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字体: 16 + -

第十八章(3)

    春天的崖畔、坡上各色的山花顽强地绽放出了缤纷的花蕾。

    日落后的黄昏,鸟儿进林,渐渐暗下来的夜空盘托出无数颗星星一闪一闪,向大地万物昭示出生命起源与生命消逝的永恒定律。民歌、小调儿、山曲儿、酒曲,给春天的夜晚灌进了春潮的涌动。

    灯下,子惠做着针线活,从式样上看是一件小男孩的衣服。她给当家的说:“我该去认认公婆了,顺便把建国接回来,不然会有闲话的。”建国是方旭和白玲的孩子,由于方旭忙于工作,建国一直留在芳草湾由爷爷奶奶照料。

    听了子惠的话,方旭说,等过些时日再说吧,我忙得实在是抽不出时间。

    子惠毕竟是过门不久的新媳妇,总不能自己前往乡下认公婆的。

    那个时期百废待兴,一切工作千头万绪。方旭时常下农村,重新审定阶级成分,纠正由于原来由于对政策理解的不够准确,对剥削关系缺乏研究,无原则降低地主、富农成分标准,侵犯了中农的利益,犯了“左”倾错误。成分重新划定后,使富裕户疑虑打消,全县出现了自动捐献土地、粮食、牲畜、钱物的热潮,合理解决了当时生产自救中的部分物资。在土地登记评产中,对无地和少地的农户进行了调剂,并成立了互助组,为以后的农业合作社打下了基础。在工业方面,他着手恢复铁厂,望着铁水出炉,他露出欣慰的笑容。那些时日,他把更大的精力放在了煤炭开采上,除了让原有的矿井保持并增加产量外,又着手建设一对新井。以往的矿井都很低矮,煤炭或者矸石全靠柳条筐往外运。为了彻底了解井下的情况,他直接钻进矿洞,一趟出来已被煤粉染透。

    子惠心疼地埋怨,有你这样当县长的吗?

    他回应说,我不下现场我干啥,整天呆在家里看你?

    子惠脸红红地瞭他一眼:“咋,不爱看了,腻烦了不成?”

    方旭嘿嘿笑上了。

    子惠赶忙烧热水,说:“你得洗个澡,不然炕都被你滚黑了。”

    坐在热气腾腾的木桶里,方旭感觉舒坦。子惠拿毛巾帮他搓后背,绵绵的手游走在肌肤上让方旭很受用。他不禁感叹:“好啊,有个婆姨就是不一样。”

    子惠说句:“那里不一样了?”

    方旭侧脸望着子惠:“我下了班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还有人给搓澡,这还不美气。”

    子惠故意掐了一把,方旭叫出了声:“你还真掐呀,这是谋害亲夫!”他想抓住子惠的手,子惠笑着躲开了。

    “你抓紧洗了,我这饭马上也就好了。”

    望着灶前火光映照下的子惠,那张红扑扑的脸着实俊美,方旭心里更美。

    除了抓工农业生产,方旭还要组建工商联合会,取缔反动的“***”,惩办点传师,开展镇压反革命活动,又要禁毒肃毒,办业余学校,扫盲班等。

    那时政府机关人手又少,又加上往外地抽调了一大批县、区干部支援西北其他省份,方旭手下能用的人更是捉襟见,一个人往往肩负着好些工作,恨不得一天当两三天用,常常忙起来连吃饭都顾不上回来。每到这时,子惠就提个篮子装上饭菜到他的办公室去送,人在还好,催促趁热就吃了,可有时他根本就不在那里,几经打听才在工作现场找到他依然还在忙碌的身影。

    吃着子惠做的饭,他感慨:“好啊,还是有婆姨的好。”

    他的话惹得那些婆姨没送饭来或还没娶上媳妇的工作人员抢夺他的饭碗,他像小鸡护食一样把饭碗抱在怀里,说:“去,去,找你家婆姨去,你们抢了我吃什么。”大家哄笑着散开吃饭去了,场地上只剩下了方旭和子惠。

    子惠说:“你慢点吃,没人抢了。”

    方旭说:“你不知道,这些人和土匪没两样,啥都抢,再发展下去该抢婆姨了。”当然这是玩笑话了,说明他和干部群众关系密切。

    子惠笑了:“好啊,那就让他们抢去好了。”

    方旭瞪眼:“那不成,都是我给惯的,没了样。抢了我用啥。”

    子惠打他一把:“嘿,说啥呢,害臊不?”

    方旭嘿嘿直乐:“这么好的婆姨美死他们,那不成,便宜他们了。”

    “赶紧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子惠的脸红了。

    嫁给方旭,子惠是情愿的,感到幸福、愉悦。这个大男人懂得疼女人,不像有些男人,稍不合适巴掌拳头就往自己的女人身上使,那样的话她的苦难可就开始了。隔壁住的一位副县长自恃对革命有功,江山打下来了,就嫌弃乡下的糟糠之妻,想着法子折磨那女人,按有人私下传的话说这位副县长在炕上干那事都要给黄脸婆蒙一张水彩宣传画,画上自然是一位大美女了。

    子惠曾问方旭,等哪一天我也成黄脸婆了,你是不是也要对我那样?方旭说,你胡想些什么呢,我比你大,到了那时我早就成白胡子老头了。

    又一个夜晚来临,方旭下乡还没回来。此时的窑洞里灯花扑闪,映照着子惠红润的面庞。有闲情的她一边缝制衣服,一边低声吟唱曲调悠扬的信天游。突然窑外传来几声枪响,被吓了一跳的子惠打了个激灵,接着她听见了一阵喊叫,还有急促而来的脚步声。不知发生了什么,子惠想到外面看个究竟,刚从炕里挪到炕沿,还来不及穿上鞋,窑门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撞开了,油灯也差点被带进的风扑灭。不等子惠反应过来,一把刀已经抵在了咽喉,她被一个陌生人劫持了。

    此人是***的一个点传师,被公安人员追捕后慌不择路逃进了县府大院,见一孔窑内亮着灯,径直闯了过来。

    与此同时,几个全副武装的公安人员也冲进了窑洞。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在陌生人的吼叫中,子惠感到刀刃已经触破了自己的皮肤。

    “放下凶器,你这样做是自取灭亡。”眼前是几支黑洞洞的枪口。

    “你们别逼我,不然我会拉她垫背。”那人已是穷途末路。

    窑洞外,局长张建中拨开公安战士走了进去,他审视了一番,而后看似心平气和地开了口,并且故意说:“你就是许午,这总是抵赖不了的吧。不管到何时,你逃不脱我们为你布下的罗网。”

    “不,我叫胡保健,道徒们都叫我胡仙。你说的那个许午是我们的大坛主,他只和张一天单线联系。”那人极力申辩。

    “哦,是吗,你不是徐午,那是我们搞错了。那你见过许午吗?”

    “见过。去年张一天带我去见大坛主,就打了一个照面,他就背转了身子,做了一个手势让我离开了。后来听张一天说为这大坛主不高兴,还把张一天臭骂了一顿。”

    “那你跑什么?”

    “你们的人要抓我。”

    “对呀,是我下令抓你的。我们新政府要取缔‘***’,只要不是罪大恶极,我想生路对你来说还是有一条的,这就看你能不能戴罪立功了。如果就此还要继续负隅顽抗到底,那你只能死路一条。何去何从,你自己掂量。”

    显然张建中的话触动了胡保健活下去的欲望,经过一番剧烈的思想斗争,再三权衡后,为了保全性命,胡保健松开了扼住子惠的左手臂,右手握着的尖刀也随之当啷坠落在了砖地上。

    当胡保健被公安人员押出窑洞时,方旭刚刚下乡回来,他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着实唬了一跳。子惠看见了当家人,很想跑过来扑进他的怀里,但碍于那么多的人在,她没有挪步。

    “对不起,方县长,我们在抓捕***的点传师时,此人逃进了你家里,让嫂子受惊了。我工作没做好,甘愿接受批评、处分。”张建中连连检讨。

    “哦,是这样。这也怨不得你,你们是执行公务嘛。”方旭转而望向了子惠,她摇头表示没事。

    胡保健一听惊扰的是县长的家人,扑通跪了下来:“县太爷,我不知道她是你婆姨呀,我该死,饶命啊……”他欲往方旭脚下跪行,被身边的公安人员牢牢控制住。

    方旭看他筛糠抖颤的身子,又给他就要崩溃的最后一点心理防线加了一把劲:“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了,交代罪行,检举揭发,戴罪立功,只是你唯一的出路。”

    “我交代,我什么都交代。”胡保健连连磕头,额头都破了。

    “押下去。”张建中下达了命令。待众人离开后,他独自留下来在窑洞里又给方旭简要汇报了这一段时间的工作进展,特别提到了对徐午身份的怀疑,胡保成的话让张建中越来越觉得这背后的“影子”实在不简单,从如此谨慎严密的组织程序来看,此人一定受过专门的特务训练,弄不好秀水城真潜伏下来了一个特务组织,神秘的“影子”许午很可能就是这个组织的幕后头子。这么一推理,张建中当下把自己惊出一身冷汗,秀水不宁啊。

    好一个狡猾的许午。

    “眼下最急的是稳住这个姓胡的,说不定从他身上能打开缺口,找到线索。”

    方旭点头同意他的分析:“这么说我们打击的不仅仅是个浮在面上的‘***’了,这就要求我们更得周密行事了,稍微的风吹草动有可能让敌人彻底蛰伏起来。眼下我们需要对外放出风声,所有的坛主、点传师都已落网,取缔***工作宣告结束,只有这样才能麻痹敌人,诱‘影子’出洞。”

    张建中同意,说这办法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