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消逝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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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男人的弓箭

    当赫利众决定公布名字为朗瓦尔.赫利众的时候,他考虑了很多很多。也想到了,很多很多。

    他想到了儿时,爷爷教他做弓箭时,说的那句话:男子汉,一定要有自己的弓箭,没用过弓箭的男人,算什么男人。爷爷那时瘦骨嶙峋,哈欠连天,对谁都不在意,唯独对自己有些特别。

    爷爷你的胳膊怎么这么细呀?

    爷爷的肉被狼吃啦。

    狼在哪里呀?

    到处是狼,有人的地方就有狼,狼在每个人的心里。

    你的狼在哪里呀?

    爷爷的狼被更厉害的狼吃啦,爷爷现在成羊啦,成病猫啦。

    我怎么没狼,我的狼也被更大的狼吃了吗?

    胡说,你的狼还没长大。不能被任何狼吃掉!你要学会打狼。

    怎么打呀?

    用弓箭。

    用弓箭是来自赫刘勃的经验,赫刘勃说:十八般武艺,弓箭第一。自从虐了五只狼崽之后,好长一段时间,赫刘勃再没有任何收获。经常见不到狼,有时见到了也束手无策,狼比他跑得快。很自然的,他想到了弓箭。赫刘勃小时候经常玩弓箭,而现在要正式用,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

    赫利众用他童稚的嫩音:爷爷,那什么是弓箭呀?

    赫正材开上他的老朋友,拉上孙子,去了郊区,人烟稀少僻静处。下到小河滩,扯住一枝柳条,用匕首砍断。削去枝叶,削掉细枝稍,又削掉太粗的部分。不长不短,半米左右,柳条坚韧柔软,爷爷赫正材轻轻慢慢地弯,放展,再弯,如是反复,柳条渐成弓形。爷爷从车上取下细尼龙绳子,绑在柳条的粗端,又慢慢弯回柳条,把绳子拉紧,绑在了它的细端。爷爷在河滩上捡了会儿柴禾,拢成一堆,拿出打火机,点燃,随手抽出一支烟,点燃。烟叼在嘴上,像狼叼块肉。赫正材拿起刚才做成的小玩意儿,在烟火上燎了一燎。又不知在哪里找来几根细高粱杆,把高粱杆掰了几下,又用刀削了几下,成了两边齐头的细杆杆。

    爷爷说,弯弯的柳条,绑着绳子,是弓;细杆杆就是箭。孙子赫利众这下看清楚了,这就是弓箭。

    爷爷左手拿弓,右手把箭放在细绳子上,一拉,又一松手,箭掉到了那边,离开了绳子。爷爷说,这绳子叫弦。好神奇,箭掉到了那边,离了弦。

    小时候的他也把箭搭在弦上,一拉,一松手,箭离了弦,掉到了这边一点点。他说,好神奇呀,我也学会了使用弓箭。是的,世界上好多事情,他的雏形,就是这么简单。

    爷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气喘吁吁,眼泪婆娑,抹了一把,按着胸口,眼睛不知道望着何处,也不知道和谁说:男子汉,一定要有自己的弓箭,没有用过弓箭的男人,算什么男人。又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点燃。他可能根本不会想到,几十年后,孙子还记着他的气喘吁吁,还记着他气喘吁吁时,所说的那么一长串算什么男人的话。

    长大后的赫利众还记得,爷爷当时唠唠叨叨的跟他说了许多:

    做弓臂柳条可以,红柳更好,没有这些,桃树枝或其它树枝也可以。弓弦尼龙绳就是凑合,麻绳也可以凑合,驴皮牛皮很好,我爷爷有把牛筋弓。如果只是玩的话,橡皮条最足劲。箭,就用高粱杆吧。射箭的时候不许对准人,尤其是人的脑和人脸,千万不敢射上。完了爷爷给你弄个矿泉水瓶瓶,把这些高粱杆杆都装进去。

    我连连的点头,是,是,是。

    爷爷说,我爷爷的牛筋弓,那才是真的弓,打过狼的弓。

    赫刘勃想到了弓箭,就是弓和箭。弓有弓臂和弓弦,弓臂,他想到了细柳椽、粗红柳、细槐树、小榆树……弓弦,他想到了驴皮牛皮、驴筋牛筋。他当时想到的箭并没有细分为箭头、箭杆和箭羽,他只想到了带尖儿的硬木棍子,细的直的。

    赫刘勃要做他的第一批打猎的弓、第一批射狼的箭,还有第一个正式的箭袋子——雅称“箭囊”。

    那还是赫刘勃小的时候,赫家村的男孩子们和现在他的孙子们很不一样。老一辈们,小的时候都很喜欢玩打猎打仗游戏,因为大人们经常要真正的打猎。

    孩子们多时就分组玩打仗:长棍短棒、木刀木剑、柳条弯弓、高粱杆杆,家伙齐全,一起上阵。玩战争游,打架斗阵,好不热闹。

    孩子们少时,就比技艺。刀比刀棍比棍,斗鸡摔跤还有扔土块儿。弓箭的较量,多种多样。比高、比远、比快、比准。

    比高就是站在统一平地,朝天放箭,看谁射的高,这一般需要有裁判,后来就不玩了。一次比高时,掉下来的箭,带走了村头六子的一绺耳朵肉,小六子的哭声,埋葬了这个项目。

    比远最简单,就是划一条线,孩子们站在线后,目标一致向高山顶,谁远谁胜。

    比快就是每人十二支箭,面对不远的山坡,看谁快速射完。

    比准要画圈圈,小圈圈、中圈圈、大圈圈……年龄越大,圈圈越多,距离越远。

    哦,那是赫刘勃的童年。童年时的赫刘勃,射箭并不拔尖。到五十来岁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十几张完整的狼皮,射穿的都是狼眼,穿破狼脑浆。而他现在做的第一把弓,也就是童年的水平,似乎并没有超过多少。

    赫刘勃把一块干驴皮泡在水里,两三天后取出,已经泡得松软。他拿着小刀,割成一绺一绺的细条条,并不是很细。再换清水泡。他有了,弓弦。然后去沟里,砍了十七八根湿柳椽,都一人多高,小胳膊粗细。削去枝枝叶叶,用根绳子一捆,背了回来。他把椽子这根看一看,那根弯一弯,反复对比、精挑细选,最后选中五根。这就是,第一批五张弓的弓臂。他慢慢用刀子削,把五根棍削得长短差不多,基本都齐胸。

    赫刘勃烧起一堆柴火,拿一根柳棍在烟火上烤一烤、弯一弯,再烤,再弯,如是反复,弓臂渐渐成型。赫刘勃从水里取出细驴皮条子,绑在柳棍的粗端,束紧,又慢慢弯回柳棍,把细驴皮条子拉紧,又绑在了柳棍的细端。放在窑里,阴干,就成了弓。一张一张,都做的那么仔细,那么认真。赫刘勃,有了,五张弓。

    他的箭更是简单,找了直直的细红柳棍棍,不太直的压直,用火烤干。粗端切面,找到一条圆面的直径,削出细细的浅沟。红柳棍儿的细端,削成细长的尖。赫刘勃,有了,十二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