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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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四楼

    小白楼四楼,一处陈设颇为简陋的小间里,有两人居高临下凭窗而眺。居中的紫檀木矮几上有一坛酒,一只酒壶,两只小酒杯,此外别无他物。身着黑衫神态散漫的风之定坐于右首,被他唤作“易扬”的白衣年轻人坐在对面。粗看之下,两人倒有几分相似,一样的面容清俊,有出尘脱俗之感,只不过风之定看起来对什么事都不专注,给人以漫不经意的感觉,而白衣年轻人却显得温和端正许多,细看之下,有抑制不住的跳脱飞扬神采在眉间流转。

    风之定再将自己酒杯斟满,又给对面满上,举杯饮尽,眯眼细细品味了一阵,这才道:“这里就这点好,别处千金难求的稀有珍贵东西,这里总能寻到,只要肯舍得银子。这春满楼果然不愧江南第一醇酒之称,余味悠长,一入口,顿觉整栋楼都春意融融,整个人如沐春风,好酒啊好酒。”

    年轻人亦是饮尽,笑道:“风叔是真正的雅士,对酒的品评自然无人能及,不像我,只觉得这酒好,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年轻人和风之定原是同宗,叫风易扬,风之定虽和他父亲一辈,却比他年纪大不了多少。大概两人性情相投的缘故,在风易扬很小的时候,风之定待他便一直远胜常人,两人关系一向很好,以同辈论之,说话间也少有顾忌。只不过两人已很久没见了,自三年前风之定来暗月城成为小白楼的主人,风易扬只匆匆来过一次见过一面,也没多说上话。

    风之定哈哈一笑,“说起来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了,记得那时你话很少,不是迫不得已都不肯与人交流,别人都觉得天才就该这样。我却偏喜欢捉弄你,看那个时常紧绷着脸的小孩笑一阵或哭一阵,就觉得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不想一晃眼间,你竟已长大了。”有些感慨接着道,“已有了作为一个风家子弟的风度。”

    风易扬神思悠远,嘴角含笑,似是回到那再也回不去的往昔时光。“那时别人都担心我被你带坏了,我父亲还曾私下和我交谈过,让我离你远些。我并未听他的,后来他瞧我似乎并没有变坏的迹象,就不再管我了。”

    提起这事,两人脸上都是浮现一丝忍不住的笑。

    回想了一阵,风易扬叹道:“风叔一人在此独撑大局,真心不易。”

    “每天好酒好肉,哪有什么不易,而且远离那是非之地,倒也落得清静。”

    看到原先家族中和自己最要好的风叔脸上一派悠然之色,风易扬不知道他心底是不是确已对当年之事释怀。暗月城虽然是独立于三大国的要地,但毕竟只是一座边陲小城,不说盘龙帝国都城太安,即便帝国其他一些都不太排得上名号的城市,实在算是无关紧要了。这么一个小地方,如何能容得下他的才华与抱负?当年他不顾大多数人的反对,一意孤行,独身一人来到此地,要与其他势力在暗月城分一杯羹,他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转头看向窗外,人流熙熙攘攘,喧闹一片,愈发衬出这里的安宁。这样如同避世隐居的生活,仔细感受,似乎也确实挺好的。

    沉吟半响,他问道:“此地现下情况如何?”

    风之定显然早已预备好,递过一卷丝绢。

    风易扬接过,由上至下细细看了一遍,又是沉默了许久,沉吟着道:“那些一流门派倒是看得清楚,知道不宜来趟这趟浑水,那些遮遮掩掩的二流门派也不过是觉得有机可乘,想趁机偷偷摸摸看能否捞到些便宜,不足为虑。倒是有一些江湖好手,不知来此地目的为何。”顿了顿道,“还有那‘倚碧楼’和‘风雨阁’,也不知会有什么动作?”

    风之定漫不经意道:“大约两年前我们签订了一份合约,三方势力各自分得城中一片地方,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这些年来大家倒也还循规蹈矩,没发生过太大争斗。‘倚碧楼’和双方关系都不错,即使先行一步找到人,估计也不会做什么,那‘风雨阁’是寂日帝国势力,只怕在此事上会是个麻烦。”

    风易扬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帝国方面动作如何?”

    “除你之外,倒是派了三人过来。”

    “想必是龙魂中的人物了,不知是哪三位?”

    “十七,十九和三十二。”

    想起龙十七,风易扬嘴角不由微微露出些笑意。那是个性情豪爽极具豪迈气概的汉子,也是他十分要好的朋友。平生有两大爱好,嗜刀如命,嗜酒亦如命,有事没事常邀自己共饮,喝多了两人就比试一番,每次他拼尽全力却总是败给年纪小他一轮的风易扬,常常愤慨道不公平啊不公平,自己每天勤奋练刀,竟还比不过这个每天到处闲逛的小子,天才简直是造物者对普通人的不公。

    想起那些一起喝酒的时候以及酒后刀剑相争的场景,端的快意。

    风之定的目光慢慢移向窗外,在轩窗正对的那方石台上,有两个不知什么原因起了争执的人正在比武。那个小小的比武台正是多年前自己的得意之作,那时的他犹然和当年一样,喜欢玩闹,喜欢各种恶作剧。

    他的目光似是完全专注于台上的打斗,慢悠悠道:“现在的关键是,没人知道他在哪?原先天火宗一名好手挟持过他一阵,可惜一时大意,竟被他杀了,就在离暗月城不远的一处山谷,这暗月城方圆几里尽是荒郊野岭,不是来城里有些说不过去。”

    风易扬亦是侧头看着窗外,“可是用了潜龙剑的力量?”

    “正是,以他的年纪,要杀掉一名实力远胜他的高手,必定动用了剑魂力量无疑,而如此做的后果,你也知道,虽然他已是他们家族血统最纯正之人,只怕也得好几天浑身酥软乏力,行动无法自如了。不仅如此,他还带着个需要他照顾的女孩,如果我是他,也只得来这暗月城,待恢复精力再谋定后动了。”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已派了手下人暗中四处搜寻,暗月城毕竟就这么大,相信不日之内就有消息,怕只怕,其他人先我们一步!”

    风易扬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两人的目光均是凝注在下方的石台上。

    那场比武已至尾声,随着那高大威猛的汉子一拳击出,瘦小汉子倒地,随之认输,尘埃落定。就在两人预备收回目光的时候,异变陡生,一阵黑雾朝那得胜后正准备下台的威猛汉子后背袭去,风易扬犹豫了一瞬,朝风之定瞧了瞧,只看到一张面无表情漠然的脸。袖里剑刹那间飞出,速度太快,便如一条极长的目力难察觉的细线。

    眨眼之间,黑雾破去,飞剑回袖,恍如什么都没发生过。

    风易扬偏转头,望着家族中和自己关系最为亲密亦是年纪最小的叔,那张脸上神色是如此淡漠,心想如果自己不出手的话,他是否会像以前一样,对这种事绝不会不闻不问呢?

    就听风之定轻轻道:“那个孩子好像你,像你小的时候。”

    看了一场如此精彩的打斗,尤其结局皆大欢喜,并未发生那种胜者反而被人偷袭暗算的结果,羽沫觉得很是心满意足。

    暗月城的人流量比平日多了许多,这使得酒楼生意水涨船高,整个大厅乱哄哄一片,小刀虽然看起来很忙,穿梭于人流和桌椅板凳之间,不时在厨房和大厅间往返,但脸上仍是那副惫懒神色,游走间似闲庭信步,似慢实快,一点也不给人慌乱的感觉。厨房里还剩许多残羹冷炙,本来就是预备倒掉的,他依然是那副漫无所谓的样子,给羽沫他们装了满满两大盒。

    羽沫从食盒里挑拣出一部分干净完好的,给了那对男孩和女孩,做这些事时,他心里愉快中兼有忐忑,就像一个殷勤好客的主人,生怕自己待客疏慢,招呼不周,饭食不合客人心意。他很开心地看到那黑衣男孩毫无犹豫地接过,原本冷漠的脸略有松动,还破天荒地给他道了声谢,虽然声音极轻极细,以致羽沫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而那小女孩则对他报以甜甜的一个笑,在这之前,他一直觉得粥铺对面裁缝铺里那个叫翠花的女孩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这想法保持了两年,时至今日终于改变了。那笑容让他有些飘飘然,在出门的时候他差点撞在院子里那棵小树上了。

    下午无事,既然天气大好,小伙伴们有了洗澡的兴致,羽沫当然无比乐意。自他自作主张给老刘头帮工后,他在粥铺里时不时会洗浴一番,已不复当年邋遢模样了,往来接触的都是干净整洁的人,要不是和小伙伴们相处久了,对他们身上那余味悠长的味道已习惯,只怕还真不适应。

    出城门不远能看见一条狭窄不成形的小路,沿小路前行不久,便能看到一片茂密的树林,远望看不到尽头。那条河便夹杂其间,将密林一分为二。河面不算宽阔,但水流分外清澈,河里的细沙和小石子均是一览无余,细小的鱼儿成群结队自在游曳其中。河两岸遍生杂草,长势葱郁,河水一路悠然流淌,有鸟语花香为伴,也不知道流向前方那未知的何处。

    少年们却不管这些,没有丝毫探究的兴致,扒掉身上脏乱的衣裤,就跃进河里,将自己的身子完全沉浸其中。经日头照了许久,水里的寒意已不如初开始凛冽,但仍是激得刚下河的众人一个激灵。但泡了会儿,习惯后就只剩惬意了。

    一群人嬉戏打闹了一会儿,尽可能洗去身上日积月累凝聚的厚厚尘垢,随后阿猛和刺头去不远处摘了些红桃过。,红桃是大陆上常见的一种野生水果,甘甜多汁,咬一口脆生生的,滋味独特而美妙。最奇特处是它的表皮和瓤肉,鲜红欲滴,每到这春末夏初的时候,累累果实坠满枝头,远望像一团燃烧着的火。

    这种果实在山野之地常常可以看到,但在城里并不易见到,于是常有村野农人于此时摘了满筐的红桃,挑去集市上卖,也算是一笔额外的收入。

    这实在是一个美好的下午。

    只是好景不长,正在几人愉快打闹的时候,不远处的密林里忽然传来一阵人语喧闹,接着转出几个人来。看到来人,羽沫脸色登时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