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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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周瑾与杨宣

    周院长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悲哀,他为两个孩子铺好的路,两个孩子都没能顺利走上,反而越走越偏、渐行渐远。



    但周院长并不知道的事,也许他眼中的好对于周瑾和周幽来说可能并不好。



    “无话可说了吗?”周瑾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在此刻前,他对于那个中年男子提的加入八王朝的提议还是摇摆不定,可瞧见周院长这般无言于他之后,他心中的秤杆便朝一方完全倾斜。



    “既然无话可说,那么我们开始吧......”



    周瑾随后当着周院长的面跪下,并以头抢地,却高举绷得笔直的右手。



    “你这是‘堂前三击掌’要彻底决裂你们的父子关系?”扁鹊诧异道。



    周瑾额头贴着地面,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玉砖上凝结成露,“扁鹊神医德高望重,还请您作个公证人,日后也好有个依据。”



    “不干,这种缺损阴德的事,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周瑾却丝毫不在意,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道:“那也无妨,恭请天地为鉴。”



    随后他用修为抬起周院长的手,每每相撞都会念道,



    “一击掌,血如烟散,情如丝断,您依姓周,却我无姓。”一击之后,瑾抬头。



    “二击掌,天伦崩溃,百情已销,人无再名,“瑾”字昭归。”再击之后,无名氏站起。



    “三击掌,花开叶落,自顾春秋,两相茫茫,路人之望。”三击掌后,无名氏将最后的弯腰之礼也收起,如同一个陌生人面对陌生人时一般。



    无名氏起身,原本披散的墨发中很是突兀地掺杂了大量的白发,而反观周院长原本如雪的白发中也很刺眼地出现了一丝一缕的黑发。



    扁鹊是个高明的医师,望闻问切中仅需“望”一眼,便能将两人的情况看得明白,可他还是有些忍不住指摘这种愚蠢的行为,他说道:“周瑾你才君境修为,周院长却是子境巅峰,就算你输送过半的生命力过去,对于周院长来说也仅仅是多活几个时辰而已!”



    无名氏想要开口,但眼前却恍地一黑,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缓过神来,说道:“哪怕二十年换两个时辰也是值得,现在恩怨两情,就此阔别,再见时周幽便是陌生人.....”



    无名氏缓缓离开秘宫,而周院长从第一击掌时就愣在床上痴痴呆呆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床帐顶,在等周瑾离开之后,他才喃喃自语道:“是我错了吗?是我错了吗?”



    扁鹊缓缓合上秘宫的门,周瑾寥落的背影也被隔在门外。他听到周院长的自语,不知该如何回应,就悄悄叹口气,然后说道:“周院长,我先封住你周身经脉,待需要时再解封。”



    周院长却像是没有听见扁鹊说话,嘴里继续念叨着:“王室兄弟当真只有手足相残这一种结果吗?我千防万防,防掉了兄弟阋墙,却迎来了这堂前三击掌吗?我真的错了吗......”



    扁鹊眉头微微皱起,也不管周院长是否答应,直接将银针插在百穴之上,周院长身体轻轻一震,干枯混沌的双眼合拢,但眼角处却又些许湿润。



    针封三百六十五道,隔阴阳,断时空,不老不朽。



    神医扁鹊施完针后松了一口气,用袖中的布帕抹去额角的汗渍,来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缓解口干舌燥之感后,准备暂时离开秘宫去周御书院附近游历一番,等到大年三十那日再替周院长解封。



    秘宫大门锁上,宫内的油灯也盏盏熄灭,一切都被黑暗笼罩侵蚀。



    可扁鹊临行前却并未小心检查,周瑾还给周院长的生命气息并没有融入周院长的体内,它一直击掌的手掌上来回窜动,硬是将骨隙间的一枚银针逼出体外。



    “叮~”



    银针坠地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秘宫里格外清晰,但无人知晓。



    周院长体内的修为也随着这处漏洞缓缓流逝......



    ...



    今天是难得的阳光明媚的日子,庄休和甲班的一大帮人早早地将自己的被褥晒到蒹葭城的屋顶,或搭一根竹竿在两树间用来悬挂被褥。



    庄休有模有样地学着身边的惠施用手拍打被褥使其蓬松或是打去灰尘,总之他一下、两下,打得很有节奏。



    “过年来我家玩?我家那边的庙会还是很有玩头的。”惠施向庄休邀请道。



    可庄休听后却有些发愁,这愁无关慨然长叹的乡愁,实在是因为庄休听闻过年那几日万民休息,百行停业,外头找不着一家可以解决温饱问题的地方,所以不会做菜的庄休才为此发愁。



    现在惠施邀请他,他觉得去也不错,但又担心自己打扰了人家,而不好意思直接答应,万一人家只是说着客气一下,自己却答应了,会不会显得自己不识时务?



    “在看看吧。”庄休叹了口气,手上拍被褥的力道都轻了许多。



    惠施对此也只是抖抖肩,没有强求。



    时间再过了一日,年关逐渐逼近,其他学院和江湖上留守在周御书院的人也都渐渐没了耐心,他们的财力不允许他们使用传送阵,只能选择自己御空或驾马回去,而这两种方法中也许高境界的修士自己御空会更快捷,但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的高境界修士?大部分被外派公干的修士都是不上不下的修士,他能御空飞行,可想要凭一人之力快速横跨两家学院这么远的距离,就是吃人说梦了,所以大部分的人还是会租一匹马回家,甚至一些生活比较拮据,学院不给报销“马费”的大学官还得找人“拼马”,两人共乘一马回家。



    当然,也有臭不要脸的人不想出钱,还会一直蹲守在马厩的门口,听见谁的口音熟悉就会凑上前去拉拢关系,好做一做免费的“顺风马”。



    不过,既然大部分的人都选择乘马回家,那么紧接着又会引发第二问题,那就是“堵马”!



    周御书院的官道宽敞,随你们怎么折腾也不会发生长久的拥挤,但出了京畿之外的小地方,附近都是村民自己挖铺的羊肠小道,就是两骑“会马”也都很容易发生刮擦事故,要是马一多,将这道给堵得死死的,那么谁也都别想回家过年了。



    所以,现在人逗留在周御书院的人几乎一天一催地跑到周御书院的官署门前,要求他们尽快给出说法,不然......



    不然他们就继续等下去!



    周御书院这边的大学官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本因为年前大多数人会返乡使得公差会减少许多,但出了这档子事后,他们没日没夜地一边应付着其他学院大学官的骚扰,一边赶着上头雪片似的撒下的公文状令,最后还得应付家中不知从哪冒出的亲戚的夺命连环问。



    多事之秋,就是周御书院的人也都期望自家学院早点给出结果。



    终在某日,周御书院的三公齐聚,并将七院的大学官和部分江湖上排得上名号的组织喊来一堂。



    这堂上的内容繁多,既有对七院学生不幸罹难的歉意,也有周御书院的自己我检讨,但最为重要的就是宣布为这次事件承担所有过错责任的人。



    三公联合发声道:“周院年迈,欲将朝中大小事宜转托给大公子周瑾,然周瑾不孚众望,八院统考之要事却出此纰漏,使八王朝余孽有机可乘。现特令剥去周幽的一切职务、身份......”



    三公宣告了许久,之后取出周瑾的飞鸽公昭世人,用悲痛的语气道:“大公子周瑾深感愧疚,无地自容,便于数日前伏罪自刎,这是他生前的飞鸽。”



    三公激活飞鸽,上面映出周瑾的画像,下方的人瞧见之后,立即开始议论纷纷。



    这飞鸽是当年圣人制定出来的物品,绝不是一般人能够仿造出来的,没有人怀疑那飞鸽的真实性,而同时,那飞鸽一生就认一主,一旦另外一人能够激活飞鸽,那么只能说明飞鸽的前主人死了,或是剥除了飞鸽。



    对于周御书院的大公子周瑾,众人觉得他要是被剥离了飞鸽,大概会比死还要难受,所以堂下的人立即相信了三公们的说辞,同时也确认了周瑾已经死去的消息。



    “喂,杨宣,自己听到自己的失死讯是个什么感受,不如说出来分享一下。”一个中年男子调笑道。



    那被称为“杨宣”的人却面无表情的望着台上的三公,许久之后才说道:“没什么任何感觉,不过没想到八王朝的易容之术这么厉害,距离三公这么近,他们竟然没能认出我来。”



    中年男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回道:“准确的说,你接受不是易容之术,易容之术是简单改变外貌,是可逆的,但你接受是不可逆转恢复的整容之术,且你剥离飞鸽导致境界大跌,你现在就算站在你亲爹面前,他也认不出你来。”



    杨宣听到“亲爹”二字,斜睨中年男子一眼,那中年男子扯着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毫无诚意地说道:“抱歉,忘了这是你的忌讳,下次我一定注意!”



    “下次?”杨宣心中冷哼一声,收回自己的视线道,“我清楚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觉得一个候境的修士有什么资格进入八王朝,又有什么资格获得王朝的重视,对与不对?”



    中年男子脸上也不再挂着虚伪,直言不讳道:“这不是很有自知之明吗?一个周御书院的弃子,没人要的垃圾,八王朝竟然还将你视若珍宝,也不知道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杨宣对于中年男子的怨愤很是理解,换做自己也不会允许一个刚刚加入的毛头小子跑到自己的头顶。



    可现实就是他一入八王朝就获得了高位,所有在周御书院内的八王朝修士都得听从他的调令,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不管中年男子愿不愿意,他都无法违抗。



    “让八王朝藏在周御书院的大部分修士都回去吧,只要留下精锐就足够了。”杨宣开始行使八王朝给予他的特权,这种特权他并不陌生,在他还叫周瑾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会行使这个特权。



    “鸡毛当令箭!”中年男子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给自己找来这么一个上级,这上级的年纪与他孩子的年龄相仿,让听命这么一个小子的话,对他来说真的是莫大的耻辱。



    可这命令一旦正式给出,他便不好拒绝了,他不是怕杨宣,而是畏惧与八王朝严峻的法典教条,一切不服从上级命令的人下场可是真的很惨,八王朝的手段远远要比八学院的手段要残酷许多。



    这也是杨宣进入八王朝后最直观的感受之一。



    三公继续宣告关于八王朝的相关事宜,杨宣他们继续待了一会之后,提前离开这里......



    一夜之后,七院和江湖上传满了消息,周御书院的大公子周瑾可谓瞬间变得声名狼藉,几乎数不清的人在声讨周瑾,当然也有些人说死者为大,让他们不要继续揪着周瑾不放,可这样的声音几乎瞬间就被滔滔骂声所淹没。



    偌大的江湖、数不尽的人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周瑾一人身上。



    还在蒹葭城的庄休他们也知晓了这个消息,但因为他们没有官职,又没有与周瑾有过接触,所以这事在甲班之间传的并不多,寥寥几句之后就再也没人提起这个名字,他们口中说的最多的还是关于过年的事儿。



    ...



    距离周御书院甲班放假就只剩下最后三日的时间了,凡班等低等班级的学生已早早离开,所以庄休他们在街上闲逛时只能感觉到冷清。



    此刻白日的街道几乎和往日深夜的街道一般,几乎见不着多少人影,街两边的店铺也紧锁着门,上面还贴着大红色的新符来贺辞旧迎新。



    庄休去不了藏经阁,又不像其他人那样急着收拾归家的行囊,所以甲班最闲的人就是他了。



    不过他等他走到街的尽头,发现聂天贾竟然还摆着他的小说书摊,这街上明明没有其他的人了。



    庄休来到聂天贾的书摊前,打着招呼道:“这附近连人都没有一个,这些小说小说要给谁看啊?”



    聂天贾放下手中的书,抬头对庄休说道:“你不就是人吗?怎么样要不要来一本小说看看?”



    正闲的没事做的庄休点点头,说道:“有什么好打发时间的书吗?”



    聂天贾在自己的书摊上找了一找,问道:“你对历史感兴趣吗?”



    庄休无所谓地点点头,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看什么书不重要,重要的事能打发时间就好。



    “还行吧,如果是我听说过的那种历史就最好了。”



    “嗯......”聂天贾沉吟了一会,似乎在考虑这本书是不是合适庄休。对于小说家来说,除了会写小说外,给不同人推荐最合适的小说也是一种修行,不然给一个五大三粗的糙老汉子推荐一本全是情情爱爱的小说,他看后一定是万个不满意的,哪怕这本情爱小说出自名家之手。



    所以犬钉马蹄,猪配鞍这样明珠暗投的事,聂天贾不允许它发生在自己身上。



    因此犹豫再三之后,聂天贾递给了庄休这本《大魔头与大善人》,并简要介绍其内容:“这本书主要讲的是创立飞鸽前的两位大圣人之间的故事,其实也不算故事,这本书里真假掺半,因为无人能考究其真伪,加之笔法文风更接近小说,所以这本书也从史书降格为小说。不过至今也有一些狂热的人坚定不移地认为这本书写的就是当年的事实。”



    庄休捧着厚厚的一本,半开玩笑道:“就是正儿八经的史书也有不少臆想的部分,不然哪有人既能贴身不离地了解道王室秘文又能同时知晓民间百事,就是神大概也不能做到事无巨细地将一个朝代的历史编写下来吧。”



    聂天贾耸耸肩,回道:“谁知道呢,不过我还是很佩服写史的人。”



    “我也是......”庄休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之后,开始翻看这本《大魔头和大善人》



    ...



    天色将晚,聂天贾收起摊子上的书准备返回蒹葭城,但当他喊庄休一起回去时,庄休却一点没有反应,整个人像是被手中的书吸入了魂魄一般,只余下一具肉体在麻木地翻着书页。



    “庄休、庄休?”聂天贾还伸手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可他还是没有反应。



    “没想到看得这么入迷,要是他也转投入小说家就好了,这样我在周御书院就能多一个知己......”聂天贾自言自语完后,无奈地摇摇头甩掉这个荒唐的想法,现在甲班学生的“道”都已初具成型,又怎么可能半途转修其他呢?况且庄休都已候境了,想要从头再来可是需要极大的魄力的。



    聂天贾不忍唤醒庄休,就像书本的后几部都从乾坤袋中取了出来放到庄休的身边,然后嘀咕道:“姑且将这些书当做新年的礼物吧。新年快乐,庄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