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鬼笔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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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父亲

    我叫陈臣,出生于一九七九年,那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起,却还没刮到我的家乡。

    我的家乡在浙江省中部一个小山村,地域偏僻,四周皆是茫茫丘陵,最近的省城离山村尚有百里路程,别看路程不过百来里,却大多都是盘山道,虽说也能通车,却仅够两辆汽车擦身通过,遇到稍大些的客车货车,那简直就能用悬崖勒马来形容,所以翻车坠崖的事常有发生,哪一年不听说山道上死几个人,都属于不正常。

    我家很穷,穷的说是家徒四壁一点也不过分。据说父亲年轻那会,也算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帅哥,做的是篾匠活计,翻山越岭挨家挨户揽活干,由于手巧人又帅气,被我外婆相中,不嫌我家偏僻,硬是将母亲嫁了过来。

    本来日子也算不错,篾匠的手艺在那时还挺吃香,母亲又是个里外都能操持的好女人,眼看日子一天天的好起来,有望能迎接改革春风吹进门,偏偏父亲却不学好,也不知什么时候沾染了赌博的恶习,起初还是偷偷摸摸的躲起来赌,后来和母亲吵的多了,也就不背着人了,干脆啥活也不干,没日没夜的赌,赌赢了往家买几个馒头几斤大米,输了就回家跟母亲打架,从我记事那会开始,总以为爸爸和妈妈本来就是仇人,见面动手是理所当然的事。

    就这样不过两年功夫,原本还像个家的家被整了个空空如也,母亲也动员了叔叔婶婶、娘家舅舅多次劝父亲改掉恶习,但父亲一概听不进去,听的烦了就破口大骂,渐渐的,最亲的亲戚也懒得再来劝阻了。

    我五岁那年,记不清是个风雨交加还是电闪雷鸣的夜晚,母亲把我叫到跟前问我:臣儿,你是喜欢待在这个家,还是跟妈走?当时我不懂什么意思,想着当然喜欢家啊,家里有我的木头玩具,再说妈妈不也待在这个家吗?于是我的回答是:喜欢在家!记得当时母亲哭的很厉害,一直哭到了后半夜,其间还紧紧的搂我好几回,终于在我朦朦胧胧快要睡着的时候,她撑着把破油伞钻进了黑夜里。

    从此往后二十年间我再没见过母亲,直到二十年后的某天,才机缘巧合的再次见到她,但那是后话。

    一开始父亲也很慌张,为此戒赌好几天,特地跑到鱼塘下(母亲老家)寻我母亲,但外婆执意不再交出女儿,直呼自己当年瞎了眼。父亲寻了几次,始终没见到母亲,后来从他人处得知,母亲去了城里。城市很大,一个人故意躲着是找不到的,于是父亲酗酒赌博变本加厉,五岁的我几乎成了个孤儿。

    我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当然照顾我最多的还是叔叔,但他也只是背地里给我口吃的,至于后来上学的学费,他出大头,村里乡亲就凑个数。并不是叔叔不想帮我,而是因为我那婶子是个尖酸刻薄的女人,家教很严,土豆情愿烂在家里,也不能流入别人的嘴里。

    父亲糟蹋生活的同时,也在糟蹋自己的身体,在我十岁那年,他得了重病,没钱去大医院治疗,但从乡村郎中的诊断中依稀能知道是肝癌。父亲好像并不在意性命,依旧每天喝酒赌博,他偷别人家的西瓜橘子,拿到镇上去卖,得了钱先喝顿大酒,然后就去地下赌场耍钱,成宿成宿的折腾,即便输光了钱,也很少回家,因为家里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够吸引他的了。

    我上初一那年,有一天正上课,班主任在门口喊我名字,走出门,原来是叔叔找我。

    叔叔的脸色很难看,我大概能感觉到,应该是跟父亲有关。

    叔叔说:“小臣,你爸恐怕要不行了。”

    我只是嗯了一声,因为我早就知道,这一天的到来离的并不遥远,况且我对父亲实在也感觉漠然,更或是陌生。

    我向学校请了假,叔叔用自行车载我回到家。父亲躺在用门板做成的床上已经奄奄一息。我看着这个中年男人,头发如同是个鸡窝,胡子像是糊住了嘴的烂棉花。其实我已经有两三个月没见到他了,上次回来他还换了衣服刮了须发出门,不过几个月时间,又变成了这副乞丐模样。看着他那副潦倒不堪的模样,我丝毫没有心疼怜悯,只是想着他干嘛不死在外面就好,至少那样还能图个清静。

    家里来了好多人,我的婶婶和两个姑姑忙着烧水做饭,床边几个破凳子上坐着许久未见的姨妈和舅舅。他们见我和叔叔回来了,都很心疼的过来拉我的手。

    姑姑说道:“是在里溪(我们那镇子的名字)发现的,说是当时晕倒在路边就已经快不行了,给送到了医疗站。”

    婶子说:“小臣,你别难过,一切都有我们大人。”

    我点了点头,其实心里暗笑,我怎么可能难过?我巴不得他早点死了才好!

    到了晚上,为了表示孝道,儿子是需要守在将死父母床榻的。叔叔陪我到了很晚,说的大多也是些体已话。等他走了后,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我静静的坐在父亲的床前,看着他蜡黄的脸上没了半点血色,嘴巴张的很大,像是要吃什么似的,他的呼吸很微弱,似乎只有出气没了进气。

    我很少熬夜,那个年头学生通宵玩电子游戏是很流行的事,但出于一方面我没钱,另一方面我对电子游戏也确实不感兴趣,所以反而没有随大流沉迷于电子游戏。约莫是到了半夜十二点左右,当时我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了,突然一阵咳嗽声把我惊醒。

    四周很安静,突然的咳嗽声着实让我吃惊不小,我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四下看看,除了躺在门板上的父亲,再无他人。虽然我自小接受的是社会主义科学说,但对于鬼神的好奇和恐惧从来不曾减少过,这一声异常的咳嗽,让我忍不住四下张望,战战兢兢的说话:“谁?是谁?”

    过了许久,还是悄无声息,枯黄的灯光有节奏的在房间里跳跃,偶尔还发出钨丝通电后呲呲的声音。我有点害怕,害怕的再也不敢抬头去看周围。这是我的家,我再熟悉不过的家!现在想来,当时我的害怕,多半是因为躺在门板上快要去世的父亲,这是种对于死亡的恐惧感。

    气氛紧张的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么静静又过了很久,突然又有一个低沉而无力的声音叫我的名字:“臣……儿……臣……儿……”

    这声音虚弱的介乎缥缈,要不是环境极其安静,恐怕很容易被任何杂音掩盖,但我却能听出来,这是父亲的声音,尽管有些陌生。

    我寻声看向父亲,吓的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只见父亲的一双眼睛出奇的明亮,正直勾勾的盯着我。试想一下,一个即将要去世的人,原本你以为他的死亡只在旦夕间,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突然之间他的眼神却变的比正常人还要有神,那是种什么感觉?没有惊喜,只有惊吓,至今想来,我还能很清晰的记着父亲当时那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夜深时想到依然会不寒而栗。

    况且当时我不过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我被吓的连连后退,父亲就那么死死的瞪着我,嘴巴一张一合的轻声说话:“水……给我喝点水……”

    因为害怕加上凳子翻倒的声音,父亲一连说了好几遍我才听懂了他的意思。当时我心里想着,他是不是还活着,或者已经死了变成了僵尸。想着这些诡异不禁连连发抖,一碗水端到床前已经洒掉了大半。我拿了针筒,吸了半管凉白开,然后一滴一滴的送进父亲嘴里,这是姑姑教我的。等他喝掉了半针筒水后,我又用棉签沾水轻轻擦他的嘴唇,把那些泛白的死皮一层层化掉。

    其实我做这些并不是因为孝顺,而是害怕躺在床上的父亲,害怕他此时已经不是人了,如果不对他好点,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他的眼光才慢慢黯淡下去,动了动嘴唇吃力的说道:“臣儿,灶台下从左数第三块砖头,你去挖出来!”

    当时父亲好像体力有所恢复,照现在想来,他那会应该是回光返照,所以说话虽然无力,但却很清楚,只是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就问:“爸你说什么?”

    也许我当时的年纪太小,父亲怕我听不懂,所以有些着急,用力的说道:“灶台下从左数第三块砖……”说道这他就猛烈的咳嗽起来,那咳嗽不同于常人,像是从肺里往外抽出来一般,他整个身子也开始抽搐起来,我很害怕,赶紧跑出去叫叔叔。

    叔叔家灯火通明,婶子抱着堂妹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叔叔安静的趴在桌上心思重重,看见我跑进了屋,还没等说话,就大步冲出了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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