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中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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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拜寿(一)

    话说褚泽萍一番梨花带雨的模样直奔老万国公的院子去,惹的老国公心疼不已,又是哄又是亲,两人云收雨歇,那老国公得知是苏云仙跌了自己新宠儿的面子,发狠道:“不过是个毛丫头,就敢如此猖狂,便是老夫三番两次也没见着,你休恼怒,等我吩咐人看着,得了机会定然好好替你出气!”

    褚泽萍脸藏在老国公的怀里,嘤嘤喏喏,她心下里却冷笑着,敢情一直垂涎着人家不能得手,却说的如此道貌岸然,且看他能不能如愿以偿吧。若有机会,好歹帮着老国公一把,也不负苏云仙当初的算计,叫自己做了替死鬼。如果苏云仙知道小褚氏心里是这样想的,恐怕除了无语,也没话好说,世人多爱抱怨旁人,却不从自身找原因,这才是世事纷纷扰扰、多有烦恼的源头啊。

    十月间天气已经寒冷了,这万国公府内却是花团锦簇、绿意盎然,彩绸缠遍,红灯高挂;到了晚间却又是人语相闻,细乐声喧,星火辉映,闪耀辉煌。真是说不尽的风流富贵景象,看不够的金门玉户排场。

    云仙低眉垂首站在薛老太君的院外等着通传,幸而内里穿的夹衣保暖,站在这风口上,还不觉得怎样,她有些担心看看陪侍自己而来的墨言和辛嬷嬷,这一老一少,可不能给冻病了。

    过来一会儿,薛太君身边的大丫鬟知书笑着迎了出来,说道:“苏姑娘,老太君有请。”

    府里的一般侍妾,哪里能走得到薛老太君面前来,云仙能得到薛老太君跟前大丫头亲自相迎,下个“请”字却是因为从前云仙问及万玉衍的皇差功成交旨那日帝将何以为谢,谢礼则可能是一把屠刀之话,惊醒了还兀自得意的局中人。这位当时还是世子身份的万玉衍回府里和自己老祖母一聊,老太君便记住了这个容貌出色的丫头,是个头脑清明、看事通透的人儿!云仙与金氏之间的那些事儿,也有人报来,看小丫头的脾性和行事,老太君暗自可惜,这丫头如果和金氏的脑袋掉换一下,该多好。

    云仙闻讯展颜一笑,同她轻轻的道了谢,主仆一行便随着知书往屋里走。猩红锦绸的棉帘将里外隔成两个季节,室内温暖如春,香氛氤氲,丫鬟仆妇和顺齐整,铺排陈设雅致贵重,偌大的屋里静悄悄的不闻一丝声响,穿过正厅再朝里间走,依旧是可玉壶光转、金兽烟迷的华丽景象。云仙悄悄扫了几眼便微微垂眸,轻移莲步随知书进了薛老太君常歇息的起居室,隔着一架十八扇的大红缎子缂丝底子上绣着‘满床笏’的落地插屏,垂手侍立屏声静气。

    须臾,知书便转了出来,含笑招手叫云仙进去说话。

    云仙点点头,跟着知书进了里面,只见薛老太君穿着秋香色葫芦双福的褙子,端坐在榻上,三四个未留头的小丫鬟都拿着蝇帚漱盂等物立在两旁,又有两个老嬷嬷陪侍在老太君的身边,老太君的脚下,有一个美人拿着裹着软绸的木槌子跪坐在脚踏上正给老太君轻轻的敲着腿,她抬头看见云仙进来,便朝其和气一笑。

    云仙进来便给老太君跪拜下,行了大礼。

    她这边方磕了三个头,那边薛老太君便笑着连声叫起,还责怪着知书道:“姑娘身子弱,你也不扶着点儿。”

    云仙知道这是老太君客气,不过是拿丫头递话,以示亲近之意,自己却不可僭越。

    瞧着云仙很是温顺知礼的模样,薛老太君脸上也露出了和气的神色,说道:“听说你这近一年来在京郊的村里很是费心尽力,也吃了些辛苦,做了不少事情,这些我都知道了。你能为国公爷分担些烦恼,也是他的造化,难得你这样模样却生的玲珑心肠,最可疼的却是肯风雨茹素,真是个好孩子,因此她们回说你来求见,我就准了。”

    云仙听了又是福礼又是道谢,言道不敢当夸,反夸起万玉衍有容人雅量、知遇之恩,直把他说的简直是天上地下人间少有的好,乐得薛老太君合不拢嘴儿,对旁边服侍的老嬷嬷道:“那孩子忠厚,比他老子可真是强一百倍,这爵位合该早就传给他才是。”老太君能说老国公爷的不是,旁人如何能附言,老嬷嬷只敢一昧的夸捧如今的小万国公爷。

    趁着老太君正在兴头上,云仙回道:“老祖宗,论理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原不配出来,因感念国公爷素日里惦记您的恩德,云仙便僭越了,今日提前来给您贺寿,盼您福寿绵延,恩泽子孙。”她说着,便示意辛嬷嬷上前来,两人合力打开包袱,露出一架精致小巧的炕屏来。

    只见卍字不断头且刻着长寿花为饰的墨绿玉石底座上安放着油光滑腻的红木骨架,其上雕着细致的五福捧寿的连环纹样,纹理清晰精美,而最令人赞叹的却是当中一幅精美绝伦的绣品,屏风正面绣着六月新荷摇曳、满湖莲开的景色,屏风反面却绣着海棠花繁、石榴红照且游鱼戏水的庭院春图。如此迥异的两样景致,却绣在一张底布上,正反无论颜色还是形象都互不干扰,简直是绝世罕见。

    便是见惯宝贝的薛老太君,也动容了。她的身子情不自禁的由刚才的歪躺着,转即坐端正了。知书忙找出一个凹凸晶片,递到老太君的手上,薛老太君一处一处的比划着,看的仔细。

    “好,好,真是好!”老太太一连声的说好,云仙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她含笑从墨言手中拿过又一个小包袱,亲自打开来,捧出里面装帧好的纸张,恭敬的递上来,说道:“这架炕屏原是我闲时绣着打发时光的,得知您过大寿,便急急请人打了架子来安置好。我想着这屏风虽然粗糙些,然而里面的绣样倒还清爽秀气,因此斗胆献上来献上来博您一乐,寻常看看便是了;因想着单就进献这屏风到底有些不恭敬,因此连着几夜抄了一本佛经,有《心经》一卷、《金刚经》一卷,原还想着再抄一卷《无量寿经》,可惜纸不够了,只得这些,奉于老祖宗,祈盼府里吉星高照、顺风顺水。”

    那老太君还沉浸在双面绣书的精湛技艺里连连赞叹,此刻听云仙说抄了佛经,十分的高兴,脸上便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她亲自从云仙手中接过经书,只见坚洁如玉的澄心堂纸上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整洁秀丽,墨香悠然。老太君摩挲着,笑着说道:“难忘你用心了,只怕这墨也是有来处的吧?”

    云仙心说,真是个精明渊博的老太太啊,她嘴里却流利的回道:“回老祖宗的话,这是荷花墨,质地坚实细腻,很是好用。云仙从前听说这种墨落水中能数日不变,它味道依旧芬芳好闻,因此起了好奇之心,便使人买了一块回来,见它果然名不虚传,也没敢用。今日能派上用场,真是它的造化了。”

    薛太君诧异的看了一眼言笑晏晏的苏云仙,心道这丫头倒真是个妙人儿啊,精通经济,绣技了得,再看看这一笔好字,却真不是寻常人家出身的孩子能写得出来的,没有多年的功力定然不能如此。更何况知道澄心堂纸、荷华墨,还能舍得买,有几个闺阁里的女儿能做到呢?

    她想着便呵呵笑了起来,说道:“真是个巧心思的孩子,难为你小小年纪便懂这许多,我知道玉衍那孩子整日里舞刀弄枪的,定然不是他告诉你的,好孩子,你打小儿是谁教出来的,莫非是你生身父母?”

    薛太君只知道这丫头是程克非两口子从旁人手里淘换来的,对于云仙的身世还真不太知道,她一个老封君,能知道孙子身边谁狐媚子谁省心,也就算不错了。见云仙如此不同寻常,老太君第一次生出了刨根问底的心思。

    云仙轻轻的回道:“小时候的事情很模糊了,大都是听村里人说的,他们说云仙六岁之前是与爹娘生活在一起的,爹是村里的秀才,该是闲暇之余教过我一些字吧?他那年中了举说是进京赶考,从此就杳无音信了,有人说他被大山上滚落下来石头给砸死了;我娘听闻后受不住打击,还怀着孕呢,一病也去了。我在娘去世后,也跳了河,后来被人家救起来,村老们做主,就叫我给那家子的小儿子做童养媳,等大了圆房。六岁之后在赵家生活,后来被村里一个守寡的老婆婆看中了,她怜惜我同她一样,没有一个亲人,便将毕生的技艺传了给我,盼着我会些针线能够在婆家立足;再后来便是被褚家大爷买了回去,因年纪小,只管有空就读书练字,倒如今能将就着写出来见人。”

    这些事,墨言是有些知道的,辛嬷嬷却从未听说过。她听见云仙说从前给人家当过童养媳,背后的冷汗就下来了,连忙偷偷的朝上瞧。

    只见薛老太君满是怜色,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还跟旁边服侍的老嬷嬷叹息道:“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她笑着问道:“你可还记得你父亲的名讳,叫国公爷帮忙查查历年进京参考的举子名单,兴许就能有你父亲的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