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逐梦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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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秋寒来临

    进入十月,天已开始变凉了。

    街路两侧蓝色的波斯菊或黄色的金盏菊开得正艳,垂柳的叶子已经变黄,偶有几片随风飘落,落在街路上,落在行色匆匆的人们身上。

    秋天,近了。

    杨梦文夹着公文包,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看上去似悠闲散步,又似在思索着什么。

    秋天,收获的季节。

    他回想起上午去曙光镇下乡的情景,心绪难平。

    短短几年时间,曙光镇已经成为伊阳县十七个乡镇中的经济实力强镇,党高官贺仲元是杨梦文的老朋友了,镇里一有什么重要材料,他都请杨梦文来写。听说最近市领导要来视察曙光镇的经济发展情况,贺书记又把杨梦文请到镇里,帮着写一个经验汇报。对于写这样的材料,杨梦文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不管是过去在宣传部,还是重新回到报社,他就没少帮这个乡那个镇写材料,尽管他擅长写些通讯或文学作品,但他的“能写”在一定范围内是出了名的,所以哪个单位有什么重大材料都找他。用某位领导的话说就是找杨梦文写材料一百个放心。他写的材料总能得到领导好评,他写的演讲稿在比赛中总是获得一等奖。久而久之,杨梦文真有些招架不住了,整天忙得不可开交,而且他写这样的材料人家是一分钱都不会给他的,他等于是无偿帮忙,充其量是混个好人缘。有时他也纳闷,各单位都有文秘人员,他们又不是不能写,为什么不让他们写呢?杨梦文弄不懂,他也根本无法知道那些大小头头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就说这曙光镇吧,有党委秘书,有宣传委员,还有广播站的广播员,他们完全可以写材料,一些年终总结他们不是写得好好的吗?怎么经验材料就不能写了?对于这个问题,在一次吃饭时,杨梦文曾经对贺书记说过。当时贺书记拍着他肩膀说,老弟呀,你写的东西我放心哪!那你干脆把我调来得了。杨梦文笑着说。贺仲元一笑,却说,你来当然好,但你怎么能上乡下来呢?多少人想进县城还进不去呢。尽管早已经撤县设县了,但人们还是习惯于叫县城。

    其实,杨梦文也就是说说,他才不想到乡下来呢,自己刚从乡下进城没几年,无论如何是不能再回乡下了。现在写材料虽说累点,但毕竟对自己是个锻炼,同时还结交一些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虽说自己从没想过要求什么人办些私事,但熟人多了总不是坏事。但是自从别人请他写材料以来,他分明感到报社的领导对自己的态度远不如以前了。过去,领导总是一口一个“小杨”,并且大会小会没少表扬他,以他为榜样来鞭策个别工作松散的同事。对此,杨梦文总感觉不太舒服。他是那种埋头苦干的人,不喜欢别人表扬自己,不为别的,只因他清楚,捧得越高,摔得越重。因此,他总是尽量隐藏锋芒,从不让自己太过冒尖。但即使这样他还是感到同事们有些异样,个别人没事时还不大不小地说些玩笑话。那话里话外他分明感到有些刺耳。但他又不好说什么,全当没听见。每到那时,他总是在心里暗暗感激一个人——和他坐对面桌的刘晓辉。也许是因为他叔叔的缘故吧,他在这个小小的报社里可是说一不二的,连领导都得让他三分。但他不是那种飞扬跋扈之人,很讲义气。这多少跟他曾经当过兵有关。在单位他对谁都可以吹胡子瞪眼,唯独对杨梦文总是以兄弟相称。每当别人说些风凉话时,他总是一边点燃一支烟,一边环顾一下办公室,然后大声说:某些人别装啊,别找不自在。这时候是没人敢搭腔的。

    对于单位领导和个别同事的态度,杨梦文是无可奈何的,因为他自认为自己从未自恃才高而看不起别人,也从不在任何场合贬低过任何人,相反还经常帮助同事。住宿舍那会儿,经常早起打扫办公室不说,还常替别人值宿。就说分管报社的宣传部吕副部长吧,杨梦文经常帮他办一些家里的事情,私下里,这位副部长还称兄道弟,常拉他到家里吃饭喝酒。怎么态度说变就变了呢?

    那天早上,杨梦文刚到单位就有人告诉他说吕副部长找。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直奔吕副部长办公室。

    吕副部长的办公室门开着。

    “吕部长,您找我?”他敲了一下开着的门,小声说。

    “啊,杨梦文哪,进来吧。”吕副部长放下手中的东西,示意杨梦文坐下。

    “吕部长,您找我?”

    “啊,是这么回事,你写的那个稿子上省报了,还获得了优秀通讯员二等奖呢!”吕副部长笑着说。

    听到这个消息,杨梦文一阵激动,但他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喜悦之情没有表露出来。

    杨梦文知道,自己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并不想让自己变得过于城府和事故。但身在这个社会中,大环境是这样的,不想把尾巴夹起来也不行。所以他时刻提醒自己要做到“得而不喜,失而不忧”。有时他也想,自己都快成老僧了,但恐怕也是苦行僧。

    对于吕副部长吕振超这样的人,在他面前说话尤其要注意,因为别看他经常跟下属说自己就是个农民什么的,还打哈哈、开玩笑,称兄道弟的,但越是表面跟谁好,那谁就越危险。因为你一旦放松了做下属的本份,忘乎所以了,他马上就想,你是不是瞧不起他农民的出身?

    其实,农民没什么不好。每一个人往上查三代,大家都是农民的后代。连***老人家都说呢,我是中国人民的儿子。而中国人民里,农民是占绝大多数的。但农民归农民,个别农民一旦翻了身,做了脱离农民的诸如领导之类的,他马上就会忘记自己曾经是个农民,生怕别人提他的历史。

    杨梦文深知这一点,所以不管他吕副部长怎么称兄道弟,他却丝毫不敢有些许造次,都总是一口一个“吕部长”,把那个“副”字都省略了。吕副部长这种“平易近人”和过份的热情常常使杨梦文感到浑身不自在,但又无可奈何。特别是每当吕副部长在他面前“品评”其他同事时,杨梦文更是感到万分窘迫。自己既不能附合,又不能否定什么,还不能一声不吭,所以只能“哼哈”着,或忽然说些别的事换个话题。每到那时,一离开吕副部长的办公室,他总是长出一口气,并提醒自己,赶紧把他说的那些事忘掉,秘密知道得太多,早晚要吃亏。

    这次又是。吕副部长说完他新闻报道获奖的事后,他以为没别的事了,但吕副部长却说:“你说小杨,我就佩服你,这来报社才多长时间哪,写的稿子就是好。报社那谁……那老张,还师大中文系毕业呢,写的稿子根本没法看,都不如我这个农民!”

    “哦,吕部长您别这么说,我也不行,这不是一直在跟您学呢嘛,以后您还得多多批评指正啊。”杨梦文谦恭地应道。他不是故意要这么说,而确实是发自内心的话。

    吕副部长就像没听见杨梦文的话,接着他自己的思路又说:“老张这编辑部主任当的也真够可以的……小杨你以后跟着我好好干!”

    杨梦文清楚,吕副部长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张常山毕业于省城师范大学中文系,被分配回了县里高中当教师,报社成立那年不知通过什么关系进了报社,还当上了编辑部主任。后来听人说是县长的什么亲戚,谁知道呢。不过他人还不错,经常在办公室里侃大山,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那种比较能“煽”的人。文笔也算可以,不过擅长的并不是新闻报道之类的文章。

    从吕副部长屋里出来,杨梦文急急忙忙往回赶收拾东西。刚才吕副部长还告诉他,一会儿曙光镇来车接他,说是贺书记跟他打了招呼,让自己去帮着写一个材料。

    又是该死的材料。杨梦文真有些写够了,但又没有办法,这就叫“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