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无形曾国藩
字体: 16 + -

第5章 为亡母洗足(1)

    导读:两纸檄文,使太平军队伍陡然扩大。天父上帝第五子一时心花怒放,以为寻到了大清国的软肋。

    妙高峰、鳌山庙失守,长沙门户顿开。清军守将相互掣肘,一省巡抚左右为难。危急关头,湘阴举子左宗棠受邀赶进城来。

    (正文)萧朝贵统率太平军先锋部队进入湖南后,中途并未遇大的阻碍,竟连克道州、桂阳、安仁、攸县、醴陵、江华、郴州、永明、永兴、茶陵。太平军沿途不仅缴获许多粮草、弹药、精壮,还收编了当地的不少义民。按着洪秀全制定的太平天国法令,粮草和弹药留作军用,义民、精壮分编各营。

    萧朝贵取得如此辉煌战果,盖因他手下有两员大将:一个是御林侍卫林凤祥,一个是总制李开芳。林凤祥领左一军,李开芳领右一军。这二人不独能征惯战,且不怕死,敢打硬仗。二人都是萧朝贵的心腹。

    从茶陵拔营的时候,为了能一战而取长沙,萧朝贵特意把二人叫到身边,很自负地说道:“昨晚,天父上主皇上帝托梦给本王说:清妖当灭,天国当兴。天父上主皇上帝又说:只要得永兴,就能得茶陵;只要得茶陵,就必能得长沙!”

    林凤祥跪下禀道:“八千岁容禀:长沙是湖南省城,想来城墙一定高厚。俺听细作说,湖广总督程妖头带着清妖在两湖交界处设卡,湖南巡抚张妖头也进城内驻防。长沙现在是众妖云集。”

    萧朝贵急忙正色道:“这不是本王说的,是天父上主皇上帝说的。天父上主皇上帝对万岁、九千岁,都说过这话。天父上主皇上帝还说,我天国的神兵天将成万万。所到之处,玉石俱焚!只要得了长沙,就掐断了清妖漕粮的通道,也就等于取得了长江。有了长江,北京指日可下,这江山就是我们的了!”

    二人忙道:“八千岁神机妙算!”

    萧朝贵再次正色道:“是天父上主皇上帝神机妙算。我们连夜拔营,速取长沙!为了进长沙城后及时发布告示,御前侍卫曾水源随军前往。”

    二人急忙跪称:“遵命!”

    曾水源到后,为了展示自己的军事才能,经萧朝贵同意后,也领了一军。萧朝贵统帅三支人马,合二万余众,昼夜兼程,本想将长沙包围后,一举夺之,立个大大的功劳给诸王看。讵料清军在长沙的布防也甚严密。这便打乱了萧朝贵的部署和进军计划。

    此时的长沙城外围,集结兵力不下四万人。原本,清军的防守重点在妙高峰。前湖南巡抚骆秉章,仅在妙高峰一地,就投入了五千兵力。妙高峰是长沙南部的一道天然屏障,只要守住妙高峰,太平军就休想靠近长沙南门半步。但钦差大臣赛尚阿到后,认为把五千兵力都放在妙高峰是一种措置失当,加强内城防守才最关紧要。便一纸令下,从妙高峰撤出四千军兵,只留有一千人马;后来在骆秉章的一再请求下,不得不从自己的大营抽出五百人充实妙高峰防地。赛尚阿是个昏庸无能之辈,在广西督办军务就连吃败仗;尾追太平军进入湖南,更是一不顾长沙外围的山川地理,二不做长久打算,只以为长沙城墙高厚,只要守住内城,便可万事大吉。

    萧朝贵带着他的三员天将和二万余神兵,赶到长沙的当晚,就开始向清军大营发起猛攻,想一鼓作气将长沙收入自家囊中。但长沙这座古城的城墙着实高厚,守城清军的人数也实在是多,乃至激战三昼夜也未接近城垣,自己反倒伤亡惨重。萧朝贵开始派人悄悄打探长沙外围的地形,得知城南妙高峰一带有机可乘。萧朝贵大喜,灵机一动,第二天就传下谕令,说妙高峰是打开长沙南大门的一把金钥匙,只要夺取妙高峰,长沙城转瞬可下!

    萧朝贵飞颁王命的同时,暗中将围城太平军全部集结到长沙城南部,旋对妙高峰发起猛烈攻击。战至天晚,把守妙高峰的清军大部被消灭,残部退入内城。萧朝贵顺势又将临近的鳌山庙占领。

    长沙为湖南水、陆要隘,周十余里。城南距长沙城垣五里一带,有一大岭曰金盆岭,乃通湘潭大路;东南黄土岭一带,有小路可通浏阳县;东北面之阿弥岭一带,乃是通浏阳之大路;东北面之广济桥一带,为往长沙县东乡、平江县南乡,及由古大路趋岳州捷径。金盆岭靠里,便是妙高峰、鳌山庙;紧靠长沙城垣,则是醴陵坡、蔡公坟、小吴门校场。

    省城北面邻江,陆路官道可通岳州。

    省城西面过江溁湾市及渔湾市一带,系通宁乡县、益阳县,直趋常德府大道。

    张亮基督率本部人马,抢在萧朝贵之前赶到长沙,连夜便踏察地形。

    张亮基是江苏铜山人。字采臣,号石卿。道光举人。曾为内阁中书、侍读。1846年(道光二十六年),出任云南临安知府,复调署永昌,升云南按察使。1850年,迁布政使,擢云南巡抚。次年1月,兼署云贵总督。1852年(咸丰二年),调署湖南巡抚。

    张亮基赶到长沙时,清廷已对湖广官场及督兵大员做了重新调整:湖广总督程矞采因督军不力,被革职留营办理粮台事务;钦差大臣赛尚阿因征剿不力,被革职逮京问罪。几乎与此同时,尾追太平军进入湖南衡州的两广总督徐广缙,接替赛尚阿出任钦差大臣兼署湖广总督。徐广缙现在是大清在湖广,集钦差大臣与湖广总督于一身的最高督兵大员。

    其实,早在张亮基赶到长沙之前,钦差大臣赛尚阿、帮办湖南军务大臣江西巡抚罗绕典与帮办湖南军务大臣前湖南巡抚骆秉章,会同帮办军务湖南提督鲍起豹,已经几次对长沙城防做了调整。

    张亮基到时,妙高峰、鳌山庙已被太平军夺取,并已多次对长沙城发起攻击,一连几次接近城垣。虽均被守军击退,但太平军并不撤离妙高峰、鳌山庙。而是筑垒挖壕,抡修工事,以作侧面攻城,同时也在等待援兵。长沙城垣之下,遍布太平军将士与清军的尸骸。张亮基把自己的人马扎在北城城外,自己带着随身弁兵数人,从北门登梯入城。

    因兵力增多,加之妙高峰、鳌山庙失守,对长沙威胁甚大,张亮基进城的当天,就又把各统兵大员召集到一起,一边对城防进行二次部署,一边商议收复妙高峰的事。

    现在的长沙城,一共有多少位统兵大员呢?除湖南巡抚张亮基和湖南提督鲍起豹外,已革钦差大臣赛尚阿算一个,帮办湖南军务大臣已革湖南巡抚骆秉章算一个,帮办湖南军务大臣江西巡抚罗绕典算一个,已革广西提督向荣算一个,提督衔绥靖镇总兵和春算一个。楚雄协副将邓绍良虽不是一品大员,但因所部人马人数较众,也算一个。能征惯战之师,当属江忠源所统带的楚勇,江忠源本人的名声,在两湖也最著。但江忠源所部尚在赶往长沙的途中。

    赛尚阿是蒙古正蓝旗人,阿鲁特氏,字鹤汀。以嘉庆翻译举人,授理藩院笔帖式,后充军机章京。迁郎中,升内阁侍读学士,授头等侍卫,任新疆哈密办事大臣,擢内阁学士。调军机大臣,升理藩院尚书兼都统等。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往天津及山海关勘筑炮台,参与查阅天津海口。累官户部尚书、步军统领、协办大学士、军机大臣、大学士。咸丰元年四月,任钦差大臣,赴湖南防堵太平军。旋奉命进入广西督军。太平军进入湖南,他亦率军尾追跑进长沙。遭革职。

    骆秉章是广东花县人。原名俊,以字行,改字籲门,号儒斋。道光进士,选庶吉士,期满散馆授编修。1848年(道光二十八年)擢侍讲学士,1850年由贵州布政使升任湖南巡抚。1851年(咸丰元年),太平军北上入湖南,因防剿不力被革职,旋又命帮办湖南军务。

    和春是满洲正黄旗人,赫舍里氏,字雨亭。由前锋、蓝翎长授整仪尉,升副护军参领、参将、副将。咸丰元年(公元1851年)初,调广西随向荣对太平军作战。因功擢总兵,二年初赏头品顶戴,加提督衔。

    在湖南巡抚的议事大厅,赛尚阿与鲍起豹最先走进来。不久,骆秉章、罗绕典、向荣、和春、邓绍良等人也相继赶到。徐广缙因在衡州设防,加之瞧不起张亮基,没有来长沙;江忠源虽在途中,但因所部楚勇不足千人,张亮基对其何时赶到并不十分在意。此时的张亮基,对湖南各县的团练,并不是十分的看好。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江忠源在内。在他的心目中,要保长沙无虞,还得依靠各路绿营。绿营是国家经制之师,受过正规的训练,又枪精弹足。何况,剿匪平乱,本就是绿营的职分。

    献茶毕,先是由赛尚阿介绍了一下布防情况,然后才是张亮基讲话。

    张亮基这样说道:“粤匪洪逆进入我湖南以来,连破道州、桂阳、安仁、攸县、醴陵、江华、郴州、永明、永兴、茶陵,并将我长沙要隘妙高峰、鳌山庙夺去。衡州有徐制军堵剿,想来应无虞。本部院以为,妙高峰、鳌山庙收复的迟早,对省城的防守至关重要。若等洪逆率大队粤匪赶到,我们就算想收复妙高峰、鳌山庙,恐怕都难了。”

    未及张亮基把话说完,向荣插话说道:“抚台大人,卑职听说,这次扑我省城的,只是粤匪小股。大股要扑向哪里,此时断言尚早。还有妙高峰、鳌山庙的失守,卑职以为,对省城防守并无大碍。”

    张亮基忙道:“向军门,您能否把话说的更明白一些?本部院怎么越听越糊涂?您难道不知道,妙高峰、鳌山庙早一天收复,省城就早一天多一份保障?妙高峰、鳌山庙必须尽快收复啊!”

    和春这时却道:“抚台大人,卑职以为不然。卑职以为,向军门所言甚合当前局势。抚台试想,此次扑我省城的,的确是粤匪小股。他占着妙高峰、鳌山庙,就分不出兵力来攻我内城。一个妙高峰、鳌山庙,就牵住了粤匪的几万人马。这是件划算的事啊!设若我们此时,当真集中兵力去夺妙高峰、鳌山庙,内城势必空虚。粤匪大队偏赶这时来扑攻怎么办?卑职怀疑,粤匪夺我妙高峰、鳌山庙,又是挖壕又是筑垒,用得是调虎离山之计。他就是想让我们集中兵力去收复,我们偏不上他的当!目前只宜加固内城,不宜外投兵力过大,尤其不可从内城抽掉兵力!抚台大人,卑职与粤匪无数次交手,深谙他们的诡计。中堂大人,您老以为呢?”当时人们习惯把大学士称作中堂。

    赛尚阿忙道道:“张抚台,老夫以为,向军门与和军门所言也不无道理。我们不能中计呀!老夫虽被上头革职,但毕竟还未离开长沙。长沙的安危与否,老夫也有一份职责嘛。张抚台,您可不能怪老夫多事。”

    张亮基不敢得罪满人,忙道:“赛中堂言重了。中堂是我大清的柱石,本部院焉敢轻觑您老半分?有什么话,您老只管说就是。”

    赛尚阿一笑说道:“张抚台,老夫以为,就目前的局势而言,我们就算不收复妙高峰、鳌山庙,对省城防守也并无大碍。老夫熟读史书,深知道,长沙乃我大清千年老城,城墙均系青石钢砖筑就,一般炮具根本打他不动。采臣哪,粤匪诡诈,我们不能不防啊!当然,如果您坚持尽快收复妙高峰、鳌山庙,老夫也无二话。老夫做过大学士不假,可现在毕竟是革职的罪臣哪!老夫算什么呀!——您毕竟是湖南之主啊。”

    张亮基苦着脸道:“老中堂不要再说了。老中堂再说下去,采臣可就无地自容了!老中堂您说,这妙高峰、鳌山庙怎么就被粤匪夺去了呢?妙高峰、鳌山庙可是我省城南门的一道屏障啊!”

    赛尚阿叹气说道:“粤匪凶残,毫无顾忌。他们连圣贤都敢侮辱!打起仗来,真个不要命啊!”

    向荣正要讲话,这时一名戈什哈走进来,小声对张亮基耳语了一句什么。张亮基便起声大声说道:“几位大人先回营歇息。本部院请的一位贵客到了。我们先议到这里吧。”

    张亮基话毕,冲着赛尚阿、罗绕典、向荣等人略拱了拱手,便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赛尚阿与向荣、和春、罗绕典等人相互看了看,当先站起身来说道:“上头放张抚台来巡抚湖南,是放对人了。军情如此紧急,放着防守大事不议,却要去见什么贵客!这要传出去,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吗?”

    赛尚阿话毕,也不等别人接话,晃动着脑袋,迈着四方大步,一步三摇地向门口走去。

    向荣小声说道:“老中堂,有些话,您老得对上头讲啊!”

    赛尚阿手摸门框摇头说道:“老夫已被革职了,不日就要解京问罪。你们想对上头说什么,就请徐制军代奏吧。”

    张亮基要见的这位贵客到底是谁呢?他就是曾国藩的好友,在湖广一带甚是有些名气的湘阴举子左宗棠。

    说起这左宗棠,还当真有些来历。左宗棠字季高,号今亮,是道光十二年举人。曾三次进京会试不第。以后便绝意科举,退隐林下,致力于兵学,遍览古今兵书战策。闲暇以农事为乐。在会试期间,曾与翰林院编修胡林翼订交;又得回籍省墓的前两江总督陶澍赏识,视为兵事奇才,广为推荐。陶不久又与左结为儿女亲家。左宗棠开始名显。道光十九年,陶澍在两江任所病薨,遗嘱夫人,聘左宗棠为西席,教独子陶桄读书。左于是至安化陶氏家馆执教。道光二十九年,胡林翼书荐左宗棠于云贵总督林则徐幕府。林书约,左因事牵掣未往。道光三十年,林则徐路过长沙,与左宗棠相见于舟中。谈彻夜,林“诧为绝世奇才”。张亮基巡抚湖南,胡林翼再次书荐左宗棠。张亮基于是派人多次礼聘左入幕。左宗棠却情不过,只好匆忙赶了过来。

    曾国藩舟至湘阴,左宗棠恰好于前一天搭船进省。

    张亮基把左宗棠请进签押房,有戈什哈摆茶上来。

    张亮基望着一脸大胡子的左宗棠,笑道:“本部院一进长沙便听说,孝廉公自号叫‘今亮’,不知是不是真的?”

    左宗棠两眼望着张亮基,许久才道:“想不到抚台把山人召来,原来是问这件事!山人只是不知,这‘今亮’二字,犯了谁的名讳?”

    张亮基忙道:“孝廉公误会了。本部院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部院是巡抚的自称。

    左宗棠慢慢站起身来,突然对着张亮基行了个大礼道:“抚台大人若无其它吩咐,山人可要告辞了。”

    张亮基万想不到,自己的一句谑语,竟让左宗棠如此生气,慌忙起身一把拉住道:“润之说您为人不拘小节,最是豪爽。本部院的一句玩笑话,如何便恼了?快请坐快请坐,本部院还有大事要与您商量呢。”

    左宗棠得知胡林翼(字润之)已向张亮基介绍过自己,于是用手摸一把胡须,边坐边道:“山人适才也是在说笑话,抚台大人如何便当真了?”

    张亮基俟左宗棠落座,急道:“季高,您对防守省城有何看法?现在长沙防守的布置是否得当?以我们目前的兵力,能否守得住省城?”

    左宗棠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抚台大人,您老先不要问我。您老先对山人说一说您老自己的想法。还有妙高峰、鳌山庙,您老打算何时收复?”

    左宗棠的几句话,又勾起张亮基的万千愁绪。他长叹一口气道:“季高啊,依着我的想法,想明儿就集中兵力收复妙高峰、鳌山庙。”

    左宗棠惊问一句:“既然如此,您老如何还不下令?粤匪大队可就要赶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