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中春
字体: 16 +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拜寿(三)

    忠贞夫人赏了炕屏之后,便挨着薛太君的旁边坐下,笑着说道:“上上个月,张家便下了帖子过来说是本月初娶媳妇儿请阖府赴宴。我那女婿体贴,说既是如此,合该要与前面去了的张将军做面子,也可让孩子们回本家亲近亲近,因此他们夫妻领着孩子们一起去了那边赴宴,当时出发的时候,敏芝就算着你今日过生辰,说一定赶回了给大舅母拜寿。如今这个时辰还没过来,估摸着到了晚上,必定要到,前儿我还收到了来信说是快到通州了,想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脚步。”

    薛老太君听了点点头,说道:“你们姑爷倒是好气量,如今那家子门庭已然冷落了,难为他还是看重,这也是敏芝和孩子们的福气,到底瑾言和瑾茹的身上流着张家的血脉。”

    忠贞夫人微微叹气,和道:“谁说不是呢!”她的面上都现出怅然的样子来,薛老太君看着小姑如此,便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薛侯夫人见老姑嫂俩似乎有话要说,便笑吟吟的起身和两位老太太打了招呼,带着媳妇儿们出去帮金氏应酬招待众人起来,内室为之一静。

    知书和知礼忙换了一遍茶水,领着服侍的人低头退了出去,守在起居室外的门帘处。

    薛老太君看着小姑自得怡然的喝着茶,还饶有兴致的把玩炕几上的小屏,心下暗叹,小姑虽然几经坎坷,却难得还保持一颗向善向美之心,待人真诚和气,真是个顶顶好的性子。

    这样的人就应该永远无忧无虑才是,然而想到孙子万玉衍,薛老太君咬了咬牙,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

    她沉声问道:“小姑,你想知道你手边上这架炕屏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吗?”

    忠贞夫人听她嫂子如此问,便笑嘻嘻的说道:“想,当然想,这种技艺简直是世间罕见,我还从没在别处见过如此绣法呢,怎么,莫非是咱家里的绣娘所为,你何处淘换来的?”

    薛老太君微微阖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蓦然睁开双眼,心下的犹豫一扫而空,提起一股劲儿来,但面上却是神色淡淡,将云仙的出身来历以及这数年来的大概经历叙说了一番,只是隐去了云仙生父的名讳而已。

    两人说着了半日的话,眼看着要摆席了,忠贞夫人听完了叹气说道:“如此说来,这孩子也着实可怜些,难得却不自暴自弃,如今她既然跟了咱们的玉衍,嫂子你叫我那侄孙儿待她好些也就罢了,好歹没流落到什么下流地方去。等一下席面上的东西,你我各自叫人赏赐两道菜下去与她做脸,想来她也能得旁人多看重些。”

    见小姑还没自悟,薛太君问道:“你知道她那生父是何人吗?”

    “既然说是天禧三十二年的举子,你叫玉衍去吏部查查档便可知了。咦,天禧三十二年的举子,好像与我们兆亭是同年吧,不如等他来了问问,说不定两人认识也未可知啊!”

    薛太君见话都递到这个份上了,小姑子还是没有想过来,她抚掌拍怕自己的额头,肃色说道:“据说这位举子原籍平阳郡人士,小姑莫非还未想到?”

    “想到什么?”忠贞夫人见她大嫂一脸严肃,很是觉得莫名其妙,她心下将嫂子的话又咀嚼了一遍,猛然一惊,腾的站起身来问道:“你是说,是——说,他是苏兆亭?”

    薛老太君严肃的看着小姑子,点了点头。

    乍然得知真相竟是如此,素来不爱操心的忠贞夫人只觉得脑乱如团麻,心惊如擂鼓。

    薛老太君见小姑如此,心中多有不忍,忙亲自递了茶到忠贞夫人的手中,和声安慰道:“你也别着急,这还是那丫头的一面之词,到底情况怎样,还需得和女婿求证了才是。”

    忠贞夫人听闻此话,连连点头,应道:“是,是,大嫂您说的是,到底怎样,我还需得问过兆亭再说。”她勉强稳住了心神,想起如今这女婿和女儿琴瑟和谐、互敬互爱的情形,轻轻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老太君的娘家人,薛侯夫人亲自来请,说是宴席已开,请姑母和忠贞夫人坐席。老姑嫂俩只得先按下话头,含笑答应了,丫鬟仆妇两边雁翅跟随,薛侯夫人亲自扶着老寿星上席。

    要说那宴席光景,无论菜色还是铺排,自然是说不尽的风流气象,极尽豪华奢侈,就是如此,还是老太君一再叮嘱了,虽则是寿诞,因不是整生,不得太过靡费。

    宴席已罢,下午金氏安排了春和与三喜两个戏班子,一处放在倚月水榭,一处放在后花园子的谢春楼,众人捡着自己喜欢的戏班子便相约着去听戏了,唯独忠贞夫人全无心思,搁下茶盏便急急的拉着她   老嫂子往荣萱堂回了。有人还诧异向来爱听戏也爱热闹的忠贞夫人何故如此,然而大家都识趣,也不曾有人出口打听,只当这姑嫂二人许久未见,有说不完的话。

    “嫂子,你可能叫那姑娘过来让我瞧瞧?”忠贞夫人跟着薛老太君一进了内室,不待坐下便忙开口询问。

    薛老太君如何不知小姑的心思,单看她席间饮食进的不香便知道了。这事放在谁的身上都能理解,何况是敏芝的事情,那孩子也实在是太苦了些,年纪尚幼,便没了父亲;长大成亲没个几年,夫君也去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安稳的生活,与郡马甚是相得,试想,做母亲的哪里愿意听到对女儿一家有丝毫不利的消息呢!

    她见小姑一副激动的样子,很怕忠贞夫人见着云仙说些过分的话,将事情弄的僵住了,与自己的打算拧了起来反为不美,因此想了想,便将云仙与万玉衍就修造玉清仙宫完后将来结果可能会如何一事做了猜测,也将万玉衍几次从云仙挣下的产业里提取大笔银子走的事情说了。

    末了,她含泪说道:“可惜我这一辈子没生得一个好儿子,那个混账种子虽被寄在我的名下,可到底不是我亲自教养的,等老国公回来,他已经被他生身母亲给惯的不成样子了,我只能指望孙儿争气一些,因此我那好儿媳才去,我便将玉衍接到自己身边亲自带着,为的就是怕受了他那不着调的老子影响。好在这孩子也争气,虽无大才,到底忠厚本分,可惜娶的媳妇儿有些心眼子小,目光也窄了些,如今难得有这么个通透的人儿跟在玉衍身边,因此我这做祖母的私心作祟,想抬举她些,也好叫她更尽心些服侍玉衍。”

    忠贞夫人见嫂子动了情,自己也是唏嘘不已,娘家不好,她作为外嫁女也是面上无光,如今侄孙万玉衍很是顶事,自己何尝不开心呢。

    “嫂子,你既告诉了我这姑娘的身世,莫非你想要兆亭认下她?”

    薛太君揉揉太阳穴,有些头痛,她说道:“也不是这话,原先我想着这孩子可人,能陪着玉衍也是不错,谁知日子越长,这孩子身上的好处便现得越多,那孩子能说出皇帝给玉衍的谢礼恐是屠刀,虽然是骇人之语,但细细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更何况她经济一事上确有能耐,你再看看这女工针黹,甚为了得,这屏就是她绣的呢,还说是素日里打发时间,绣的有些不精心。这样的一个好孩子,可惜金氏为人,竟不知收拢着,还怕一个小丫头和她争宠,几次三番做了些下作事来,她难道不知夫妻本是一体的?我就想着,怎么着抬抬这丫头的身份,也好让她能尽心尽力的帮助玉衍。也是前两日才听闻了她的身世,我就想着,到底要不要告诉于你。”

    忠贞夫人也不是一昧不知世事,自她家夫君战死,后来结亲的女婿也一病去了,多少毁谤,多少讥讽,这些人情冷暖自家不知经历多少,其实为的就是看自家没有个能撑门立户的人而已。

    一个家族不仅对外能有个撑门立户的人物,便是后宅,若女人们能当家理事,这日子才会过得越来越兴旺。如今听嫂子的一番肺腑之言,她对苏云仙便更是好奇了,“嫂子,这丫头果然这般好,叫你如此看重?那便赶紧使人唤了她来,我要仔细看看。”

    薛太君见小姑的神色缓和下来,她自己便松了一口气,握住小姑的手说道:“俗语说才德俱全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咱家这样的情况,后院更需一个有德有才的人才好,可惜好运气总不能眷顾一家,我家玉衍能顶门立户实属不易,金氏虽说出身不差,可到底眼光有些浅了。如今能有这么个品行端正、心神通透的丫头跟着孙儿身边,我终究是要偏着他些的。”

    忠贞夫人叹了口气,反手过来拍拍自己大嫂的手,她能理解薛太君的心思,便是搁在自己身上,大约也是如此选择吧。

    不多久,云仙的小院便迎来了知书,她亲自来传话,说是老太君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