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写者
字体: 16 + -

55

    苏左好不容易沉沉睡去,再睁开眼,已经是上午11点过半了。

    昨晚入睡前最后一个出现在脑海中的人名是“戴林钟”,而此时,她稍一清醒,“戴林钟”的名字便又浮现出来。

    “这个人,为什么只可能是我的师兄邵毅平,而不可能是我的导师——戴林钟呢?”

    当萧程昨晚说出这句话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没错,这是一个思维的盲点。竟然连苏左都没能想到。

    苏左一方面对自己之前始终没能跳出思维盲区而懊恼,一方面又为这一假设倍感兴奋。如果长期以来,真的是戴林钟在秘密与天满医院共同从事人体基因改写的犯罪活动,那么很多疑问便可以迎刃而解。能够在十几年前便做到锁定致病基因,并开始尝试各种受精卵改写,果然不是仅凭邵毅平一人便可以做到的;之前就田静基因被改写的问题,对戴林钟产生的怀疑也等于得到了证实;而最有价值的是,正如苏左一直以来坚持的那样,整件事看似牵扯出了许多人和事,但终究解开一切谜底的关键,还是在戴林钟遇害一案上。如今随着戴林钟从单纯的受害者一步步转变为罪恶的核心人物,这几乎已经成为最合理的思路。

    现在唯一扑朔迷离的,依然还是戴林钟的死亡动机。

    一开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戴林钟的遇害一定与人体基因改写的立法纷争有关。戴林钟生前以学术泰斗的资格极力反对一切原因的人体基因改写,致使立法会议迟迟得不到实质性进展。事实也说明,戴林钟这只拦路虎一死,立法会议立刻便在董明申的倡议下重新召开了。恰在这时省内惊现了谈之色变的“兹扎”病毒,对人体基因的改写演变成了一种迫在眉睫的需求,急待立法完善。虽然由于萧程的意外参与和坚持,人体基因改写的合法化对象将只是病患,使潜藏在幕后的激进一派并未能全部如愿,但总体来看,在这场派系斗争中,戴林钟的死亡,无疑意味着保守派势力的终结。这一点,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应该比谁都更能看得明白。所以直到现在,也还是不能全盘否定,戴林钟遇害在深层面上与人体基因改写合法化的派系较量有关。

    再后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苏左更倾向于认为戴林钟是因为掌握了某种秘密而遭到杀害,对戴林钟的被害动机产生了摇摆,所以调查方向也着力在戴林钟生前的人际交往和一切与戴林钟有关的人事上。这主要是因为分析了戴林钟的遇害过程,可谓十分复杂,特别是还曾遭受酷刑逼供,显然是希望他在死前能够说出些什么。随着调查的逐步深入,欧阳书、田丽梅纷纷浮出水面,也牵出了更多疑点和信息。由于田丽梅可以算作为戴林钟遇害当日的半个目击者,根据她的交代,戴林钟的遇害过程变得更加清晰。而一股隐形的势力,也在错综复杂的调查中逐渐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再之后,苏左则几乎可以肯定,戴林钟的确是掌握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当苏左发现了试验用的金属箱这一线索后,她甚至曾一度以为案子距离侦破已经不远了。根据这一线索不难推断,这件东西八成是一份人体基因研究成果。而戴林钟的遇害,则正是因为不愿意将这份成果交给那股隐形的势力。现在已经知道,那股隐形的势力就将舞台设置在他们想方设法才锁定和调查出来的天满不孕不育专科医院,并且居然还牵出了一宗跨度长达十余年的大型基因犯罪!

    如果戴林钟才是这股势力在技术上的最大支持者,他有什么理由被害呢?

    那么唯一说得通的一种解释就是:他们的实验完成了,成果很可能就是那件重要的东西。他们从技术上已经不再需要戴林钟,与其留着他在立法上与己方形成抗衡,不如干脆杀之而后快。

    对,这种解释非常完美!睡一觉果然头脑清晰很多,想通了这一切,苏左简直要兴奋地大叫出声。

    只是现在一个新的更大的疑问自然而然地产生了:那件重要且神秘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的下落又在哪里呢?

    不排除东西已经落入了邪恶势力的手里这种可能。但苏左更倾向于认为他们并没有得手。因为现场,还留下了至关重要的证据!并且在昨天的谈话中,苏左还获得了意外的信息,此刻她心里,已经有了一种最合理的猜测。

    可随即,苏左的表情渐渐严肃。

    萧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自己的导师的呢?很快,苏左心里又一沉,她同时回想起萧程几次对于溶液的讨论都讳莫如深,那双看起来明亮睿智的双眼偶尔也会流露出深不见底的阴郁。

    苏左依然坚定着自己的直觉:他,隐瞒了什么。

    她立刻感觉只穿着一件睡衣的身体有些隐隐发冷。

    苏左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就像萧程不断赞许的那样,她的直觉,是一种做警察的天赋,在她侦破各种案件的时候,都曾起到过令人惊讶的作用。可这一次,她真的希望是自己的直觉出了错。她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相信萧程的直觉。

    突然,一种冰凉黏腻的触感迅速滑过苏左裸露在拖鞋外的脚面,她不禁条件反射,“啊”地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

    只见一只绿油油的小青蛙此时正蹲在脚边,鼓着眼睛仰视她。

    “原来是你,”苏左不由放松地笑了,“家庭昆虫清扫机。”

    这时她才记起,前一天出门时她把这只小青蛙从透明箱子里放出来,而昨天回来得太晚,没来得及再把它请回自己的小窝里。而这会儿,又一阵“咕噜咕噜”的连续细响从阳台方向毫不客气地传来,是那只后背有花纹的小白鼠。它一定是饿坏了,正在使劲儿蹬踏笼子里转筒抗议呢。

    苏左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拿过透明箱子,打开箱门,小心翼翼地放在小青蛙面前,小家伙儿“嗖”地一下就跳进了箱子里,怡然自得地趴在一片绿叶上。随后苏左伸了个懒腰,又踱步到阳台前,轻轻敲了敲住着小白鼠的笼子,耐心地在小食槽里为它添上一天的水和食物。

    说起来,还真挺喜欢那个“水母夜灯”的。苏左不知不觉撅起嘴巴,心里涌上一股酸酸的感觉。

    就在这时,手机音乐悦耳地响起。

    萧程明朗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嗨,打电话来,是想问你这几天有没有时间?”

    苏左心里有些乱,刚刚的想法还在脑中挥散不去,突然又收到萧程的邀约,她只下意识地轻“嗯”了一声。

    “你不会是刚刚睡醒吧?”萧程好像在电话那头偷笑,“你这么懒,可别饿坏了我送你的小白鼠和小青蛙。”

    一下就被他说中了……苏左顿时交织起懊恼和甜蜜的复杂情绪。

    “有什么特别的事吗?”过了片刻,她尽量轻松地问道。

    “喔,”萧程似乎有些犹豫,“过两天珑珑就出院了,我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看望他?”

    苏左沉吟了几秒,果断地答道:“好啊。”

    萧程并未表示出意外,只是轻笑了两声,随即又说道:“还有件事,我已经联络上了瑞瑞的母亲,他们答应协助我们,提供瑞瑞的基因样本。”

    “这……太好了。”苏左愣了一下,马上感叹着说。

    “嗯。”萧程似乎也对这一进展感到满意,继续说道,“有了瑞瑞的基因样本,可以让我提前锁定他的基因哪里有问题,这样一旦国内对患病人群基因改写的立法通过,我就可以着手为他进行治疗了。我有信心,只要我们努力去做,瑞瑞将成为我国第一批成功得到基因治疗,并最终痊愈的遗传病患者之一。”

    苏左听着萧程的话,突然感到温暖和心安。

    他,果然还是那个他啊。

    萧程,是个不会令人失望的人。

    接下来两人约定了去看望邵珑珑的时间和地点,就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苏左跑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并在卧室的穿衣镜前快速整理好仪容。她发现镜中的自己少了几分迷茫,而是显得神采奕奕。

    就在这时,手机又发出一声铃响。

    只见是小周发来的一条信息,内容很简短:“跟踪董明申有发现,请速回警队。”

    3.

    “什么情况?”苏左急急冲进刑警队,劈头盖脸地问道。

    小周也毫不迟疑,立刻汇报道:“苏队,昨晚负责盯着董明申的兄弟报告说,董明申昨晚被一辆黑色轿车接出了城,直到深夜才又回到家里。”

    “哦?”苏左立刻竖起眉毛,问道,“他去了哪里?有没有跟踪成功?”

    小周撇撇嘴:“夜里太黑,市区里还好办,可是那辆车一直在向郊外开,到了五环以外,路上车就太少了,兄弟们怕继续跟着跟醒了,就没有再跟。”

    “郊外?哪个方向?”

    “西郊。”

    苏左疑惑起来:“西郊那里都是山地啊。”

    “我听说不少特别有钱的人会把那里的山买下来,自己建别墅。通常这些别墅都极其隐蔽,正好用来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苏左似乎对小周的推测很认同,随即问道:“车牌号记下了吗?”

    小周点点头:“记下了,已经交给交通队去查了。”

    “好。这是个重要的发现。”苏左眯着眼睛,“能让董明申深更半夜去的地方,一定有问题。”

    小周这时继续汇报说:“还有,苏队,你上次不是让兄弟们盯着董明申逛古玩市场有什么特别的习惯嘛,果然这些天下来,我们发现了董明申的一个习惯。”

    “哦?是什么?”

    “他好像对三家古玩店特别青睐,每次到古玩城,都至少会去这三家店里的两家看一看。”说着,小周拿出一份古玩城布局的草图,指着其中三个店面说,“这三家店分别是‘华淳阁’、‘景泰轩’和‘品古苑’。我们派人假扮成顾客,到这三家店里了解。这三家店在古玩城都属于高端店铺,主要客户都不是那种小打小闹玩古董的普通人,而是真正的玩家。这样的店铺,通常不止销售古董,还可以收购古董和帮别人代卖古董,从中收取手续费牟利。”

    “很符合我们对董明申的猜想。”苏左听了点点头,但随即皱起眉,“可他这是在跟我们玩‘狡兔三窟’啊,我们光靠跟踪,完全无法确定究竟哪一家店跟他有关系,甚至三家都可能被他利用来进行套现。而且董明申如果真的收受雅贿,他一定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拿着赃物到古玩店里去卖。要想在这上面抓他的把柄,看来必须换个查法!”

    “我们现在的收获是已经锁定了这三家古玩店,不如从古玩店这边入手吧。”小周思索着回答,突然眼睛一亮,“你还记得吗?上次看出董明申家的大门是宝贝的那个小兄弟,因为家里做古董生意,对这行比较了解。据他说,这些古玩店,都是表面上看着光鲜,实际上真正能成交的大买卖并不多,有时候一个月、甚至几个月都不一定能碰到一桩,所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说的就是这种行当。我觉得只要查他们半年以来一次性超过20万的交易记录,说不定能发现点儿什么。”

    “这是个思路。”苏左托着下巴表示赞同,但转念一想又纠正道,“50万!董明申不会为了区区20万就冒着暴露的风险去交易的。时间跨度也要拉长到两年,不然不足以发现规律。”

    “可是一次50万哦!”小周瞪着眼,吃惊地盘算着董明申靠这样的雅贿可能一共收了多少钱财。

    苏左则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说:“其实我们并不知道董明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天满医院私相勾结的,不过从那天那些材料里看,时间应该不短了。”

    “是啊,说起那些材料,其中不少都好像是专门冲着董明申去的。”

    “连你都注意到了?”苏左意味深长地看了小周一眼,“那些材料不可能是陈欣欣一个人就能搜集得出来的。盯上了董明申的人,恐怕不只我们。”

    “那有什么不好?”

    “我们是执法者,却到头来成了别人手里的枪。”苏左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自嘲地说,“不过这恰恰证明了我们的调查方向是正确的,而且越来越接近事情的核心,不然也不会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发现我们的利用价值。现在只希望调查能有实质性的收获,最终能将这伙人一网打尽。你想想,董明申在这条利益链上的砝码是权利,而一条完整的链条,总要有人付出金钱才能正常运转。这个背后的金主,我们却到现在还没有锁定。说不定董明申昨晚,就正是去与这个金主会面!”

    “难道是蓝美倩?毕竟天满医院和楚康医药的法人代表都是她。”小周说完后,自己都不太相信地摇了摇头。

    苏左则坚决地摇着头:“蓝美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受害者。但能够同时控制蓝美倩和邵毅平的人却并不多,我其实已经基本可以猜到这个人是谁了。”

    小周登时眼睛一亮,望着苏左小心地问:“苏队,你说的是谁啊?”

    苏左则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道:“还是等证据来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