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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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小刀传奇

    在暗月城诸多混混中,小刀可算是其中一个很特别的人物。

    所谓混混其实定义模糊。往大处讲,它囊括一切游手好闲混日子的人;从细处说,它介于地痞流氓和乞丐之间,素质低下些的,敢做出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这种伤风败俗事件的就成了流氓,而愿放弃尊严蹲在路边乞讨的就是乞丐了。混混显然不同,非法之事不敢做,放弃尊严却又不愿,安心找份工作糊口完全不考虑,到处晃荡仿佛就是他们的职业。

    小刀原本是一个纯正的混混,也不知何时出现在暗月城。假如他父母俱在,正是被父母捧在手心呵护的年纪,应该是自在无虑,衣食无忧。而作为一个孤儿,十二三岁的年纪,也没有那种手脚灵巧的身子,更无找一个踏实工作养活自己的概念,他就只能是个混混了。

    他瘦小的身子,其貌不扬,加上眼神迷离,仿佛随时都能睡着。而大部分时候,他确实处在一种迷蒙状态,在城外那间也不知何人建造作何用途的破庙里,不是昏昏欲睡就是已然入睡,能不挪窝绝不挪窝。神奇的是他居然总能找到吃食,使自己不致饿死,也是上天对这个小小孩童的眷顾了。

    不过以他对周围事物漫无所谓的态度,只怕即便饿死,于他而言也只是件不大不小的事了。

    如果说他有什么特别的心愿,那也是有的。就是每天能安心睡觉,不受蚊蚁侵扰,不用忍受日晒雨淋及寒冬腊月的寒意侵袭,以及没有肚饿时的痛苦煎熬。除此之外,他觉得自己对生活是满意的,睡觉是他的最大乐趣,他每天都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在他十四岁那年,他的美好生活被打破了。

    那一天雨横风狂,是难得一见的暴雨天,那间独属于他的破庙在承担了使命多年后,终于轰然一声倒地,幸运的是,只是屋顶坍塌,并未对他造成伤害。

    这一下无奈了,幸好是白天,他摇摇摆摆顶着风雨朝城内走去。

    他自然是不认识城中路的,不知不觉间竟逛至小白楼处,他衣衫褴褛,而且满身的雨水泥垢,但也没觉得自己和那些衣着光鲜的人有什么不同,很自然地走了进去。

    大厅里满满的人,多是避雨的,地面上水迹淋漓,加上许多人都是衣衫湿透,使得大厅里多了一股湿意。有幸运的占到了位子,和周围人谈笑风生,也有没占到位子只好站着的,不过这对于行走江湖的人来说,算不了什么大事。小刀也没多想,大概是本能觉着自己这身装束打扮不合时宜,找了个安静的角落位置蹲下。

    人一多就嘈杂,有凑在一堆高谈阔论的,也有低着头窃窃私语的,聊的无非是些江湖上的趣闻轶事,那些高来高去的英雄豪杰,那些久闻其名却未睹其容的动人仙子们,以及他们流传着的事迹。生意却也还是有的,酒楼里充满一种和乐融融却又懒洋洋的氛围。

    口角之争源于新进来的一位大汉。

    汉子看起来甚是粗豪,生就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一双眼大而威严,再加上魁梧的身形以及身后斜背的那柄长枪,虽然看模样冒雨行了许久的路,却未见狼狈,仍给人威风凛凛的感觉。

    他进了门,环视一圈,大概确实想好好歇息一会儿,点些小酒小菜聊解腹内饥饿,无奈整个大厅已没有落座之处了。打量一阵,走到一桌人面前,解下背上长枪拍在桌上:“兄弟,借个座如何?”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一桌都是读书人模样打扮的人,轻言细语在谈论些什么,不时拊掌而笑。这大概也是负枪大汉选择这桌的原因,看起来文弱,战力值想必也不怎样。闻言一人抱了抱拳,回道:“这位兄台,这桌已经有主了,还请移步别处。”

    那大汉再次扫了一眼整个大堂,确实已无余座,忍不住怒道:“酒楼便是让人吃饭喝酒的,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一个道理,你们霸占住桌子,让那些吃饭的客人怎么办?”

    那个书生模样的人笑一笑,面上神色虽然温和,却显出几分倨傲。不去理会那大汉,对同桌几位道:“相逢是缘,今日便由小弟作东,请几位兄台喝酒可好。”

    其他几位均是默不作声,只怕待会儿火势旺盛后蔓延至己身,只有一位闻言爽朗一笑:“甚好,甚好,只是老哥我酒量一向不错,饭量似乎也比平常人大个两三倍,只怕老弟你这次要损失惨重了。”两位读书人模样的人相视一笑,已有些惺惺相惜之意了。

    那书生招一招手,唤来酒楼伙计:“来四坛酒,这酒楼最好的酒,再来几样下酒菜。”

    那灰衣灰裤装扮的酒楼伙计此前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没有丝毫上前劝解的意思,此时也不过点了点头,径自去了。

    大汉的脸色一阵铁青,忽而又转为通红,像表演变脸似的。忽然重重一拍桌子,声音并不算响亮,大概考虑到拍坏了还得自己赔偿。只是一股热浪激向周围,周围人都忍不住往后倾了下身子,有一个甚至坐倒在地,急忙逃开。与此同时,大汉身上雾气蒸腾,短短一会儿,他身上的衣物尽都蒸干了。

    有一人赶忙从座位上起身逃开,有此人带头,又有两人纷纷效仿,不一时座位上就剩那面不改色的两位书生。

    有人好心提醒道:“千万别动手,别忘了此地规矩。”

    大汉原本只是想给个下马威而已,以发泄自己心里的不爽,本来就没打算怎样,总不能因为自己不爽就将人家全剁了。

    那倨傲的书生却显然不愿输了场子,面上冷冷一笑,左右环视一圈,忽然瞥见角落的小刀,当着那群围观看热闹人的面,走到小刀面前:“这位小兄弟,请随为兄来,请你吃饭喝酒如何?”

    于是小刀莫名其妙坐上了气氛不太友好那桌。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侮辱挑衅,大汉脸色变得更红,长啸一声,解开包住长枪的布包,露出里面的真容。那是一柄通体漆黑的长枪,纤巧如一根初生的细竹,样式普通,有几分古朴,也有几分神秘。

    看到这柄枪,大厅中有几人眼睛亮了。

    这枪虽未上兵器榜,但在江湖上依然大大有名,烈火燎原枪,其势如风,其烈如火。据说取自盘龙帝国最东边极热之地,炎焰山山之精,由一代名匠石中火混以各种天材地宝锻造而成。

    另一位书生低声问道:“可能应付?不行的话,就由我去会会他好了。”烈火燎原枪甫一亮出,他便知道对方绝不简单。虽然明知自己未必是对手,有些事不得不为。

    书生深吸口气,沉声道:“无妨,若是烈碧天亲自前来,自然不用动手就认输了。不过这人不是烈碧天。”来暗月城之前,他就一再告诫自己,此地鱼龙混杂,尽量不要招惹是非,但毕竟书生意气,刚才愣是没忍住。

    冲大汉一抱拳:“要不我们去外面打,以免惊扰到别人。”

    大汉愣了愣,还没答话,围观众人却不乐意了,这无聊的雨天,好不容易有热闹可瞧,自然希望他们越快打起来越好。于是一边有人在旁骚动怂恿,一边有人偷偷堵住大门,还有人自觉拉开一大块空地。那个伙计一手各拎了两坛酒过来,看到这热闹场景,顺势将酒放在柜台上,也不多说话,环抱起双臂在一旁冷眼旁观。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枪已露出,自然没有随随便便收回去的道理。

    枪一入手,仿佛受了激发,原本的绵软姿态立刻变得坚硬起来,有淡黄的火焰自手握处催发,迅速蔓延至整个枪身。

    并不是生死相争,大汉并不算凛冽的一枪递出,如一条笔直的线,直取面门。来暗月城的绝非等闲之辈,或是为生活所迫之人,大汉并不担心这看起来文弱的书生没点自保手段。

    一身白衣装扮的书生皱了皱眉,手上淡淡光华流转,凝聚成一个圆球,球内阴晦不定,不时有电光流转。电光石火,这是盘龙帝国东部一个略有势力的二流门派的绝技,如果有人提起雷系功法,这门小巧功法不得不提。

    那一枪刚好刺入球心,球里的电光好像被激发,比平时更加大肆流转起来,枪上所带劲力也很快消逝得无影无踪。

    大汉的目光登时亮了起来,他本身就是好战之人,乍然遇到这以前从没见过的绝技,收起刚开始的小瞧之心,心里燃起了熊熊斗志,于是在这有限的空间里,一边顾及着周围,一边尽力发挥着自己的本事。

    他的枪势大开大阖,挥舞间劲气四溢,热浪纵横,打得兴起再无顾忌,这小小的空间登时显得逼仄,围观众人一退再退,渐渐空出很大一方空间来。他显然是有所收敛的,否则这小小厅堂,还不够让他的招式完全发挥出来。

    那书生则显得捉襟见肘许多,电光石火偏于防守,少有进攻手段,有些压箱底的手段自然也不宜于此时此地使出,偶尔一根白色的细线倏然刺出,便如一根尖利而纤细的刺,让人防不胜防。除此之外,他的元力远不及对方,每一次交击都让他身躯一阵震颤,落败只是迟早之事。

    那些碍事的桌椅碗碟便在他们的劲气间化为一片狼藉。

    那店伙计抱臂旁观,冷笑连连。另有一个年迈的满头白发的老者坐于柜台后,纸笔齐备,聚精会神瞧着他们的决斗,不时用笔记录着什么。

    几十招后,那书生败象已露,大概撑不了几招就该认输了。

    正在决斗如火如荼,即将进入分定胜负的关键时刻,从二楼入口处忽然走下一人来。那是个意态闲适的中年人,一身黑色长衫懒洋洋披在他身上。他模样俊秀,嘴角时常噙着笑,笑容和煦。看到这人,堂中两人不自禁放缓了打斗,围观人的目光也都凝视在他身上。

    环视了一眼周围,他嘴角的笑意似乎浓了几分,漫不经心道:“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正是这家酒楼的主人,”停顿了一会儿,似在酝酿措辞,“诸位都知道暗月城是什么样的地方,卧虎藏龙,各种争斗便如家常便饭,假如某时时运不济,大概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悠悠叹了口气,脸上却全无叹息的表情,“所以诸位也能想见,开这么家酒楼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换句话说,诸位来暗月城,也大多是为了那些虚利,这与鄙人是一样的。多年小心经营,谨慎求存,这酒楼的桌椅碗筷仍是换了又换。每一次打斗,你们倒是爽快了,可那些打坏的东西,我们酒楼蒙受的损失谁来负责呢?”

    这话说的无懈可击,那大汉和书生都觉得颇为有理,书生再次一抱拳,沉声道:“打坏贵酒楼的物品,确实是我等不是,赔偿是应该的,天经地义。”心中隐隐有些悔意,同时也暗自松了口气,这次是自己冲动了,假如某时能稍微忍一忍,也就不会和人起争执了,所幸这次没造成严重后果,务须引以为戒啊!这话说的颇有几分豪气,围观人中甚至有人拍手叫好。

    那收枪而立的大汉亦是瓮声瓮气道:“打坏物品要赔偿,这是应该的。”

    看着那两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中年人满意地点点头,转头朝向那坐于柜台后的白发老头:“老胡,损失统计可计算出了?”

    白发苍苍的老者恭谨地递上一份账簿:“主人请仔细过目。”

    中年人随意瞧了一眼,递给那一时意气的大汉与书生。

    两人开始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在接过账簿看过一眼后,面色都有些变了。书生小心翼翼问道:“八百二十金,是不是太多了点?”

    黑衣中年人依然是那副淡淡的笑:“多乎哉?不多也!这桌椅的原木可是选自盘龙帝国东边那十万大山深处,再由名匠打造而成,这碟碗也非一般器具,可都是宫廷中的御用之物,你去别的酒楼看看,谁会用这等昂贵的宫廷之物。加之我还得劳心费力请人重新定制,八百二十金实在算是义道了。”目光甚是痛惜地盯着地上那些破碎之物,心疼之情跃然脸上。

    大汉怒道:“赔钱大爷我认了,但这么一堆破木头烂碗筷得八百二十金,这是赤裸裸的抢劫!大爷我不赔。”

    在云之大陆,普通殷实人家一年花费也不过二十金,此人开口便是八百二十金,而且言之凿凿,自然很让人对他的话语产生怀疑。

    中年人叹了口气,似是觉得如今这世道,讲理咋就这么难呢,走至一面墙边,伸手招呼几人来看。只见上面写着,本店店小利薄,不堪折腾,特制定如下准则,望各位食客谨守云云。后面第一条便是,决斗请去往酒楼旁石台,如造成楼内损失,按酒楼要求赔偿。只是字形较小,且与墙体同色,一般人难以察觉。

    大汉还待再说些什么,张口结舌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书生却一副认命的表情,想起这酒楼的规矩,想起原先听过的诸多事例,不由再次悔恨自己的一时冲动,以后行事前一定得三思再三思。

    在一众围观群众的簇拥下,黑衣中年人表情淡然,大汉犹自忿忿不平,两位书生沉默不语,小刀浑然不知发生何事。除去小刀,另三人东拼西凑,也只凑出来三百余金。

    中年人悠悠叹口气,“那就都留下了吧,直到凑够为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