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3）
夏天到了，在绿格英英的山上或崇山峻岭之巅，随处都可以听到顺风飘来的悠扬歌声。
一杆杆那红旗呀半空中那飘，
当红军的哥哥哟出发那了。
抗战胜利后，由于革命形势发生变化，边区政府为了加强地方政府的工作，受组织委派，方旭再次回到了阔别的家乡，去往秀水县担任东二区区长兼游击队队长。
山路弯弯。
山风阵阵，四野一片寂静。
一登上山梁，展现在方旭眼底的是那满山遍野的五颜六色。他用手擦擦汗湿的头发，撩撩溻湿的衣衫，大踏步向山下的村庄走去。那儿住着那个叫灵凤的女人，是方旭当年的救命恩人。当然现今的灵凤早已是孩子的母亲了，多年不见，不知她生活的怎样。人是需要感恩的，不论方旭日后走向何方，他这辈子从没有忘记过她。
身边的田野里庄稼长得茂盛，在风的拂动下翻涌着醉人的波浪。叶片沙沙作响，不时有田鼠在其间蹿动。劳作的庄稼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累了，歇息下来，伸伸腰，喘口气，缓过劲来不忘隔着沟豁唱上几段山曲，排解忧愁。
当年爱唱信天游的灵凤还在圪梁粱上飞歌吗？
恍惚间，那歌在方旭的心头回旋，久久环绕……
然，由于生活的重负使灵凤再也没有心思高亢或低吟“想哥哥，爱妹妹”之类的情歌了。当意气奋发的方旭在田间找到她时，他几乎难以把眼前这个村妇和从前那个扑闪着毛眼眼的灵凤姑娘联系在一起。她过早地变得老相，他认不出她来了。
方旭顿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倒是她的女儿妞妞用一种好奇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这个穿公干服的人，从她稚嫩的脸上依稀还能看到灵凤当年的影子。
“大姐，你还好吗？”除了一声问候，方旭还能说些什么。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好着哩，庄稼人嘛。”方旭能来，这让灵凤没想到，感到惊喜。
“记得，我咋能忘了大姐你。”
灵凤放下锄头拿手巾擦额头的汗，“这热的天，你还大老远来。”灵凤端详方旭，那亲切的眼神就像在看多年不见的弟弟。
“大姐，这多年来我一直想来看望你一家人，只是公干忙，我……”
“麻烦你还惦记着。”她反倒不好了意思。
“大姐的情分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呀！”方旭情真意切。
“其实也没啥，谁让我遇上了，人还活着能不救嘛。这没啥。还是你命大，老天爷留你哩。”她的嘴角溢出令方旭久违了的笑意。
可泪在方旭眼眶打圈。
“那也是老天爷派你来救我的呀！”
她又笑了：“你说笑话哩。走，家里去，站在这像啥话。”
“不急，边干活边拉话就好。”说着话方旭已经抄起了锄头，给玉米松起了土。
她也不阻挡，就像自家兄弟帮着干活一样。拉话中，方旭得知，她的第一个男人害病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妞妞，年前她才嫁给现在的这个男人。
“他待你好吗？”
“好着哩，知道疼人。他不像妞妞她爹，脾气不好，动不动打人。其实妞妞爹倒也是个好人，只是嫌我生了几个丫头，心里有怨气。可惜那几个娃得病丢了，只存活下个妞妞，其他的倒也没咋。”
“……”
“男人打自己的婆姨这没啥，那个女人没挨过男人的打，都这样，没啥。”
“那咋你一个人劳作，大哥呢？”
“前些日子赶脚去了西口。”
“那可是苦营生啊。”
“唉，都是就这受穷的命，不这样还能咋样，总得活着不是。”
方旭的心颇为沉重。
快到晌午的时候，灵凤回去做饭，方旭还留在地里把剩下的活干完。
方旭一边锄地一边问妞妞：“妞妞，你妈还唱山曲吗？”
妞妞摇头：“妈妈不会唱歌。”
方旭心里不好受。
回去的路上，有人见了陌生的方旭，问妞妞：“妞妞，这是你家的啥亲戚呀。”
“我舅舅，当八路的舅舅。”妞妞的回答很自豪。
村人奇怪：“没听说你有舅舅在队伍上呀？”
“就是我舅舅。”妞妞回答的执着。
到了灵凤的家，站在窑前，方旭看出她的日子过得有些惜惶。
灵凤在窑里喊道：“快进来歇着，先喝口水，饭一会就好。”
显然她已经把窑内收拾了，地上洒了水，干干净净。
她正在灶前做荞麦煎饼，可能上掺了白面，颜色不那么发黑。方旭知道，那已经是她家最好的东西了。陕北人实诚，即使家里快揭不开锅了，也要倾其所有招待好贵重的客人。方旭清楚，像她这样的人家，在陕北何止仅此一家，清汤寡水能哄饱肚子就已经不错了，上顿不接下顿是常事，充其量只能是活着，不这样还能咋样？
懂事的妞妞到院里洗野菜，他坐在灶前烧火。
她说：“日子过得恓惶，让你见笑了。”
他无语。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他除了坚定自己的信仰，只能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她一把，仅此而已。
那时对方旭来说，他不知道新中国是什么样，按照边区首长的话，等建立了新中国，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民当家作主，不愁吃不愁穿，那是多么美好的一种生活啊！
他和天下的受苦人一样，期盼着新中国的到来。
吃了灵凤做的饭，拉了会话，方旭从怀里掏出几块大洋递在了她手中。她不要，推辞，说日子过的好着呢。
方旭执意让她收下了。
“好好过日子，等打下了江山我再来看你。”这是方旭临别的话。
走远了，仿佛天空中飘下如泣如诉的歌，那是唱歌人的恋恋不舍……
井子里打水水槽槽里倒，
我由也由不得朝你照。
方旭不忍回头，唯恐眼里的泪夺眶而出，他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哦，我那苦焦中的乡亲啊！
一杆杆那红旗呀半空中那飘，
当红军的哥哥哟出发那了。
抗战胜利后，由于革命形势发生变化，边区政府为了加强地方政府的工作，受组织委派，方旭再次回到了阔别的家乡，去往秀水县担任东二区区长兼游击队队长。
山路弯弯。
山风阵阵，四野一片寂静。
一登上山梁，展现在方旭眼底的是那满山遍野的五颜六色。他用手擦擦汗湿的头发，撩撩溻湿的衣衫，大踏步向山下的村庄走去。那儿住着那个叫灵凤的女人，是方旭当年的救命恩人。当然现今的灵凤早已是孩子的母亲了，多年不见，不知她生活的怎样。人是需要感恩的，不论方旭日后走向何方，他这辈子从没有忘记过她。
身边的田野里庄稼长得茂盛，在风的拂动下翻涌着醉人的波浪。叶片沙沙作响，不时有田鼠在其间蹿动。劳作的庄稼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累了，歇息下来，伸伸腰，喘口气，缓过劲来不忘隔着沟豁唱上几段山曲，排解忧愁。
当年爱唱信天游的灵凤还在圪梁粱上飞歌吗？
恍惚间，那歌在方旭的心头回旋，久久环绕……
然，由于生活的重负使灵凤再也没有心思高亢或低吟“想哥哥，爱妹妹”之类的情歌了。当意气奋发的方旭在田间找到她时，他几乎难以把眼前这个村妇和从前那个扑闪着毛眼眼的灵凤姑娘联系在一起。她过早地变得老相，他认不出她来了。
方旭顿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倒是她的女儿妞妞用一种好奇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这个穿公干服的人，从她稚嫩的脸上依稀还能看到灵凤当年的影子。
“大姐，你还好吗？”除了一声问候，方旭还能说些什么。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好着哩，庄稼人嘛。”方旭能来，这让灵凤没想到，感到惊喜。
“记得，我咋能忘了大姐你。”
灵凤放下锄头拿手巾擦额头的汗，“这热的天，你还大老远来。”灵凤端详方旭，那亲切的眼神就像在看多年不见的弟弟。
“大姐，这多年来我一直想来看望你一家人，只是公干忙，我……”
“麻烦你还惦记着。”她反倒不好了意思。
“大姐的情分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呀！”方旭情真意切。
“其实也没啥，谁让我遇上了，人还活着能不救嘛。这没啥。还是你命大，老天爷留你哩。”她的嘴角溢出令方旭久违了的笑意。
可泪在方旭眼眶打圈。
“那也是老天爷派你来救我的呀！”
她又笑了：“你说笑话哩。走，家里去，站在这像啥话。”
“不急，边干活边拉话就好。”说着话方旭已经抄起了锄头，给玉米松起了土。
她也不阻挡，就像自家兄弟帮着干活一样。拉话中，方旭得知，她的第一个男人害病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妞妞，年前她才嫁给现在的这个男人。
“他待你好吗？”
“好着哩，知道疼人。他不像妞妞她爹，脾气不好，动不动打人。其实妞妞爹倒也是个好人，只是嫌我生了几个丫头，心里有怨气。可惜那几个娃得病丢了，只存活下个妞妞，其他的倒也没咋。”
“……”
“男人打自己的婆姨这没啥，那个女人没挨过男人的打，都这样，没啥。”
“那咋你一个人劳作，大哥呢？”
“前些日子赶脚去了西口。”
“那可是苦营生啊。”
“唉，都是就这受穷的命，不这样还能咋样，总得活着不是。”
方旭的心颇为沉重。
快到晌午的时候，灵凤回去做饭，方旭还留在地里把剩下的活干完。
方旭一边锄地一边问妞妞：“妞妞，你妈还唱山曲吗？”
妞妞摇头：“妈妈不会唱歌。”
方旭心里不好受。
回去的路上，有人见了陌生的方旭，问妞妞：“妞妞，这是你家的啥亲戚呀。”
“我舅舅，当八路的舅舅。”妞妞的回答很自豪。
村人奇怪：“没听说你有舅舅在队伍上呀？”
“就是我舅舅。”妞妞回答的执着。
到了灵凤的家，站在窑前，方旭看出她的日子过得有些惜惶。
灵凤在窑里喊道：“快进来歇着，先喝口水，饭一会就好。”
显然她已经把窑内收拾了，地上洒了水，干干净净。
她正在灶前做荞麦煎饼，可能上掺了白面，颜色不那么发黑。方旭知道，那已经是她家最好的东西了。陕北人实诚，即使家里快揭不开锅了，也要倾其所有招待好贵重的客人。方旭清楚，像她这样的人家，在陕北何止仅此一家，清汤寡水能哄饱肚子就已经不错了，上顿不接下顿是常事，充其量只能是活着，不这样还能咋样？
懂事的妞妞到院里洗野菜，他坐在灶前烧火。
她说：“日子过得恓惶，让你见笑了。”
他无语。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他除了坚定自己的信仰，只能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她一把，仅此而已。
那时对方旭来说，他不知道新中国是什么样，按照边区首长的话，等建立了新中国，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民当家作主，不愁吃不愁穿，那是多么美好的一种生活啊！
他和天下的受苦人一样，期盼着新中国的到来。
吃了灵凤做的饭，拉了会话，方旭从怀里掏出几块大洋递在了她手中。她不要，推辞，说日子过的好着呢。
方旭执意让她收下了。
“好好过日子，等打下了江山我再来看你。”这是方旭临别的话。
走远了，仿佛天空中飘下如泣如诉的歌，那是唱歌人的恋恋不舍……
井子里打水水槽槽里倒，
我由也由不得朝你照。
方旭不忍回头，唯恐眼里的泪夺眶而出，他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哦，我那苦焦中的乡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