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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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风云(二)

    “哔哔哔~说的什么玩意!见死不救就是见死不救,哪叽叽歪歪那么多话?”侥幸上岸的三两人中走出一个强壮汉子,摩拳擦掌地走向杨朱,显然想教训他一顿。

    杨朱对那个强壮汉子道:“你想打我?”

    “废话,不打你,难道还陪你玩?”

    杨朱默不作声,继续垂钓着。

    强壮汉子来到杨朱跟前,将满是茧子的手掌捏成拳头,抬手就往杨朱的面门砸去。可杨朱显然不是任人欺辱的软脚虾,他手指一点,大河河内涌上一只由水凝成的巨手。这水巨手将强壮汉子攫住并往大河中央拖去,而强壮汉子则在水巨手中拳打脚踢,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上善若水,水任方圆。

    从古至今,还未曾听闻过谁能将至柔之水用以拳脚功夫将它打杀的。

    这个堪堪生境的汉子好不容易恢复的一身气力又被泄入水中。

    “噗通!”

    杨朱收回法术,焉头焉脑的汉子和一滩水团坠入大河中央。

    杨朱不冷不热,无喜无怒道:“你打我是缘因,你坠河是缘果,怨不得旁人。”

    而瞧见这等玄异景象,河对岸不明真相的人们不再敢轻易渡船而过,他们都以为杨朱是周御书院设下的考官,用以观察考验渡河后人的品行,若是不合格则就会被重新丢回大河处。

    一时间偌大宽阔的河面上竟再无人争渡。

    凡班对杨朱的误会已经传开,杨朱也不会古道热肠地跑到河对岸为他们解释,就继续垂钓消磨时间以规避卦象上的血光之灾。

    可这时,他面前的大河河面上出现与庄休身下悬崖的云海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景象。

    大河河面上刮起一阵大风,紧接着河面上空泛起滴水入湖面那样的水涟漪,涟漪在杨朱头顶散开并渐渐将他包裹。

    另一头庄休身下的云海也是大同小异的异象,茫茫云海如同烧开的沸水,波澜澎湃,鼓起到极限的云泡炸裂后,飘出阵阵白烟雾气,同样将庄休包裹。

    两人身前的异象持续一段时间后,都开始趋于平静。

    杨朱身前出现海市蜃楼样的幻境,这幻境里,只有庄休一人高高坐在云端,其他地方都被白烟云覆盖,整片世界显得白茫茫的一片。

    庄休面前的沸腾云海平静后,也露出似真非真的幻境,幻境里,杨朱一人坐在虚空中,身下和四周都空无一物,但庄休能隐隐听到杨朱附近传来的狂风呼啸号叫的声音。

    庄休与杨朱二人透过异象,冷冷地望着彼此,一会后突然都伸出一只手来,用他们二人特有的方式互相“打招呼”着。

    一个竖中指,一个倒着大拇指。

    两人“亲密”、“友善”的交流一阵后,感觉到异象传来一阵吸力,这阵吸力对他们两人的肉身并无影响,只针对他们的神魂。

    二人起先排斥着这股吸力,但后来吸力越来越大,他们无力抵抗便只好顺着吸力来到了异象内。

    异象内,庄休腾云驾雾,杨朱御风凌空,两人面面相对,都一副惊讶无比的模样。

    对视一会后,庄休向开口问道:“你是人吗?”

    杨朱冷冷回道:“反正比你像人。”

    听到杨朱不友善的回答,庄休反而相信了杨朱的身份,毕竟一开口就能令自己浑身难受的人,独杨朱一人。他向四周望了望,问道:“这里是哪?”

    杨朱没有忽略庄休,反而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出,“这里应该是‘神界’。”

    “神界?”庄休大呼小叫道,他望着自己身边白茫茫的云雾和杨朱附近无形的风旋,怎么也无法将这里当做他脑海里那仙气缥缈的神界。他说道,“把这里当神界是不是寒酸了点?”

    杨朱知晓庄休误会了,也不愿解释,只是将自己在古书上看到的对这种情况的解释念出,“人神离体,散则化入人间万物,称‘忘我’,亦可称为‘天人合一’,其功效......;人神离体,生聚入神界,亡聚入冥界,二者皆玄妙......”

    庄休皱眉,他压根听不懂杨朱在说些什么,“你能不能说人话?”

    杨朱翻了个白眼,用通俗易懂的话再说道:“简单来说,这是一桩机缘,因为你我二人同时在附近修道,于是潜藏在这里的机缘感应到了我俩,就把我们拉入了这神界中,但因为机缘只有一份,所有我们需要竞争,胜者取走机缘,败者无功而返。”

    庄休听明白后,问道:“怎么个争法?打架吗?正好我很早就想打你了!”

    杨朱摆出鄙夷的表情,说道:“只有蛮子才会整天想着打架。也不知道我怎么会沦落到和你这样的人夺机缘。”

    庄休啧了一声,踩着云海往前方走了几步,四处寻找可以藏住东西的地方,然后不耐烦道:“机缘在哪?早些找到后,也可早些离开这里。”

    杨朱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盘腿坐下,静待神界变化。

    不知多久之后,庄休脚下的云和杨

    朱身下的风缓缓靠近,互相消融起来。

    风把云吹散,云将风压垮,风云争斗的同时,神界下沉,杨朱和庄休踩在了大河的河面上,而他们中间还有那个被杨朱丢入河中拼命挣扎的强壮汉子。

    杨朱和庄休同时将视线投到强壮汉子身上。

    庄休皱了皱眉,抬手想用修为将强壮汉子捞出河面。可对面的杨朱却以更蛮横的修为将刚浮出水面的汉子重新压回河面。

    庄休当即怒道:“杨朱!”

    杨朱却是不作回应,反而加大修为,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这强壮汉子沉入水中。

    “杨朱,你有毛病啊?”庄休也同样加大修为,勉强与杨朱抗衡着,但汉子还是一丝一点地沉入水中。

    “你还看不出来吗?这就是我们的机缘之争!”杨朱身后迸出一道蓝色雷电向庄休打去。

    庄休抽出一手,在他身前用修为凝聚出一个金色光盾。

    杨朱的蓝雷在金盾外炸裂,发出刺耳巨响,同时那粗如手臂的蓝雷也被金盾向四周引导,成了“涓涓细流”的小电弧。

    电弧导入水中,让汉子免费体验了一次杨教授“科学”的雷电疗法......

    杨朱见蓝雷被挡住后并不懊恼,趁着庄休分神之际,双手猛然用力,令汉子沉入河面一大截。

    汉子腰部已经没入水中,若非他拼命往后仰头,估计汉子一两分钟后就得溺死在这大河理了!

    “杨朱!”

    庄休大喝,一掌拍散杨朱射出的蓝雷并质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想杀了他吗?!”

    杨朱摇头,幽幽盯着庄休道:“不是我杀了他,是你!”

    “胡说八道!现在明明是你要将这汉子沉入水中!”

    杨朱笑道:“不是我要将这汉子沉入水中,而是你,是你庄休想要杀死他的!他是这场机缘的考验,你不与我争,将这桩机缘让予我,那我也不必和这等小角色计较。可你一旦要和我争夺这机缘,那么我们两人之间势必要分出胜负,汉子便有了生死之争。所以汉子死后,我只能算杀死他的‘刀子’,而你则是诱发汉子死因的‘持刀人’!!”

    庄休皱眉,竟觉得杨朱的话极有道理,他开始意有松动,支撑汉子的修为不自觉地减少了几分。

    杨朱骤然增加修为,增大下压之力,使汉子扬起的头也沉入水中,此时河面上只能瞧见一抹随水流晃动的黑发和一连串咕噜咕噜的水气泡。

    庄休警醒,微微屈膝,三处黄庭迸出大量修为甚至连中黄庭的青牛和下黄庭的金龙都被逼出体外,发出牛哞和龙吟声。

    汉子被抬出水面,贪婪的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然后吃力地歪头,喊道:“那位丑一点的少侠,救我!”

    庄休:“......”

    庄休还特意回头望了一眼,发现自己身后确实无人后,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

    而另一边的杨朱则捧腹大笑,拍案叫绝,甚至暂时松懈了压制汉子的修为,他抹了抹眼角的笑泪,喘了好几口气才说道:“丑一点的少侠,人家向你求救呢!哈哈哈哈......”

    庄休脸颊上的腮肌突了突,他本来想要按杨朱所说,放弃这桩机缘争夺,这样汉子也能安然无恙,可现在汉子却给了杨朱这么大的一个喜悦,庄休此刻是怒火中烧,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更见不得杨朱这小人得志的模样,便打定了主意要与杨朱斗个胜负出来!

    游走在庄休身边的青牛和金龙感觉到了宿主的愤怒,它们龇牙咧嘴,张牙舞爪向杨朱低声咆哮着。

    庄休咬着压根,喘着粗气,双手往空中一托,并喊道:“请你上天!”

    汉子咻一声冲天而起,直上云霄,空中传来汉子凄厉的叫声。

    杨朱见状也不再玩笑,敛起笑容,神情肃穆,一条水桶粗的蓝雷龙将他盘虬其中,它两道刚劲曲绕的龙须激出两道蓝色雷弧将浮在神界空中的汉子给拖下,并狠狠砸入河面。

    “丑一点......”汉子的求救声未喊完便被剧烈的冲击给砸晕了过去。

    庄休瞥了一眼青牛和金龙,它们心领神会,沉入河水中想要将汉子驮出河面。杨朱同时也拍了拍身边的蓝雷龙,蓝雷龙便依令飞出,盘踞在汉子的背后,电光噼啪响地向下压。

    三只黄庭演化的奇兽开始较劲,当然它们消耗的都是各自宿主的修为。

    汉子在水面浮浮沉沉,模样颇为可怜,但双方就是僵持着,也不见谁有很大的优势或劣势。

    因此,杨朱与庄休二人同时想到了“攻心”

    以言语击垮敌人的意志,显然是快速解决这场纷争的好办法。

    杨朱先说道:“庄休,你怎么不认输?只要你认输我愿意发最凶恶的道誓,保证会放过这个又蠢又笨有没有眼力的呆子!”

    庄休回道:“为什么你不愿意松手?人们可以原谅刀子是因为它仅是一块铁石,没有任何感情,所以人们不会责怪它,可你不同,你

    是人,你有感情,你会思考,你!当不了‘刀子’!所以是杨朱你这个人杀了他,不是‘刀’杀了他!”

    杨朱摇头叹气,说道:“庄休你的眼界太狭隘!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汉子作为我们的机缘之争,而不是一片树叶,一段木头或是其他的人?”

    庄休沉默,他也觉得这里面颇有蹊跷。

    杨朱屈身掬一捧水,将水洒在庄休面前。那些水滴没有坠回河中,而是组成薄薄的一面水镜,接着杨朱抛出几块朱红软玉,软玉化作红液融入水镜中。

    杨朱一挥手,水镜里开始出现画面,他为庄休解释道:“这水镜可以呈现这个呆子的过往,你不用怀疑它是否真实,如果它是假的,这桩机缘我当即认输。”

    庄休瞥了一眼杨朱,抬头往水镜望去。

    水镜画面内的汉子大约只是七八岁,那时的他就已经比同龄孩子要强壮许多,并且身后还跟着一帮子穿开裆裤的小屁孩。他们耀武扬威,挨家挨户地“勒索”同村的小屁孩,要求他们定时上供糖果,不然就要挨打。画面里有几个孩子交不出糖果,就被以他为首的一帮人拳打脚踢,给围殴了一顿。

    看到这庄休皱眉,杨朱则手一挥,令水镜的画面切换,此时水镜内汉子已经十二三岁了,他的个头像是吃了猪饲料,块头几乎与成年人没有任何区别,连胡子都已经爬满了脸颊。

    而这个汉子有了成人之力后,以前的小打小闹开始变本加厉,由收取糖果变成了收取银钱,小小年纪就跟着赤裸着上身,身上满是刀斧伤痕的退役兵痞厮混,为恶一方。

    水镜上的一些行为不堪入目,甚至庄休心头都升起了neng死汉子的念头。

    庄休低头不愿再看,杨朱却喊道:“最后这一幕,你看后再做决定!”

    庄休忍不住再抬头望向水镜。

    水镜里的汉子已经十六七岁,而这件事情似乎就发生在几个月前。

    当时汉子所在的一个村子里,周御书院派人前往招收学生,但因为地处偏僻,整个村子三年就一个名额。经过一番考核,村里一个不算富裕,但也不算贫穷的人家孩子勾上了周御书院的报考条件。

    这是喜事,村子的人都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便杀鸡宰猪庆贺,想要在这被选中的孩子前露露脸。

    接着便是凑盘缠,因为去往周御书院的路途遥远,一路上衣食住行都需要花销。于是这家人卖鸡卖牛,凑够了盘缠。

    然后这汉子便出现在这家人的大门前,堵着大门说是要一笔讨喜钱,让他也沾沾喜气。对于他这样的恶霸,这家人只好咬牙将家中最后的畜牧变卖,将银钱送给他,他也算识趣,没有过多纠缠。拿着这笔银钱请他大哥,也就是那位兵痞喝酒,并在酒摊上提到那个被周御书院选中的孩子身上带了许多盘缠。

    于是,这位兵痞便动了心思。他在这位踌躇满志的孩子出村后不久,在密林里拦下了他,并抢夺了他的盘缠。至于那位孩子因不忍家中父母再为凑他的盘缠而典当家产,就猛地上前与兵痞搏斗,想要夺回盘缠。

    可一个读书的文弱生哪会是身强体壮的兵痞的对手,兵痞三拳两脚就将他打趴在地上,可他又拼命爬起,死死抱住兵痞的后背,兵痞也被折腾出火气,锁着文弱生的四肢就往林间的树杆撞去。

    一下,两下,三下......

    等兵痞清醒过来时,文弱生的五脏六腑早已被撞成一团浆糊,四肢无力地垂着,绝了生机。

    兵痞往文弱书生的尸体上啐了一口唾沫,骂了句“短命鬼”,然后拿着文弱生的盘缠去逍遥快活了。而在这时,目睹了事情过往的汉子在兵痞走远后,偷偷从文弱生的尸体上搜出周御书院的报考凭证。

    因为这凭证只是代表报考的资格,所以周御书院并没有将拥有凭证之人的身份记录在册,毕竟报考周御书院的人实在海量,不可能为还未通过入学考试的人耗费太多心血。

    因此,这汉子顺利的参加了周御书院的入学考试,并侥幸成为了凡班的学生。

    水镜碎裂,变回水珠重新落回河面。

    杨朱静静望着庄休等他做出决定。

    庄休僵在原地许久后,瞥了一眼还在河面上沉沉浮浮的汉子,心里百感杂陈,滋味莫名。单纯从道义上看,汉子不对,并且与那文弱生之死有间接的关系,更是在文弱生时候取走他的凭证,顶替参加周御书院的入学考试。

    可换个角度一想,人不是他杀的,但他却目睹了全过程,并且选择了见死不救。

    庄休知道自己曾经生活的地方也没有哪条法律规定“见死不救”是犯罪,但从人道主义上看却又是不提倡这样的。

    可庄休并不知道兵痞的心性如何,如果汉子知道出面劝阻无用,甚至兵痞连他也会一起打杀,那么汉子在道义上都没有错了。

    可要是汉子有能力劝阻,但心里贪图文弱生的那枚报考凭证,那么汉子其心可诛,从道义上来看也是死不足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