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幽篁独翠
比起号称十代忠烈的言成公被诛族，姜家那位出了名神秘的三公子走上台面的时机反倒显得耐人寻味，这一日白帝城疯传着瀞海湖畔的见闻。万骑齐啸，就连白帝城中都听得分明，这摆明了是给那位公子造势啊。这会儿不少西蜀世家老臣闭门不出，反复思索这几年是否有逾矩举动，不少人摸摸自己的脖颈，只觉得冰凉一片。更有不少臣子派出眼线，加紧收罗这位姜公子的消息，西蜀朝野俨然做好一副恭迎新王的准备。
周身贴满符箓大阵的魏子都迟迟不肯下船，万般无奈之下姜雀只好差人抬轿将这位难伺候的剑阁少阁主请入城中。被有心之人看在眼中，很快又有传言轿中是个容貌惊艳的女子，联想到先前流传的唐王畿使节入蜀，传言迅速变成了虞唐天子为了交好西蜀，两家指婚，西蜀好事将近？一时间不少希冀攀附龙门的痴情女子心如死灰，就连羊脂清坊的桂大家听到消息也轻咬嘴唇，握着折扇的手越加苍白。
姜雀一脸无奈地看着手中密书，对着仍旧一身符箓的魏子都啧啧叹道：“子都兄呐，幸好没人知道轿中是个男子，不然姜雀百口莫辩咯。”
魏子都冷嘲道：“你若是对魏某信任几分，解开封闭我气机的符箓，又岂会发生这等事。”
姜雀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魏子都，看的魏子都头皮发麻，魏子都欲发作之际，姜雀开口道：“去年妙点峰向天下颁布武榜，我若没记错，子都兄名列十八？”
魏子都从容道：“魏某武艺不精，让姜公子笑话了？不知道姜公子名列第几，莫非能与江风雨争个鳌头？”
姜雀摆手道：“武榜第十八，便是天下第十八，昔年名气冲天的瀞海七贤也不过堪堪跻身前二十罢了，子都兄若是武艺不精，那岂不是在说三十年时间，这武林不进反退？”
姜雀伸手从魏子都身上取下三张符箓，撕下瞬间，符箓化作烟灰，这三张符箓俱是阵眼所在，魏子都顿时恢复半数功力，周身气劲流转，平地骤起清风，姜雀受到冲击，险些站立不稳，苦笑道：“武榜十八果真不是泛泛之辈。”
魏子都收气纳神，面无表情道：“还有一半，何时解封?”
姜雀抬头望天答道：“待我心剑之患解除？”
魏子都挑眉讶道：“厉害啊，心剑一解，就不再怕子都封剑了？”
姜雀拍拍为魏子都肩膀，笑道：“如今符箓阵法只剩一半的效力，防君子不防小人，我心剑解除那日，相信子都兄绝不会对我出剑，反而会尽力保我周全。”
魏子都皱眉沉思，北骑初入西蜀时，掀起的波澜不小，光是叫嚣要为天子伐逆的诸侯就不下十位，反倒是诸如苏祁、杜畔舟这等与李天子已经平起平坐的藩王不吭一声，尤其是杜畔舟江南围杀不利，反而惹了一身臊气。魏子都看过了韩奉山挂起姜姓黑狼旗，万骑举戈齐啸的场面，稍加注意就会察觉其中不乏西蜀本土士卒，这些人对王庭谈不上感情，不过是气数已尽的前朝，随着万骑硬生生裂开剑阁，言成公枭首，西蜀境内能牵制姜家的势力已然全无。
魏子都望着姜雀背影，心中自问如今局面，自己出剑杀了眼前之人，有谁能得利？三十年来仇视姜家，诸如南淮古这般人物，此时早已全然站在剑阁对立面，亦或是秦川苏家？楚国的陈锦象？魏子都掰着指头，此时方才看清剑阁与姜家休戚与共的处境。
两人一路无言，驾撵行至白帝城西，烟云缭绕竹海，门庭悬挂四字，幽篁独翠。浴沂先哲温慎言三年前入蜀，在这十里幽篁初见姜雀，丹青留笔，从此蛰居于此。
广寒青被姜雀晾了一年，每隔几日就来此处，用剑在院墙上留下惹眼字句，发泄心中愤懑，尤其是那只硕大的乌龟，惟妙惟肖，堪称大家之作，若是没了一旁“广寒青寻龟儿子姜雀不得，特此留念”的字句，姜雀还真有些舍不得差人抹去。
魏子都看见墙上字画，说了句倒也在理，又看见幽篁独翠四个字，哂笑一声，道：“十里幽篁，妄称独翠，口气倒是不小。”
竹海西楼曾是王庭豢养藩国妃子的地方，当年有一位秦川美人隐居此处，时常想念秦川雪景，前朝蜀王为佳人建造了西楼，凭栏遥望，依稀可见云海深处秦川暮雪。
白帝城破那一日，不少烈节妃子宫女自西楼跳下，以身殉国，竹海自此多了一座妃子坟，也是西蜀为数不多能为前朝哭丧而不会被投入大牢的地方。
姜雀领着魏子都走过，魏子都手抚刻有节烈忠贞的墓碑，看不出是喜是悲。
大雪初融，西楼前的怯瘦湖湖水大涨，姜雀撑舟与魏子都来到湖心亭中，当初王庭美人怯瘦，一湖春水俱是粉黛胭脂。一位周身被铁链拴住的盲眼老者盘坐湖心亭中，察觉姜雀与魏子都的气息，起身在两人周身闻了闻，朝着姜雀点点头，吐出卷在舌苔之下的钥匙，交到姜雀手中。
魏子都眉头微皱看着一切，姜雀一路带他行至此处，光是能够探查到的气息就有不下数十道，尤其是其中几息一瞬而逝，另魏子都不由警惕起来。
拴住盲眼老人的铁链另一端是一只驮碑石龟，碑书文止武尽四个大字，姜雀将钥匙插入石碑，驮碑石龟缓缓转动，露出腹下狭窄的入口，姜雀回头对魏子都道：“北骑入蜀之后不少事物沿袭了前朝王庭，倒是这座天牢建在新朝以后。”
两人进入之后，头顶石龟再度遮蔽出口，姜雀点亮宫灯，天牢建在湖心亭下，湿气很重，向下望去深不见底，两人缓步向下，走了数百步，就看见监牢内的第一人，或许是许久未见生人，牢中那人眼神涣散，衣衫褴褛，想张嘴说话，却不知如何言语了，两人走过牢前，那人用头撞墙，口中发出呜呜之声，竟是受了拔舌之刑。魏子都微微不忍，问道：“此人是谁，所犯何罪，何以要施刑至此？”
姜雀停下脚步，寒声道：“此人五年前入蜀，残杀百姓妇孺不下百人，言称为天子巡狩，要为天下杀尽西蜀逆贼，至于姓名，我没兴趣知道，这等沽名钓誉之辈还不配让我知道名字。”
魏子都凛然道：“剑阁裂派，将来此处，可会有我剑阁之人？”
姜雀低头轻道：“此处已有剑阁之人，我想子都兄也认识。”
再向下百丈，已渐近底部，黑暗中有一人面壁盘膝独坐，听见姜雀走近的步伐也不回头，只是轻声问了句：“姜家的小子，酒可带来了？”
姜雀抛出一壶烈酒，那人背身稳稳接住，一掌削去封泥，仰头尝了一口，魏子都看见那人面容，心头一震，子都封剑竟不受控制，自主开匣，匣与人同时跪下，拜见剑阁一代前辈，王庭血战声名鹊起第一人，魏胜书。
(本章完)
周身贴满符箓大阵的魏子都迟迟不肯下船，万般无奈之下姜雀只好差人抬轿将这位难伺候的剑阁少阁主请入城中。被有心之人看在眼中，很快又有传言轿中是个容貌惊艳的女子，联想到先前流传的唐王畿使节入蜀，传言迅速变成了虞唐天子为了交好西蜀，两家指婚，西蜀好事将近？一时间不少希冀攀附龙门的痴情女子心如死灰，就连羊脂清坊的桂大家听到消息也轻咬嘴唇，握着折扇的手越加苍白。
姜雀一脸无奈地看着手中密书，对着仍旧一身符箓的魏子都啧啧叹道：“子都兄呐，幸好没人知道轿中是个男子，不然姜雀百口莫辩咯。”
魏子都冷嘲道：“你若是对魏某信任几分，解开封闭我气机的符箓，又岂会发生这等事。”
姜雀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魏子都，看的魏子都头皮发麻，魏子都欲发作之际，姜雀开口道：“去年妙点峰向天下颁布武榜，我若没记错，子都兄名列十八？”
魏子都从容道：“魏某武艺不精，让姜公子笑话了？不知道姜公子名列第几，莫非能与江风雨争个鳌头？”
姜雀摆手道：“武榜第十八，便是天下第十八，昔年名气冲天的瀞海七贤也不过堪堪跻身前二十罢了，子都兄若是武艺不精，那岂不是在说三十年时间，这武林不进反退？”
姜雀伸手从魏子都身上取下三张符箓，撕下瞬间，符箓化作烟灰，这三张符箓俱是阵眼所在，魏子都顿时恢复半数功力，周身气劲流转，平地骤起清风，姜雀受到冲击，险些站立不稳，苦笑道：“武榜十八果真不是泛泛之辈。”
魏子都收气纳神，面无表情道：“还有一半，何时解封?”
姜雀抬头望天答道：“待我心剑之患解除？”
魏子都挑眉讶道：“厉害啊，心剑一解，就不再怕子都封剑了？”
姜雀拍拍为魏子都肩膀，笑道：“如今符箓阵法只剩一半的效力，防君子不防小人，我心剑解除那日，相信子都兄绝不会对我出剑，反而会尽力保我周全。”
魏子都皱眉沉思，北骑初入西蜀时，掀起的波澜不小，光是叫嚣要为天子伐逆的诸侯就不下十位，反倒是诸如苏祁、杜畔舟这等与李天子已经平起平坐的藩王不吭一声，尤其是杜畔舟江南围杀不利，反而惹了一身臊气。魏子都看过了韩奉山挂起姜姓黑狼旗，万骑举戈齐啸的场面，稍加注意就会察觉其中不乏西蜀本土士卒，这些人对王庭谈不上感情，不过是气数已尽的前朝，随着万骑硬生生裂开剑阁，言成公枭首，西蜀境内能牵制姜家的势力已然全无。
魏子都望着姜雀背影，心中自问如今局面，自己出剑杀了眼前之人，有谁能得利？三十年来仇视姜家，诸如南淮古这般人物，此时早已全然站在剑阁对立面，亦或是秦川苏家？楚国的陈锦象？魏子都掰着指头，此时方才看清剑阁与姜家休戚与共的处境。
两人一路无言，驾撵行至白帝城西，烟云缭绕竹海，门庭悬挂四字，幽篁独翠。浴沂先哲温慎言三年前入蜀，在这十里幽篁初见姜雀，丹青留笔，从此蛰居于此。
广寒青被姜雀晾了一年，每隔几日就来此处，用剑在院墙上留下惹眼字句，发泄心中愤懑，尤其是那只硕大的乌龟，惟妙惟肖，堪称大家之作，若是没了一旁“广寒青寻龟儿子姜雀不得，特此留念”的字句，姜雀还真有些舍不得差人抹去。
魏子都看见墙上字画，说了句倒也在理，又看见幽篁独翠四个字，哂笑一声，道：“十里幽篁，妄称独翠，口气倒是不小。”
竹海西楼曾是王庭豢养藩国妃子的地方，当年有一位秦川美人隐居此处，时常想念秦川雪景，前朝蜀王为佳人建造了西楼，凭栏遥望，依稀可见云海深处秦川暮雪。
白帝城破那一日，不少烈节妃子宫女自西楼跳下，以身殉国，竹海自此多了一座妃子坟，也是西蜀为数不多能为前朝哭丧而不会被投入大牢的地方。
姜雀领着魏子都走过，魏子都手抚刻有节烈忠贞的墓碑，看不出是喜是悲。
大雪初融，西楼前的怯瘦湖湖水大涨，姜雀撑舟与魏子都来到湖心亭中，当初王庭美人怯瘦，一湖春水俱是粉黛胭脂。一位周身被铁链拴住的盲眼老者盘坐湖心亭中，察觉姜雀与魏子都的气息，起身在两人周身闻了闻，朝着姜雀点点头，吐出卷在舌苔之下的钥匙，交到姜雀手中。
魏子都眉头微皱看着一切，姜雀一路带他行至此处，光是能够探查到的气息就有不下数十道，尤其是其中几息一瞬而逝，另魏子都不由警惕起来。
拴住盲眼老人的铁链另一端是一只驮碑石龟，碑书文止武尽四个大字，姜雀将钥匙插入石碑，驮碑石龟缓缓转动，露出腹下狭窄的入口，姜雀回头对魏子都道：“北骑入蜀之后不少事物沿袭了前朝王庭，倒是这座天牢建在新朝以后。”
两人进入之后，头顶石龟再度遮蔽出口，姜雀点亮宫灯，天牢建在湖心亭下，湿气很重，向下望去深不见底，两人缓步向下，走了数百步，就看见监牢内的第一人，或许是许久未见生人，牢中那人眼神涣散，衣衫褴褛，想张嘴说话，却不知如何言语了，两人走过牢前，那人用头撞墙，口中发出呜呜之声，竟是受了拔舌之刑。魏子都微微不忍，问道：“此人是谁，所犯何罪，何以要施刑至此？”
姜雀停下脚步，寒声道：“此人五年前入蜀，残杀百姓妇孺不下百人，言称为天子巡狩，要为天下杀尽西蜀逆贼，至于姓名，我没兴趣知道，这等沽名钓誉之辈还不配让我知道名字。”
魏子都凛然道：“剑阁裂派，将来此处，可会有我剑阁之人？”
姜雀低头轻道：“此处已有剑阁之人，我想子都兄也认识。”
再向下百丈，已渐近底部，黑暗中有一人面壁盘膝独坐，听见姜雀走近的步伐也不回头，只是轻声问了句：“姜家的小子，酒可带来了？”
姜雀抛出一壶烈酒，那人背身稳稳接住，一掌削去封泥，仰头尝了一口，魏子都看见那人面容，心头一震，子都封剑竟不受控制，自主开匣，匣与人同时跪下，拜见剑阁一代前辈，王庭血战声名鹊起第一人，魏胜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