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中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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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未雨

    泽琴抿嘴一乐,老爷如今且春风得意呢,听说上面的调令快要下来了,过些日子,他便要走马上任去做江浙转运使了,往后府里的日子更好过了不提,便是对哥哥与云仙他们的生意,也极有好处的。

    而那位史通判,先前在老爷面前还充着架子,如今也不知得罪了谁,叫上面申斥了不说,还要调回京里去。不知情的人都恭喜他回京高升,其实不过是明升暗降,一点也不实惠。而史夫人却与他办了和离书,两下里再无干系,从此可以清静的过日子了。

    史通判霉运连连,悄悄的去找人算命,转眼间人家先生的话却是传遍了大街上,都说史夫人是帮夫命,谁娶了她谁得力,离了她可就槽糕了。因此,史通判忙备了礼物亲自往佐安去见史夫人,还想着和好,却连门也不得进。常鹏远见舅舅如此狼狈,不由得心里大急,只得咬牙带伤出门,往真州去,想当面与舅母负荆请罪,顺便再次求婚,他就不信,表妹已经失身于自己,难道还能再嫁旁人不成!

    史夫人就是听说常家母子来了,便从后门出,带着红鸾反往扬州来了,拉着泽琴一道儿去蕃釐观里看望云仙,顺带着说说佑安那边花圃子的事情,她如今可是雄心勃勃,想将规模范围再扩大一些。

    云仙听了她的打算,摇头否定道:“如今这局势,夫人若想弄得场面再大些,我看有点险,不如再等等吧,暂且先捡着好地置上一些,便是荒了也还值钱,何况没地的人那么多,你先赁个几年,一来与人结个善缘,二者也养肥了田力,等将来再说吧。”

    史夫人之前也听弟弟说过京城出事的事情,这会子见云仙没同意自己的想法,便有些心慌慌的,问道:“苏姑娘,事情已经不是平息了吗,难道还会出什么事?”

    在她看法里,云仙与国公府大有干系,说不定她的消息来源便是出自那里。

    云仙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以史为鉴,用过去的事情来预测今日的事情,大约也能猜测多半,凡事还是稳妥些好,夫人且不必心慌。”自她那年上京来,路上看到的情形就叫人警惕了,历史往往会惊人的雷同,难道这一朝还能出乎意外不成?

    她说的云淡风轻,可史夫人一贯谨慎,凡事都是谋定而后动,见此情形,便暗暗决定回去就先捡着好的田地购置些先放在那里,旁的等等再说。

    说完了经济营生的事情,史夫人见红鸾兴致勃勃的被墨语、水蓝等几个丫头簇拥着往花园子里去玩了,这才耷拉了下脸,有些发愁,与云仙和泽琴抱怨道:“也不知这孩子到底像谁的性子,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难过个几天也就丢下了,我可却愁死了。”

    泽琴理解的点点头,她每每想起这个可爱的小妹妹的事情,不仅是替她难过,也有些发愁,这样好的女孩子,不知何时才能有好归宿。

    云仙却是有些漫不经心,道:“愁,你有什么可愁的?我瞧二姑娘的性子才是真好,天塌下来也不过就那么点子事情,何况事情既已如此,你希望她每日以泪洗面么?”

    史夫人说不过她,无言以对,她的确不希望姑娘整日里伤心,可见她没心没肺的样子,也有点发愁,毕竟一个失贞的女孩子前路可不好走。

    仿佛知道史夫人心中所想,云仙说道:“夫人不必忧心,二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女孩子,我看你且将她的事情放一放,等过个几年,那时再说也不晚。”史夫人虽然不明白云仙为何如此说,可好像也没有旁的法子,也只能如此了。

    留了一顿饭,三个人边聊边吃,因知云仙素来喜欢清静,因此午后便散了,史夫人带着女儿自与泽琴回了周府,顺道儿看看兄弟。他如今在周府里生活的不错,平时教授周铮经史子集,闲时也领他领略琴棋书画的技艺,说说古往今来的事情,那孩子也不知是开了窍还是真懂事了,跟着史秀才后面挺安分的学本事;便是见父亲来找先生说话,也知道在一旁服侍茶水了,这令周之青暗暗称奇之余更是感激泽琴,有个好先生带着,子弟再不成器,可能知道一个“孝”字和一个“礼”字,这孩子将来大面儿上就不会错到哪里去。

    说起史秀才,他的婚事又是长姐心中头一份所忧之事,好在他自己为人甚是洒脱,并不着急,且还安慰他姐姐道:“眼看乱象渐起,家业何安?等将来再说吧,一定会有人叫你姑母的,姐姐且先安心。”

    他说的是平淡,史夫人听了却越发担心了,然而这些事,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如何。只得先按下心头的无奈,依云仙的提醒,置些田亩土地,又暗地里挖了深且广的地窖,以防灾年,藏粮食躲人都使得。

    虽然史夫人开始做种种准备,其实江南依旧是繁华热闹的很,风流歌舞场,丝弦日夜唱,轻裘宝马客,千金掷寻常。便是京里,经过前番血洗之后安静了几日,如今依然故如往昔,彩楼欢门竞相媲美,酒幌店招斗艳争色,摊贩吆喝叫卖,行人三五成群,三教九流散与酒坊茶肆,豪门子弟流连金门玉户,讨饭的,看准衣衫伸手,化缘的,选定门户站脚……还有高头大马奋蹄扬尘穿街而过的,前有锦衣花帽小厮吆喝、后有挑夫随从伺候,中间围着的八宝璎珞轿子刺目人眼的,以及行商走脚的车队,从乡下结伴而来的村人等等,此景不胜枚举,每日如常。

    有采风官将京城里的日常报到宫里,今上便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私下里与张妃说起的时候,那张妃自然是百般捧贺皇帝,恭维之际,还不免炫耀一番当初自己的建议,果如那白云观老道所言,自六皇子出宫祈福开始,凡事都化险为夷了,如今反叛已除,十皇子也已大安,江山承平,万世基业永保,皇上可高枕无忧了等好话说了一箩筐,叫人不免有些起鸡皮疙瘩,今上却是听的入耳,如腾云驾雾,飘飘然沾沾自喜。

    京城外,从山东、河南等地逃荒的难民成群结队渡河北上,被拒于燕赵之地,回无归路,前难入城,难民饥饿之下各种乱象屡见不鲜,一时间真是怨声载道,哀嚎遍野,卖儿卖女已成常态,甚至有易子而食,其情其景惨不忍睹。令人气愤的是,当地官员从上到下,竟无一人者肯为民出头,齐心协力堵而不疏,指望将事情捂个三五月,等来年的光景好转之时自然民众散去,各自归乡。

    皇帝不知道,不代表京城里旁人不知道。

    丰乐楼,程克非与万玉衍相对而坐,桌上放了一壶茶水并些许果盘点心,两人亦无心品,只说着话。

    说起信德府那边的事情来,程克非恼道:“真是无话可说,无话可说!燕赵之地自古便是畿辅要地,平日里还要重兵把守,这时候若闹出民变来,岂不是雪上加霜?他们就这样捂着?”

    坐在对面的万玉衍沉默不语,他看着临窗之下的人来人往的大街,静静思索着。

    先前,万玉衍回来之后先与老祖母密谈了一番,后又进宫交旨,今上只略略问了几句有关六皇子之事,见他连着几月奔波于两地,伤都没养好,便勉励了一番,赏赐了些财物,叫他回去了。

    第二日,万玉衍轻衣便从去了白云观探望小姑母万妃娘娘,见公主玉雪可爱,灵动活泼,万玉衍打心底便流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万妃笑道:“你们表兄妹虽是一辈,年龄却相差太大,竟如父女也差不多了,任事都娇惯她,将来可怎么办呢?”

    万玉衍看着小表妹拿着自己送的礼物高高兴兴出去玩耍的背影失笑道:“小姑姑不必担心,只要我们国公府在一日,便能保妹妹平安喜乐一日!”

    听他说的斩钉截铁,万妃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若那孩子有造化,咱们都有好日子过,若没造化,将来还不知是如何下场呢,我也不要你义气用事,你只需保住他们两个,也就罢了。”

    万玉衍点点头,也低声回道:“小姑姑放心,我理会得。”说着这话,他想起一人来,对他姑母说道:“不知小姑姑你可记得了,咱俩小时候淘气,在祖父的书房里藏猫猫那一回?”

    万妃不免疑惑他怎么想起来这件事,却忍不住笑着说:“怎么不记得,那一次咱们淘气的狠了,我们躲在父亲的书房里叫仆人们好找,还惊动了来访的客人,父亲欲要惩罚我们,还是客人帮着求情才饶过的呢。想想那时候,我比你大不了几岁,跟个男孩儿一样,每日里带着你胡闹,为此不知挨过母亲几回骂!”

    “小姑姑现在也知道那客人的身份了吧?”万玉衍认真的看着万妃。

    万妃轻叹一口气,道:“原是不知,到宫里时日久了,有些事不打听都能知道了。你既然问起,想必你后来也打听出来了。”她问了这一句后,忽然惊讶起来,“怎么说起他来,难道你又见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