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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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苏左手中一捧黄白相间的菊花盛开得正旺,在光线下流淌出一份静谧祥和的美感,不由令她蹬着马丁靴的脚步也随之轻盈了几分。

    苏左不明白,为什么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墓地是个沉重又阴森的地方,反而每次在这里,她才能感受到一种真正的安宁和轻松。尤其是看到有些墓碑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前面摆放着耀眼的鲜花和贡品,她都会从心底洋溢起一阵暖意。

    有些人即使离开了这个世界,也依然能为还在这个世界上苦苦求索的人们,带来心灵上的鼓舞和慰藉。

    苏左登上墓园旁的石台阶,走到第9排向中间的位置张望。此时那里已经站着两个人了,苏左微微一笑,认出是欧阳书和*璐。

    “这么安静的花,还真不太适合他。”*璐看到苏左将花轻轻放在墓前,笑言道。

    苏左回以一个笑容,随即站起身,立正身姿,端端正正地向着墓碑敬了个礼。

    黑色大理石的墓碑此时在鲜花的装点下显得肃穆又怡然,墓碑正中雕刻着几个金色的大字:小周之墓。

    “小周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好像话很多,其实他心里对什么事都有着强烈的责任感。这么多年,被他亲手抓住的罪犯不下几百个,有些罪犯十分狡猾,想尽办法抹灭犯罪证据。我和他一路走来,甚至很多次案子闯进死胡同,我都要放弃了,却是小周始终在用他的乐观和执着感染着我继续走下去。”苏左说到这里哽咽起来,“他,是我见过最正直勇敢的警察。”

    欧阳书难得一见地穿着一身*的黑色西服,虽然半天没有开口,可早已红了双眼,默默地对着墓碑深深鞠下一躬,许久许久后,才缓缓直起身来。

    “是小周警官救了我,可我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全名,连墓碑上都只有‘小周’两个字。”

    苏左闻言无声地扬起唇角:“他叫周小周。来警队的第一天他就跟我们说好了,反正叫名叫姓都一样,以后大家都只许叫他‘小周’,他喜欢别人这样叫他。”

    *璐淌着两行泪水,却顷刻间破涕为笑:“周小周,这名字真的挺适合他。”

    三人又在小周的墓前静默地伫立了良久,才依依不舍地从石台阶上慢慢走下。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不解,”苏左与欧阳书并排走着,轻声问道,“欧阳教授您去改写库取走‘兹扎’改写的关键数据那天,为什么邵毅平也会出现在改写库现场呢?就算他早就怀疑戴林钟教授将‘超完美胚胎’交给了您,可他也不应该知道您当天会到改写库去吧?”

    欧阳书站定脚步,望着苏左的目光说:“是萧程告诉他的。”

    猛然听到“萧程”两个字,苏左感觉心在瞬间抽紧了一下。

    欧阳书轻叹口气,像是回忆起了令人怀念又久远的往事,继续说道:“萧程虽然早就知道戴林钟教授在从事人体基因改写的实验,但却不能确定邵毅平是否也参与了其中,并且萧程推测‘兹扎’患儿劫持案也跟邵毅平有关。所以那天萧程故意透露给邵毅平‘欧阳教授要将戴老师留下的重要东西放到改写库’,实际上就是想要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从而验证对邵毅平的怀疑。”

    “原来如此。”*璐在一旁幽幽地说,“那天你们从监控室出来后,萧程的脸色就非常难看,想来他也不愿意接受自己对师兄的怀疑被印证为事实吧。”

    “是啊,这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欧阳书黯然地垂下眼睛,“我和萧程的这个计划可谓一箭双雕,将我盗取了实验数据和掌握着‘戴林钟留下的东西’这两大消息放出去,既能引出想要得到‘超完美胚胎’的幕后人物,又锁定了邵毅平的嫌疑。”

    “难怪。”苏左不禁恍然大悟,“当天我在监控视频里发现一个黑影早早就躲在走廊的门后,是眼看见您从改写库出来后,他才进入到改写库里的,而那个黑影就是邵毅平。我苦思不得其解,他为什么一定要等您离开后再进去,这样一来就很好理解了。”

    欧阳书沉重地抿了抿嘴角,转而问*璐:“对了,毅平近来在狱中还好吗?”

    “他很好。”*璐倒是不忌讳谈论邵毅平的现状,似乎心中已经彻底释然,“他的两条腿受伤太重,恐怕后半生只能在轮椅上渡过。但因为他以前一直从事文职,所以监狱特别安排了一些案头的工作给他,他做起来很得心应手。上次我去探望他,他的精神不错,人居然比原来还胖了些。他说现在这样的生活反而令他心中格外平静,终于可以好好地松一口气了。”

    “你......还是决定要等他吗?”苏左小心翼翼地问道。

    *璐嫣然一笑,脸上居然全是满足的神情:“等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即便从前我总是有意频繁地出现在他身边,而现在不能常常见面,但却感觉我和他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靠近过。”

    苏左相信这番话全出自于她的真心,不禁从心底为她感到高兴,喃喃道:“如果当初他的选择是你,或许就会拥有另一番人生吧。”

    “呵呵,那该会是一段让人感到无聊和漫长的人生吧。”*璐自嘲地摇了摇头,随即迎着阳光微眯起双眼,“现在这样挺好,他经历了他的疯狂,我坚持着我的平静。两条看似平行的线,终归还是交集了啊。”

    说话间,一阵风轻轻拂过,像一双温柔的手掌,平抚着情感碎片所拼出的心灵红毯。每个人都可以踏上这个红毯,成为自己的明星,唯一的代价,就是即便伤痕累累,也要坚持下去。

    苏左定了定神,继而问道:“欧阳教授,听说您和郑诗聪当年是十分要好的知己,您又是怎么看待郑诗聪想要制造‘超完美胚胎’的梦想呢?”

    欧阳书顿了顿,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片刻后意味深长地回答:“是诗聪激发了我作为一名研究者不该只埋首于实验室、而应该将科学普及给更多普通人的理念,但他毕竟不是信仰科学的人,况且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想法比较理想化。我始终认为,‘超完美胚胎’的设想并没有任何问题,但它的存在应该就像是太阳,照亮着我们前进的道路,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目标,却最好永远不要妄想抵达。因为它太炙热了,会将试图征服它的一切烧化。”

    “所以现在对人体基因改写的立法,也是您希望看到的结果喽?”

    欧阳书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是个遗传病学者,看到过太多先天基因存在缺陷的患者痛苦地挣扎在死亡边缘,很多患者当他们一出生,就被判定了死刑的执行日,并且还要在本就短暂的人生中承受疾病的酷刑。所以,我和萧程达成了同样的共识:既然基因改写已经被发明出来,就应该得到有价值的应用。一种科学成果能够用来让这个地球上的生命活得更有尊严和质量,是所有科学工作者的源动力。有人嘲讽我们是懦弱的中立派,恰恰错了,不管是出于恐惧还是野心,一味地禁锢或放任都相对更容易,而我们这种追求二者平衡的选择,需要的却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强大勇气。”

    苏左沉默下来,只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冲击着胸膛。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看到以及经历到的所有,都在不断地向她倾诉着:原来那个人,竟承受了这么多啊......

    “戴教授、毅平、诗涵、郑诗聪、蓝美倩,甚至郑锦鸿......他们都不是坏人,只是各有各的偏执和局限罢了。”*璐淡淡地总结道。

    “哎......人都是多面的,越聪明的人,人性越复杂,没有那么容易就能用‘好人’、‘坏人’这样不负责任的说法来概括......”欧阳书长出一口气,将目光放向远处的山峦,想来经历并目睹了这一切的他在未来的日子里,也将长久心绪难平。

    “只是没想到,老戴还是没能做出来啊......”

    *璐这时也不禁叹道:“‘超完美胚胎’竟然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场悲伤的梦。”

    而苏左在一旁突然怔怔地说:“真希望能够只是个梦啊!”

    *璐听懂了她话中的感慨,于是试探着关心道:“萧程......从那之后,就真的没有一点消息吗?”

    苏左不禁身体一颤。

    是啊,那个人,他在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