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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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5)

    太阳照常升起。

    在通往钻场的山道上,人们依靠双手和肩膀,用绳子拉、木块垫、撬杠撬,艰难地移动钻探设备。

    那情景让方旭想到了过去那艰苦的岁月。一九三九年冬天,陕甘宁边区正处在极度困难时期。为了自力更生解决延安炼铁厂急需的焦炭问题,边区政府决定在子长县西川因陋就简开办自己的小煤矿。当时急需一台锅炉,延长石油厂主动提出将自己的锅炉送给他们。但石油厂离子长县很远,运输是个大问题。那时没有公路和运输汽车,只能靠人力扛、滚、撬、顶。为了按时完成任务,边区决定从直属机关和延安中直警卫连选派四十名身强力壮的战士,另外抽出十多名老工人一起负责运输。方旭也参加了此次运输任务,他们走石滩,穿河流,爬陡坡,途中还要刨冻土、填砂石,边走边修路。许多战士肩扛肿了,手拉破了,冻得脸色发青,从不叫一声苦。数九寒天,没有宿营点,走到哪里就住到哪里,经常野外宿营,可同志们个个干劲冲天,热情高涨,笑声和劳动号子声响彻山谷,终于按期把锅炉运抵目的地。

    眼下依然是靠人力往山上挪设备,在方旭看来,共产党的队伍是钢铁铸就的,不怕苦、不怕死,困难绝压不倒英雄的共产党人,共产党人连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

    一个忘我的年代,发扬的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没有一个人因怕苦怕累而退缩。干部率先垂范,和工人群众一样,挽起袖子奋战在艰苦的劳动生产第一线,附近来看热闹的老乡们根本就分不清哪个是领导哪个是普通工人。渐渐地那些没多少事的老汉们与有些工人们混熟了,听说那个肩扛钻杆的大高个男子就是他们的总指挥,而且原先是个县长时,听者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说你这人胡说哩,哪有大官干这活计的。就连老钻探工魏宗槐也被折服了,领导能身先士卒和群众打成一片,自古以来少见,难怪江山是共产党的。

    歇息了,所有的人披着满天的繁星坐在帐篷前的空地上,端着饭碗有说有笑。

    有人说,看天上的星星也在眨眼。

    有人接话,那不是天上的星星,那是我婆姨的眼睛。

    大家哈哈大笑,生性活泼的白雪更是笑出了声。当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白雪时,自知有点失态的白雪脸红不好了意思,埋过头,藏在了微笑着的杨宜君身后。

    顽皮的伍子豪学舌:“那不是星星,那是我婆姨的眼睛。哈哈哈。”

    “你呀,别的记不住,就记住了婆姨的眼睛。”方旭站起身,笑着进了古庙的办公室。

    外面的男男女女还在无拘无束地欢笑。

    数天后,当一座高耸入云的钻塔孤零零地矗立而起时,大伙的欣喜之情全部洋溢在脸上,鞭炮噼哩叭啦响个不停。

    没有输水管道,大家只好用洗脸盆、水桶一盆盆、一桶桶地从几里外端回了几十吨水,用以搅拌泥浆。

    开钻了,机器声撕破沉寂,望着钻头破土而入,方旭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还有那么一点疲惫。这便是后来在勘探志上描述的第一钻。也就是“第一钻”这三个字,被好事的青年钻探工人拿记号用的红毛笔歪歪扭扭写在了钻场边的石壁上,不久又被其他的工人用钢钎把这三个字凿了出来。方旭看了笑笑,说,你们有那精力不会歇歇?有一定文化的老钻工魏宗槐说,这看似像苍蝇爬的字还挺有几分颜体的意境。几十年之后,当从事工业遗产普查的人沿着这条已经被乱草掩埋了的钻场时,这个被第一代勘探人称作“第一钻”的地方,除了习习野草外,只有石壁上油漆剥落依稀还能看得到的那三个字的轮廓。

    在轰隆隆的机器声里,方旭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帐篷,他连饭都没有吃,倒头就睡,天昏地暗。食堂的大师傅把热好的饭几次端过来不忍心叫醒,摇头念叨:这么没日没夜的,是个铁人也累趴下了……

    夜色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