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闯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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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无话可说

    最紧要的关头,人生再次逆转。

    真相公布后,江弘海又重新得到了职工们的认可与支持。

    职工们也都纷纷议论起来。

    “我早就说过江弘海人家不是那种人,一看他就不像坏人。”

    “上次我听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说人心险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这变脸的速度比孩子的脸还快。”

    “那谁还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职工们把这位改革英雄当作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

    改制的阻力让江弘海两次被拘留,这也让他日渐沉稳。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去找对手报复,甚至是质问、指责,而是在找时机和对手较量。

    他也没有公开在厂里大范围的露面,而是深居简出。

    保持克制而理性,这对于江弘海这样一个出身和教育环境糟糕的人来说,的确很难。

    异于常人的江弘海做到了。

    在农村很多时候,理性和克制会被视为柔软,反倒遭欺负。

    事实上,有时候城里的情况也是这样。

    人性对于弱者往往不是善意的。

    势单力薄的江弘海在等待机会,合适的时间做对的事情。他心里清楚,如果继续强行改制,还会给自己带来未知的麻烦或灾难。

    江弘海从拘留所出来后向厂里提出了休假。

    休假的第一站回到了自己的老家乐坊村,他给村里十几户人家,每一个人带了一套自己厂里生产的服装。

    给王淼的二伯,也带了一套。那个有精神疾病的中年男人,可以说几乎没有穿过新衣。

    他穿的衣服大多都是别人淘汰了的衣服,能包裹一下自己成熟了的身体,已经是莫大的幸事。

    刚穿上江弘海买的新衣就脱下了,他把衣服披在牛背上反复的抚摸着牛,嘟嘟囔囔的和牛弹起了琴。

    牛倒是没有显得不耐烦,估计牛心里在想,至少有新衣服穿,且听你唠叨。

    也有村里的老人分析,“二娃子小时候冻怕了,心肠好的很,就怕牲口们也怕冻着。”

    可他哪里知道,时令已到春分。天早已转暖。

    江弘海站在高处的山腰间,看着这片自己出生长大,又疲于奔命的地方,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苍翠的田间地头,蜿蜒清澈的河流,林间鸟叫的幽谷。江弘海还是第一次学会了欣赏自己的老家。

    外面再好,也有心累的时候。

    自己的老家仍然是最理想的避风港,有熟悉的人,有最真实的底色,还有疗伤的解药。

    第二站去上海拜会了牛背山当年的知青。知青是第一个启蒙江弘海的人,借给他《钢铁是怎样练成的》,告诉他村里以外的世界,启发他知识的重要性。

    知青在牛背山当兽医献出了自己最重要的青春年华。

    从20几岁到30几岁,从上海青年到农村上山下乡,返回上海时已是中年。

    知青和江弘海的忘年交情也是带着时代背景意义的。

    彼此都非常珍惜。

    江弘海从老家带了一些当地的特产,还特地自己亲自给他做了一身衣服作为礼物。

    知青返回上海后在一所大学教书,日子过得平淡。

    “我现在老了,这样的生活已经很知足了。”

    “在牛背山当知青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

    “我把青春献给了牛背山,在那里磨平了我原本骄傲的性格。”

    “虽然在牛背山吃不饱,穿不暖,条件不好。可现在想起来依然最美好难忘。”

    “我和当年下乡的同学们,每年都会去那里看一看。变化不大,只是我们变老了。”

    聊到深处,知青抽了一张纸巾……

    “上次你给我写信,你说你很忙,怎么有时间来看我?”

    江弘海把自己两次进监狱的事和当下改制阻碍很大的事都告诉了知青。

    “我现在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用自己的办法尝试了很多次都行不通。”

    “我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是这块料。”

    “但是又到了这个阶段了,不改又不行。咬断牙也得上。”

    “我们许多职工都靠厂里的收入过日子,不改制他们维持生活都难。我们要为他们负责。”

    “现在对我来说的确犯了难。”

    “一个那么大的工厂,牵扯到许多上上下下人的利益。一下没搞好,就完蛋了。”

    “我这次休假就是给自己也给厂里点时间。”

    知青起身给江弘海添了水。

    “你这不是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搞清楚了吗。改制的利弊放在眼前,已经有了结果和案例。至于阻碍,你也已经找到了阻碍的源头。”

    “你把这件事情和我说,无非最担忧的仍然是厂长黄安的处境,还有另一层关系,就是你对象的父亲。”

    江弘海笑了笑。

    “和聪明人聊天就是不费劲。”

    “我现在最大的担心就是这里。要不然我早干了。”

    知青也笑了笑。

    “弘海,你不妨把眼界再放大一点。你不要纠结于哪个个体个人身上。”

    “你要看看这个大时代,更要学会顺势而为。”

    江弘海被知青点醒了。

    “您是说,个体无法阻挡时代的进步,也不是可以阻碍发展的借口。”

    “我明白了。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江弘海回到远大上班后第一件事是去找了厂长黄安。

    “厂长,改制的方案您到底看了没有?”

    “小江,前不久你刚刚出了件那么大的事,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小江,这件事情的背后远比你想的要复杂的多。你不要乱来。”

    “厂里一、二车间业绩不好,我们也在想办法解决。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之前大家不也都好好的吗?”

    “厂长,之前情况不一样,之前哪有现在这样的环境。如果我们在这么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上次就是因为这样等,发不出工资,难道你忘了吗?”

    “至于你说的复杂,无非就是你坐上这个位置,赵怀远帮了你吗。”

    “但也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利益牺牲厂里这么上万人的利益吧?”

    “我们不能这么自私,现在改制是大势所趋,没有谁能阻挡住这上万名职工的脚步。”

    厂长黄安脸色异常难看。

    “你给我滚出去。”

    “你要是有能耐,不要找我,有本事你自己来。”

    江弘海把《远大服装厂全面改制计划书》递交到了市委办公室。

    市里领导为此专门讨论了计划书的内容,也分析了当下的情况。

    市里领导分两面意见,一方面支持改制,一方面保守。

    支持一方的理由是三车间已经有了改制成功的结果,而且中央政策也号召国企要敢于改制,敢于和市场做竞争。

    保守反对的一方理由是,让员工持股小范围试点还可以,大规模全厂来实行则有国家财产流失的风险。

    书记、市长还没有表态,他们看到办公室成员两方面意见不统一,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市长发起了言,“远大让员工持股,上次三车间试改我就持保留意见的态度。”

    “原本都是普通劳动的职工,一下子就成了资本主义,他们和厂里的关系变了,心态也会变,这样势必难管理。”

    “一旦职工们有股份了,这算谁的工厂?还有没有主次之分了?”

    “这毕竟是国家的财产,国家的企业,我们要有分寸。”

    持反对意见一方鼓起了掌,附和市长的高论。

    掌声还没有停下,书记用手指尖锐的点在桌子上。

    “我们作为党员,特别是作为一个市的领导人主要干部,要学会判断形势,学会跟着政策走。”

    “昨天的人民日报头版头条还在鼓励国企改革改制,要让农民、群众富起来。”

    “就远大的改制,据我了解,不已经有了先前较为成功的案例了吗?三车间的改制后,职工们不但积极主动,还把工厂当自己的一部分。加班加点拼命干。”

    “正是基于这样的前提,一、二车间的职工才心里不平衡,才支持改制。”

    “在大潮头面前,我们当地方领导的要学会给他们提供舞台创造机会,而不是设置障碍。”

    “企业当然是国家的,职工也是国家的职工。”

    “但你们别忘了,国家是由谁组成的。彼此之间血浓于水,彼此都不分离。我们不要分阶级。”

    “今天的会,我们先开到这里。”

    市委主要领导两方意见相持不下,远大改制暂时搁浅。

    江弘海与黄安的矛盾已经明显激发。

    夹在中间的黄莉左右为难。

    黄莉先是指责了江弘海的不尊重。

    “你怎么可以那样说我爸?你太不尊重他了。这让我们以后怎么办?”

    黄莉流着眼泪哭诉。

    “公是公私是私,这怎么放到一起谈呢。”

    两人大吵一架。

    黄莉又宽慰了父亲。

    “爸爸,弘海他不是那个意思,您别往心里去。”

    “什么叫不是那个意思,他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

    “我的老脸都丢光了。”

    “你以后和他少来往,你们现在走的太近了。”

    黄莉当场流下了眼泪。

    江弘海和黄安已经无话可说,伤心的黄莉没有了办法,只能等待,交给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