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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那天易沧海还不知道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战壕又被母亲搅乱,以为父母都随着代表团去了土耳其,加之又在紫涵身边都安排了人,所以便安心地开车到了北戴河探望正在静养的易老太爷——最疼他的爷爷易康年。他想这事儿还得爷爷帮他才能成。

    半路上就下起了大雪,每辆车的车速开始放慢,快到收费站的时候还有些堵车,易沧海略略皱起眉,熄火望着窗外的雪景出了一会神,眼睛像深不可测的大海,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后头响彻的喇叭声催促着,这才驱车缓缓往前,觉得车里有些闷,他打开了收音机,电台dj那有磁性的声音飘扬而出——

    有人说,眉深的人,很重情。

    易沧海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后视镜,又弯起了嘴角,他笑的时候眼睛眯得很细,还有浅浅的笑纹,眉很浓很深,以前不觉得,而如今……自己真的挺重情的。想起早上醒来时,看着她像猫儿一样蜷缩在自己怀里,竟感觉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雪越下越大,快到中午他才来到疗养院,等走出停车场,摸摸口袋才发现手机落在副驾驶座了,但他心里惦记着别的事,也就没有回去取。

    易沧海在休闲室找到了他爷爷,他老人家正在跟一位老战友下围棋。细细看,易康华除了头发全白以外,其实看起来一点都不显老,尤其那双不怒而威的眼睛很能震慑人,易沧海的眼睛像极了他。

    易沧海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爷爷犹豫不决,终于忍不住说:“这里,围魏救赵。”这招还是他老人家教的。

    ”观棋不语真君子!”易康华拍开他的手,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却没有抬头,注意力全在棋盘上。

    倒是他战友陈刚笑呵呵地问:“老易,这是你孙子吧?排行第几啊?”

    易老太爷哼了哼气:“第三,最小的那个。臭小子,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喊人,这是你陈爷爷。”

    易沧海立马笑着恭恭敬敬问了一声好,然后安静地等两个老人家下完棋。半小时后,易沧海扶着易康华回房间,又是茶又是烟地孝敬上,回头一想,老太爷的心肺功能都不大好,抽烟无益,又收了回来。

    易老太爷拄拄拐杖,横了他一眼:“这种鬼天气你来这里做什么?”他嘴上硬气,其实心里是担心他雪天开车会出事。

    知道爷爷其实是心疼自己,易沧海笑眯眯地殷勤倒茶,说:“只是赶巧了,到了半路上才下的雪。不过这儿真有点远。”

    易康华瞪大眼睛,了然地看着他问:“行了,别跟我打马虎眼,快说眼巴巴地来求我什么了?”

    ”瞧您说这话就伤我心了,我就觉着这么久没见,想您了,来瞅瞅不成?”易沧海还在打太极,其实是在想

    该怎么开口。

    ”得,那眼下瞅完了,你回去吧。”易老太爷又气又笑,也起了玩心,拄着拐杖往外走。

    ”爷爷!别介!”易沧海被看穿了心事,脸尴尬地涨红起来,要说易家谁能拿得住他,还真就只有易老太爷莫属。

    易老太爷又坐下来,挑着眉眼睨着眼前这个小孙子,那双世故睿智的眼睛能让人无所遁形。

    易沧海刚松了口气,又扭捏起来:“我就想来跟您聊聊天……”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易康华一眼,才忐忑地说,”爷爷,我喜欢了一个女孩子。”

    ”?”易康华饶有兴味地应了一声,却不表态,淡定地品着茶,似乎在等他接着说下去。

    易沧海咽了咽口水继续说:“爷爷,我这可是第一个告诉您哪。”这话不假,易沧海明知道父母不同意,哪里会跟他们提起,也只肯跟最疼他的爷爷说了。

    易老太爷带着一抹笑,明知故问:“臭小子,先前你妈给你张罗了那么久你都不乐意,原来是心里有人了啊,跟我说说看,是哪家的闺女?长得很漂亮?”虽然他老了也不管事了,可该他知道的他全都知道,却丝毫不露山水。

    易沧海不由得轻咳两声,老老实实地回答:“唔,她老家是江南的,父亲母亲都去世了,身边没有亲人……”

    易老太爷有点恨铁不成钢,狠狠敲了敲他的头:“我是问你那闺女的人怎么样,又不是问她父母?你是跟她过日子还是跟她父母过日子?啊?”

    ”是,是,是。”这下易沧海知道有戏了,连忙掏出钱包,拿出里头一张紫涵跟他的小合照,是几年前他们在小镇那儿照的,紫涵穿了一身水蓝色的及膝连身裙,头上带着草编小帽,温温婉婉地站在他身边,可人极了。

    易沧海得意地指着紫涵说:“爷爷您瞧紫涵是不是长得特漂亮?她是学设计的,钢琴弹的可好了,脾气特好,又会煮菜,以后进了门肯定能孝顺您的,对了,她下围棋也很棒,好像是跟她爷爷学的,您肯定喜欢……”他越说越来劲,一股脑地把紫涵形容得仿佛天上有地下无的好女孩错过了就可惜了,所以千万不能错过的孙媳妇儿。

    易老太爷不动声色,戴起老花眼镜,捏着照片看了个仔细,瞧着那姑娘模样是不错,怪不得会让这个一贯荒唐的孙子上了心。可他也不是轻易就被糊弄过去的,眉一凛,沉声问:“可我怎么听说她跟她舅舅不清不楚的。”

    易沧海脑门突突地跳,果然没猜错,爷爷估计也知道个**分,瞒他是不理智的,极有可能造成反效果,可太坦白了也不行,正在他思量的时候,易老太爷又冷冷地问:“怎么不说话了?”

    易沧海深呼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避重就轻地回答

    :“他们不是亲的,是他舅舅没心没肺的看上她了,她跟那个人没关系。我们是先在一起的,她舅舅是第三者。您瞧瞧,紫涵跟我在一起更般配吧?褚大夫也见过紫涵的,不信您问他,他也说我俩正合适。”他怕过不了关,又神秘小声地俯在老太爷身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易老太爷眼睛一亮,抓着椅把子,身体激动得微微向前倾:“真的?”这消息还真没人来得及告诉他,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千真万确。”易沧海美滋滋地点点头,不过下一秒又垂头丧气,”只是……”

    易老太爷被挑起了兴趣,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只是什么?”

    ”她说门不当户不对的,高攀不上咱们家,还说我俩不合适,要拿掉孩子,要不然我还能来让您老人家操心?”易沧海给了一个苦瓜还苦还困扰的表情。

    ”混账!谁敢不要我的重孙子?再说了,你爷爷我当年也不过是贫农出身,赤脚空拳打江山才挣了些名声,哪里有什么高攀之说?”易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等冷静下来,看到孙子嘴角的笑意,这才知被摆了一道,恨声说,”好哇,连爷爷都敢糊弄?!是你自个儿没本事拿住人,还把这账赖到我身上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眼珠子一动我就看出你的鬼心思了。”

    易沧海耙耙头发,有些孩子气地敬了个礼:“还是爷爷英名!您想吧,这事不解决不成,您也不想您第一个男重孙子是私生子吧?”其实紫涵怀的是不是男孩他还没确定,只是打定主意瞎掰了。

    虽说现在新世纪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那么高兴,可易家到这一代却只有易蓓蓓一个女孙,也是疼到心肝上的,可这样的高门大户,终究是要男子来继承,尤其易沧海还强调,是第一个。

    ”真这么喜欢那姑娘?”易老太爷的食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仿佛在思考。

    易沧海想也没想就回答:“我不只是喜欢,而是要定她了。”

    这样张狂又不可一世的语气,十足像易老太爷年轻的时候。

    易康华依稀记得当年他也是被战友拉着去看演出,一下子就相中了在文工团当女兵的老伴,二话不说上报组织立马就把人给娶了过来,晃一晃眼,老伴也已经过世十多年了,人越老越孤独,也把事情看得更开,名利心也淡了。而易沧海也是看准他爷爷希望子孙开枝散叶这一点下功夫,打小他老人家就宠着自己,小时候胡作非为被父亲追着打骂都有爷爷兜着,这事自己先坦白了,绝对不吃亏。

    易老太爷瞥了他一眼:“哼,我看过不了你爸妈那一关就逃来我这儿,真当你爷爷我老糊涂了?”

    ”爷爷您哪里老了?就算老也是老当益壮!而且您

    想啊,还有七个月您就能抱上个大胖小子了,您不觉得高兴吗?”易沧海谆谆善诱。

    果然,易老太爷眉眼一笑,不过他面上却说:“这事我得想想,等我过年回去再说。”

    虽然没把话说实了,可也成功了大半,毕竟易家最大还是他老人家,只要他点头了,还有什么事不成。易沧海想,儿子啊儿子,你来得真是时候,要不然这事还指不定变成怎么样呢?

    易沧海给了爷爷一个交代,也得了准信,本来想当天就回上海的,可是下暴雪封路,易老太爷怕他有危险也不肯让他走,他便留了下来改到第二天再走。

    他回停车场拿回手机,这才发现上面有几通未接来电,有公司的,也有林进的。

    他一边走一边回拨,那边林进很快接了电话。

    ”易先生。”

    他问:“什么事?”

    林进老实回答:“您母亲今天来医院,还跟刘小姐见面了。”

    易沧海手一紧,留在嘴角的笑容也顿时僵住,停下脚步,认真地听林进跟他说的每一个字,心情慢慢地沉下去,雪天的寒意从脖颈处灌进他的身体他的心上,眼里射出的冷光,是没有温度的,还没走出停车场他就把电话给摔了。

    没想到他千算万算,终究还是棋差一着。

    那天晚上易沧海又给刘紫涵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有什么情绪,他说什么问什么她都回答,简直比平日里乖巧一百倍。

    隔着冰冷的电话线,他问她:“紫涵,你就没别的要跟我说吗?”说他母亲去找她,说她受了委屈,向他撒娇也好骂他也罢,那样会让他感觉到她很真实,而不是一个木偶,一个只对他不在乎的木偶。

    哪知她真的不懂自己的心意,冷冰冰地答:“没有。”

    早该料到,她会让他彻底失望,那么狠心。

    他轻轻地笑出声,继而忍不住放声大笑,他笑自己,今天也终于体会到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滋味儿,是那种无论怎么努力都会扑空,钝钝的疼跟着呼吸一抽一抽地渗进五脏六腑,没完没了。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京津地区连降暴雪,大雪封路,等易沧海赶回去的时候,刘紫涵已经收拾好东西提前出院了,韩天娇不放心她怀孕一个人住,于是接她先住在了韩天娇家里。

    刘紫涵离开的那天,风雪已经停了,天空难得放晴,和煦的阳光将厚重的积雪慢慢消融,还是很冷,呵出的水雾能成霜。易沧海的车早就停在机场门口,他倚着车门,也不管被风刮得多难受,眼眸怔怔地看着他们下了车,司机正帮他们卸下行李。他的目光只追随着紫涵,她明明穿了羽绒服。却跟他看过的孕妇都不大像,太瘦了,看起来让人忍不住抱在怀

    里好好疼好好爱。

    他们难得地心有灵犀,她抬起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先是愣了一下,又侧身对韩天娇,刘震宇说了些什么,两人也跟着看了他一眼,却是寒着脸,目光不善。不一会儿,她朝他慢慢走过来,明亮的眼睛像泉水似的弯弯一泓,就站在面前安安静静地望着他。

    易沧海眉眼一敛,僵直着身体没有动,两人四目相对,直到看到她被冻得缩了缩,这才忍不住懊恼地骂她:“今天是什么温度?怎么连个围巾也不戴?”说着就脱下自己的围巾围到她身上,灰色的羊毛款,针脚织得很细,长得围了她两三圈,温暖一丝风都跑不进去。不过她习惯性地要取下来,手却被他紧紧地握住,听见他恨恨地说,”你就非得跟我倔非得让我难受是不是?信不信只要我说一句话,你哪儿都去不了?”

    “我信。”都这个时候,刘紫涵也不想再跟他纠缠,拉开他的手,叹气道:“不过是你母亲帮忙订的票,我想应该不会有阻碍。”

    “该死的!”易沧海不悦地捏紧拳头,复又松开,这个时候他最想做的事就是把她抱住,狠狠地抱住,而他也真这么做了,”真的要走?想好了?”他的声音闷闷的。

    “嗯。”刘紫涵倔强地应了一声。

    易沧海有些失望,搂得她更紧了一些,低声说:“你走了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刘紫涵一怔,孩子,这个问题连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解决。

    易沧海眼睛一转,抱着她继续喃喃:“再过些日子他长大一些,就能听见胎心,他的小胖腿会踢你的肚子,他的眉眼可能像你,鼻子可能像我,性格呢……”

    “够了!我不要再听!”刘紫涵受不了,猛地推开他,乌亮的眸子里带着薄薄的水雾,恼恨地横着他。带着寒意的冬阳打在脸上,泛起一层金色的芒,她的眼前模糊一片,最终她只得转过身:“保重。”没有回头,只是渐渐地离开他的视线。

    易沧海觉着脸上有些湿润,是又下雪了吗?怎么上海今年的雪会这么多呢?

    他没有进候机室,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把她拽回来。他还维持着那个姿势,倚着车门,嘴上叼了根烟,头发被风刮得凌乱,唯独那英俊的侧脸依旧深刻,一直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等上了飞机安顿好,韩天娇还心有余悸,拉着刘紫涵的手念叨着:“看模样就知道和他妈妈一样,不是省油的灯,我还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断了也好……”

    “娇娇。”从刚才在候机室开始她就一直问紫涵关于易沧海的事,紫涵头皮发麻,支支吾吾地有些疲于应对,毕竟有很多过往再提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只会让他们更担心。

    “娇娇。!”刘

    震宇威严甚甚地瞪了韩天娇一眼,”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他低头看了紫涵一眼,瘦削的脸已经凹下去,眼底还有一圈青褐,能强撑到现在还没倒下去已经万幸了,还问什么?

    韩天娇怔了怔,看看老公,又瞧瞧紫涵,终究是长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刘紫涵感动地挽着韩天娇的手臂,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安心地闭上眼睛,可手指却抓着围巾的下缘,仿佛还带着那个男人的味道,强烈得让人无所适从,砰然惶惶。

    她不再多想,自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