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烬:嫡女为惑
字体: 16 + -

002 君子如玉

    漠河河畔此时早已是人满为患,一路向南蜿蜒的河岸上,衣香鬓影,倒是不同于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冷清,无数盏河灯燃着圣洁明亮的烛光,顺着颠簸的清流缓缓离岸,为逝去的亡灵照亮归途…

    河曲虽是南靖边城,比不得国都临安城一带纸醉金迷的温柔富贵乡,这里青山绿水,民风质朴,反而有着边境小城独具的淳厚祥和的韵味,空气都芬芳的让人心旷神怡。

    而在中元节,河曲的百姓不论男女老少皆倾城而出,竞相到漠河放灯,绵延数百里的河灯,璀璨耀眼,如同九天银河,星汉皓淼,自然也吸引了河曲周边的民众前来观赏,车马熙攘,人山人海,场面倒也算隆重。

    此时,在远离车马喧嚣的岸边,静悄悄地停泊着一只画舫,在旷野中传来渺渺琴声,玉指起落间拨弄出阵阵萧瑟之音,融入这如水的寂寥夜色中,于此中元节倒也算是应景了。

    一曲毕,胭脂按在琴弦上的手指微不可见的颤了颤,即使自上了画舫之后她已经够谨小慎微的了,却还是不可避免的碰撞出一丝杂音,慌忙将浸着冷汗的掌心拢在袖内,她有些懊悔地轻咬着红唇,起身行礼。

    “胭脂琴艺欠佳,让公子见笑了。”

    像是被女子颤抖的声线惊扰了,软榻上闭眸假寐的男子这才动了动眼皮,细长的凤眸轻掩在长睫下,并没有看向面前羞赧的胭脂,似有若无的目光落在某一处,倒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胭脂是个名副其实的美人,当得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夸赞,而她委身的浣花居在河曲又是首屈一指的欢乐场,作为浣花居的花魁,名盛于一时,自然受得众多富家权势子弟的追捧,久而久之难免有些心气孤高。

    但是眼前的窘迫倒还是头一回遇到,那人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这样晦暗不明的态度,着实让她有些慌了手脚,饶是平日里再高傲的性子,这会子是半点也使不出来了。

    因为在她来之前,红姨千叮嘱万叮嘱,得罪了谁也不要得罪这位爷,如若不然,浣花居可保不了她。能让红姨舍得对她放下狠话,看来是位极厉害的人物了。

    想到这里,胭脂的心不由得又往下沉了沉,怎的偏偏今日就出了差错呢?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公子?”水灵清透的眸子轻抬,胭脂有些忐忑的瞥了一眼男子,待目光接触到那人面上的白玉面具时,莫名感到一阵心悸,她慌张地垂下眼睫,不敢再多看一眼。

    只觉得眼前这人当真是古怪得很。

    “怎么?”或许是因为许久未开口的缘故,清润低沉的声音里带了些许沙哑,无端撩人得紧。

    司徒隽星斜倚在软榻上,单手支着下颔,衣带轻解,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端的仪态风流,这时他才抬眼看向面前的美人儿,如水寒凉的目光,依旧让人瞧不出半分端倪。

    这一开口倒让胭脂有些哑然,这位公子分明就是在刁难她。谁都知道浣花居的胭脂姑娘琴技在河曲乃是一绝,即便是名门闺阁教养极好的世家小姐也比她不得,如今却要她再说一遍自己琴艺欠佳,难道不是在借机羞辱她徒有虚名么?

    “胭脂不才,方才一曲倒是在公子面前班门弄斧了。”胭脂压下心底的不适,绯红的玉面浮上一朵醉人的笑靥,语调软哝,“还望公子不要怪罪胭脂才是。”

    这副娇羞柔弱的女儿姿态,饶是任何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见了,也必定会心甘情愿的化为绕指柔,为她俯首称臣。

    奈何眼前之人并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之法。

    她还是打错了算盘。

    “方才这处,你弹错了。”胭脂尚在愣神之际,耳旁一阵清风倏然而过,甚至带着淡雅的松香味,那原本在软塌上的男子已来到她身后,双手绕过她,白玉细瓷一般的手指在琴弦上行云流水般拨弄了几下,琴音如珠碎玉盘,清灵悦耳。

    她凝神细听,却是自己弹错了,不由得面上一红。

    “胭脂才疏学浅,多谢公子赐教。”

    “素闻浣花居的胭脂姑娘琴艺一绝,堪称天籁,能绕梁三日不绝于耳,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司徒隽星俯身在她耳旁冷然地低笑一声,言语间不外乎在嘲讽她徒有虚名,而世人言过其实罢了。余音未落,她身后的温度骤然剥离,男子颀长的身形已然落在了画舫的甲板上。

    夜里漠河上的冷风灌进来,她经不住哆嗦了一下,苍白了唇色,“那些不过是世人的夸大之辞,公子且当作茶余饭后的戏言罢了,何苦这般挖苦胭脂…”

    那美人儿说着说着,低顺着眉眼泫然欲泣,娇俏精致的面容泪盈于睫,却是一树梨花春带雨,让人不由得感叹果真是极美的妙人儿,当得起河曲第一花魁的名号。

    “胭脂姑娘此番作为,若是让人看了去,还以为是在下欺负你了。”依旧是那寒凉如夜的嗓音,字句间却又有着玉质的润泽。

    “公子说的哪里话,实在是让胭脂惶恐不安。”看来是个不解风情的主儿,胭脂有些僵硬的放下手中佯装拭泪的丝帕,那一朵芙蓉面上哪里有半点泪珠儿。

    转头看去,只见司徒隽星面朝着夜雾迷蒙的漠河河面,目光似乎透过河灯放得很远,修长的身影溶在外面惨白的月色下,衣袂生风,变得越发的深不可测起来。

    若是揭下面具,他此刻的神情该是怎样的呢?从来没有一个人让胭脂产生这样的好奇心,越是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就越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揣摩。

    这样喜怒无常的人,又向来以假面示人,背后会有什么样的故事?

    “胭脂姑娘可喜欢放河灯?”司徒隽星单手挑起一盏四方的河灯,模样古拙典雅,内里燃着的蜡烛摇曳着橘色的光亮,透过薄纱落在白玉面具上,平添了一笔暖色。

    君子如玉,明玉如水。

    看到眼前的情景,胭脂脑海里莫名浮出这么一句,但那男子都不曾露面,又何来君子如玉之说?她轻轻摇头暗笑自己今日是怎么了,尽是些不着头脑的想法。

    正在神游之际,猛然被那低沉温润的话语拉回现实,胭脂自觉有些失态了,有些心虚的看向男子,发现他并未留意到自己,才松了一口气,温声慢语道。

    “每逢中元节,河曲的百姓都会到漠河放河灯,但胭脂向来只喜欢赏灯,倒不曾放过河灯。”她走到司徒隽星的身后半步之遥的地方,也将目光放远,看着河面上顺流而去的一盏盏河灯,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悲戚,“那绵延不绝的河灯,像极了胭脂儿时随娘亲在海棠树下乘凉时,所看的满天繁星…”

    她下意识的侧眸看了一眼那男子,他长身而立,深沉的目光望进夜色中,不知落在哪一处,平白让胭脂觉得他面具下的神情,在此刻或许应该是悲伤的。

    当然这不过是她私下的揣测罢了。

    “公子或是在思念着故人?”鬼使神差的,她问出了这样一句话,待意识到有些逾矩的时候,也是覆水难收了。

    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必然也不会希望别人窥探他的内心,自己只怕是又犯了眼前人的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