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浮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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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风雨前后

    庭院深深,一栋五进五出的宅子内,有一处占地极广的练功房,房间内里里外外站了三十多名家丁扈从,一名身穿白色劲装的年轻男子站在正中间,男子相貌堂堂,正是那日带着荆国公主散心的曹家大公子曹冉。曹大公子挽了挽衣袖,向身边一名身材中庸的男子询问道:“郭威,还有多少人?”

    身旁男子双眼如虎目,一眼望去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但声音却与这张相貌极不相符,只听郭威细声道:“回公子,还有十三人。”

    “让他们都一起上吧。”

    郭威应了一声,转身向站在左侧的一排人招了招手,十三人立马上前将曹家大公子团团围住。

    动手之前,这名既爱美人,也爱习武的公子哥忽然开口道:“都别手软,若是能打倒本公子,每人额外赏银十两。”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难以掩饰的炙热,十两银子,够去喝一回花酒了。

    十三人忽然间一哄而上,拳脚几乎同时向曹大公子身上招呼过去。

    已上过场的二十多人望着场中混乱的局势神情复杂,多数人是带着一抹艳羡,这狗日的曹公子不地道啊,刚才咋就没有这个规矩,否则自己肯定会使出十二分力来,十两银子还不是囊中之物?

    人群的最后头,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伸长脖子看了看焦灼战场,向身旁的汉子靠了靠,正是前几日看大门的刘贵嘀咕道:“庄大哥,这曹冉的身手也不怎么样嘛,比起你差远了。”

    向来沉默寡言的庄大祖意料之中的无动于衷。

    刘贵瞥了一眼身旁的大个子,叹了口气,“唉,十两银子啊。”

    一直关注战场的郭威暂时将视线移开,正好看见两人交头接耳,不露声色的来到两人身后,阴沉道:“姓庄的,别以为你隐藏了手段就没人知道了,你要是有什么不轨企图,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但只要你以后老老实实的守规矩做事,我保证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庄大祖神情漠然,置若罔闻。

    言罢,这名练功房头目便面含笑意的跺着步子走开了。

    好在嘴上打抱不平的刘贵气的牙痒痒,压低了声音忿然道:“庄大哥,别听这王八羔子的,就凭他那两下子也敢猴子称大王,我看他就是想让你替他做事。”

    不料刚刚耍了威风的郭威突然回头瞥了一眼,正义愤填膺的刘贵立马闭上了嘴巴,换了一张笑脸。

    随着场上最后一人痛苦倒地,这场以十两银子激发众人斗志的比试,最终还是曹大公子技高一筹,众人只得唉声叹气,不过曹冉适时开口道:“不用灰心,今晚我让郭管事请大伙去风月楼喝酒,大家不醉不归。”房间内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房门吱呀一声突然开了,一名老者匆匆来到来到曹冉身旁,说了几句话之后,两人便一起离开了练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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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家议事大厅之内争吵不断,一名精神矍砾的老者坐在上首位置,看着众人唇枪舌战,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此人正是当坐镇九江的龙骧将军曹正婴,手上握着整个九江的军权,可以说在整个九江,还没有人敢跟老头子比肌肉掰手腕。两鬓斑白的老将看着大门外两人渐渐走近,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但一闪即逝。来者正是刚从练功房赶来的曹冉,厅内众人看见了这名将来极有可能子承父业的年轻人之后,很有默契的停了下来,征战沙场多年的老人淡淡道:“继续讲你们的。”

    在曹正婴的授意之下,众人各行其是,曹冉安静的加入讨论之中。其中一个虎目剑眉的武将正指着桌上的沙盘,唾沫横飞道:“眼下这群嫌命长的反贼,宁王,呸,李成敏一部主要聚集在白山,云水一带,其余两支乱党东林乱军和到处趁火打劫的于仕城则主要在鸽子城,小溪江和晴阳一带,朝廷已经派出重兵集结在九江边境,但之所以迟迟不肯动手,无非就是在看我们九江驻军的动向罢了。”

    那人一拳捶在木沿上,忿然道:“这群王八蛋,朝廷让他们来支援,可不是让他们来隔岸观火的。”

    另一名腰佩战刀的武将接过话头,语气中没有那么显而易见的怒气,只听其淡淡说道:“要我看,咱就当这群龟儿子是空气,凭咱们九江四万人马,要吃掉那群乌合之众也不是难事。”

    头一个发话的武将啧啧道:“刘麻子,用咱们的四万人去啃近二十万人,你当咱们是静海军还是撼山军啊?”

    众人听到这句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嫌疑的话后,却无一人跳出来反驳,静海撼山军,当今王朝两支战力最强的部队,真正的王者之师,无论是远在北方的鲜卑蛮子,还是大梁朝的各个角落,对于这两支部队的名头皆是如雷贯耳,绰号刘麻子的武将伸手搓了搓脸,笑着打圆场道:“静海撼山虽强,可咱们九江军也不是吃素的,难道还吃不掉那群虾兵蟹将?”

    起先那人不再争辩,众人同时望向坐于上首的曹正婴,一直闭目养神的老人缓缓睁开眼睛,开口道:“先不去说那被视为王朝基石的静海撼山军,咱们也不要完全指望这次南下平乱的部队,领军的是兵部王秀吉,踩着那场大战的尾巴打了几场战役,加上读了几本兵书进了兵部,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说白了就是个草包,老夫当年虽然跟他同在兵部衙门,但向来不合,没少吵过架,后来我被外放到这蛮夷之地,他继续留在兵部,刚开始我心中有些芥蒂,但后来想想,眼不见心不烦,也就没那么堵心了。”

    虽然年老却精气神十足的老人继续说道:“没想到这次九江境内乱军四起,又让我俩碰头了,嘿嘿,真是天意啊,那老匹夫向来打仗缩在最后头,抢军功却跑得比兔子还快,之所以迟迟不肯动手,无非就是想要我们跟乱军打得两败俱伤之际,再来坐收渔翁之利。”

    一直没有机会说话的曹冉开口道:“可是朝廷已经下旨尽快平定叛乱,他王秀吉怎敢不出兵?”

    曹正婴望着面前的沙盘,语气平缓,道:“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只要不是光明正大的抗旨,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兵部搪塞过去,更何况这老儿本身就是兵部的人。”

    从未上过战场的曹大公子声音中带着一丝怒气道:“难道就让他们白白占便宜?”

    曹正婴眼神虚眯,冷笑道:“想让我曹正婴当马前卒,可以,不过也得让他掉层皮。”

    大厅内寂静无声,沉默片刻后,曹正婴望向最开始发话的武将,命令道:“严烈,你带六千人马去云水一带,记住跟李义成交上手之后,千万不要恋战,且战且退。”

    “末将领命!”

    曹正婴继续道:“刘保平,你带上五千人埋伏在七里河附近,去接应严烈,记住了,如果敌方追兵两万以内,你们尽管吃,一旦超过两万人,一定要避其锋芒。”

    刘保平也就是刘麻子,有些疑虑道:“将军,别说两万人,就算来三万我们也能吃掉啊。”

    已在九江扎根数年的老人解释道:“你们都是跟着我一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咱们九江军伍里大多也是九江本地男儿,能少死点就少死点。记住,你们后退的路线要一直往北,王秀吉不是想坐收渔利吗,我就送他一份大礼。”

    性子暴躁的严烈大笑道:“好,让那老匹夫知道天底下没有白捡的便宜。”

    众人陆陆续续退出议事厅,只留下曹正婴曹冉父子,父子二人走到沙盘一侧,老人负手而立,平静道:“冉儿,不是我不支持你练武,但你更应该多花时间去研究沙场上的门道,武道一途,就算你练成了江湖顶尖宗师,那最多也就是个万人敌,一旦是双方投入数万人甚至十几万人的大战,漫长历史中,你听过哪个万人敌能够全身而退?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改变不了战局,况且天底下唯将门王侯马首是瞻的武人已经够多了。”

    老人自问自答,“我也想过让你去官场沉浸历练,可那毕竟都是勾心斗角的地方,比起真刀真枪的战场,官场的软刀子更能要人命。可在战场上立下的军功都是实打实的,谁也否定不了,天下人都看着呢,即使有人想要给你使绊子,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你爹我在朝中无党无派,可天下大定这几年来也没人上奏弹劾,即使有少部分人找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来恶心我,但也最终无果,为什么?还不是因为爹的战功是当年在诸国混战中跟随先帝用一次次的不怕死换来的,眼下九江内乱,爹老了,对你而言却是一个机会,只要时机成熟,我会让你去把这群乱党抹的一干二净。”

    曹冉心绪激荡,极力保持镇静。

    老人望了眼天色,突然问道:“那两人怎么样了?”

    曹冉应道:“楼山被关在象塔,轩辕婧身边我都安排了眼线盯着,而且还有于苍松跟在身边,出不了乱子。”

    曹正婴抚了抚白须,脸上笑意玩味,喃喃道:“于苍松。”

    老人提醒道:“记住,越是觉得安全的时候越容易生出意外,荆国公主留在我们手上,将来一定会有用处,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楼山怎么处置?”曹冉问道。

    “先留着吧,当年的大荆名将,就这么死了也太可惜了,要死也要让他死在战场上。”

    “爹的意思是?”

    老人笑而不语,只是笑得有些阴冷。

    随后年轻人嘴角也泛起一股阴柔笑意。

    次日,戒备森严的将军府内传出一个消息,练功房大头目郭威忽然一夜之间暴毙,是被人一拳震碎内脏而死,但很快这个消息在被众人茶余饭后谈了几天之后就烟消云散,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日子里,没人会去关心一个寻常武人的生死,即使其已是小乘玄境的武道高手。

    而那名叫刘贵的末等扈从,对那个姓庄的大个子愈发佩服得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