸遇到了猎人搭救。这一切方建设没敢告诉母亲,当母亲从别人嘴里听到后,后怕的脸都没了血色。为了让建设长点记性,子惠第一次扇了儿子巴掌。打过了,她哭嚎着把委屈的儿子抱在怀里捶胸顿足,建设呀,是妈妈不好,我不该打你呀,我这是怎么了?

    “妈妈,我再也不给你和爸爸添乱了。”

    “我的儿子啊……”

    过后,子惠还在整天的叹气,懂事的建设尽管饥肠辘辘,但他尽可能少吃,把嘴里省下来的让给弟妹。

    子惠看在眼里不好受:“建设呀,你再吃点,你正长身子呢。”

    “没事,妈妈,我不饿。”

    小建军眼巴巴地:“妈妈,我饿呀!”

    子惠埋过头,酸楚的泪直流。

    这一切被冯璐从窗户里看到了,她悄悄将方建设约到了他们时常玩耍的树林里。一路上方建设还不停地问:“你说呀,到底是啥事,偷偷摸摸地。”

    冯璐故作神秘:“现在不告诉你,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还真是,你们女孩子家心眼就是多。你说呀,啥事呀!”

    冯璐看他一眼笑着不语,只顾往林子里走。

    当站定下来后,方建设疑惑地在她脸上寻找答案的时候,冯璐从怀里掏出两个拳头大的窝窝头递给他:

    “呶,吃吧,我知道你老饿着。”

    不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不知道饿肚子的难受,多少年后,方建设每当记起这个泼血的黄昏,忍不住唏嘘感慨一番。好在那时的人还是很重情义,风气也没现在这么坏;若把那个年月放在当今,简直不敢想象,人吃人不说,连骨髓都要吸干。

    “吃吧,慢点,别噎着!”

    他当时至少发呆了一会,面对着从小光屁股玩过家家长大的璐璐姑娘,他幼小的心里产生了感动。霞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甜甜地微笑着,像个小天使,那么强烈地根植在了他的心底。他第一次发现她竟然是那么地漂亮,大大的眼睛扑闪着像是会说话,鼻梁挺直,只是嘴巴略显得大了些,特别是脸蛋上一边一个浅浅的笑,那么地好看。母亲时常开玩笑说,你看璐璐长得多好,将来一定要给我们建设当媳妇。此时此刻,突然间,他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懵懂使他产生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情怀。那会的他大口地吞咽着她给他的食物,的确被噎着了,脖子伸得老长,眼睛突鼓。

    “你怎么了,啊?你别吓着我……”

    她着急地抚他的背,他的胸:“是不是噎住了,啊?”

    他无法言语,几个蹦子跑到河边,爬下一顿狂饮。

    “建设,好些了没,你吓死我了。”

    他重重地喘过气来,长长地呼吸了一口,这才翻身坐在卵石滩上大笑。

    “妈呀,差点憋死我了。”

    跑过来的冯璐已是泪水盈盈:“你可缓过来了,我的魂都没了。老天,馍馍真还能噎死人呀,这会我全信了。”

    方建设继续把剩余的窝窝头添进嘴里,冯璐急了:“可别,再噎了。”

    “这会没事了,有这么一河水,还能再噎着?”

    太阳完全沉进了山窝,余晖愈发地浓重。风轻轻地扬起,撩动她的短发在脸颊上飘拂,更显出她的楚楚动人。

    方建设看在眼里,心再次萌动:“璐璐,长大了嫁给我好吗?”

    冯璐吃了一惊:“你要娶我做你老婆?我们才多大呀?”

    “我是说,等我们都长大了。”

    冯璐答应的极爽快:“行,只要你娶我,我就嫁给你。”

    “真的?”

    “真的,哄你是小狗。其实夏天的时候,你们几个争我做你们的老婆,我就想嫁你了。”

    “那你不早说,害得我们下河游泳比赛。”

    “可我不敢,让人知道笑话咱们。”

    天渐渐暗了下来,树林的那头传来大人唤孩子回去的叫喊。

    “是李俊的妈,一听大嗓门就知道是她。”冯璐说。

    “他爸爸没了,李俊好可怜,成了没爸的孩子,还有沈小安……”方建设说。

    “咱们回去吧,天要黑了。”地上有老鼠窜过,她有点害怕。

    沿林荫小道走去,里面更暗了。方建设走在前头,冯璐紧紧被他牵着手跟在后面。快要出林子了,方建设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咋不走了?”

    方建设怔怔地望了几眼冯璐,突兀地提出了一个要求:“让我亲你一下吧。”

    冯璐睁大了眼:“啊,你想亲我?不能,那是流氓行为!”

    “我以前见过沈小安的爸爸亲他妈妈,抱在一起好长时间才分开。亲嘴好像挺累,分开时他们大口地喘着气。”

    “真的?”

    “真的,有次我去找沈小安玩,从窗帘缝看见的。”

    “那好吧,你亲我好了。”

    于是,建设亲了冯璐。仅仅只是蜻蜓点水地一下,年少的他们也体会不出惶惶心跳的美妙感觉,但不能不说那就是他和她人生阅历的第一次初吻。孩提时的美好记忆是永远也不会忘怀的,如果不是后来到来的运动,他和她的命运或许是另一种情景。可世上偏就没那么多的假如,按宿命论的观点,这就无缘,命中注定他和她是两条平行的线,永远也不会有交汇点。方建设一辈子不信命,但命运却跟他开着天大的玩笑。

    这个傍晚的树林里,方建设大胆地亲了冯璐姑娘的嘴,至此以后,他连可爱的璐璐姑娘手都再不曾摸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