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县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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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话:拥炉晨话道西东,语开心敞诉南北

    筱烟扭开了头,说道:“你快过去好好坐着,又耍猴劲了?”

    竹溪笑道:“怕什么?不过是帮你整理下头发,今儿也太着急了,这边儿都乱了,难道真是我说的那样?”

    筱烟说道:“少自恋了,有事找你商量才过来的,你还正拿自己当天子似的。”

    竹溪笑道:“是什么事儿?”

    筱烟看了眼床沿的一个暖炉,见上面冷冷冒着寒劲,拿在手里,说道:“我特意拿了这个给你暖手,怎么不用?”

    竹溪看了眼那圆坨坨银亮亮的一个器具,说道:“你不说我哪儿知道,还以为是装饰来的。”

    筱烟嗐道:“真是呆的没边了!叫人怎么说你好?我还以为你知道怎么用呢!谁知道你就扔这放了一夜。”

    竹溪挠起了头皮,低着头有点惭愧显在脸上,筱烟猛地把他手一拉,说道:“又做这傻样儿!好好的一个人跟谁学的这傻出?老是挠头皮干嘛?哪里像你的动作?”

    竹溪更加羞惭起来,不知道回答什么好,筱烟哎咿了一声,起身要去着炉子,忽而一阵闷香浮起,竹溪不忍香味淡去,忙哎了一声,筱烟应声回头看着他。

    竹溪笑道:“外头露气重,披上这个围巾再去,是我妈用马海毛织的,不扎人,我说太秀气了,总觉得是给你织的,你要喜欢就拿去啊。”

    筱烟由衷笑了一记,接在手里,轻抚着毛线,说道:“芳姨可是队里第一巧手,也就你这傻子不知道受用!听说有一年不织了,多少人上门出大钱求她定做呢!”

    竹溪笑道:“哪有那么夸张?又是霄姨跟你夸嘴了,这夏天开始费了心思给我安排学校,就搁下了,倒真的有人上门说要定做,但只是小玩意,妈也不会要多少钱的。”

    筱烟笑道:“我叫芳姨你就叫霄姨,真是没皮没脸到了一个境界了!人家怎么不知道你们家是出了名的善人?芳姨不要他们就硬塞给你爸,甚至于托我妈给她呢!你可知道这些事?”

    竹溪忍不住又要挠起头来,刚抬了手忙又撤下,笑道:“看来我还是想浅了,他们平素也不告诉我,近来回家的少了,也不大知道了。”

    筱烟听他说着,围上了围巾,哼了哼鼻子,扭头抱着凉炉出去了,竹溪笑着看她出去,又坐在椅子里,伸手到火上烤手。

    他忽发觉自己在脑子里思索的事总是有些差错,有时甚至是和事实天差地别的,就像眼前刚说的这事和看错了小毛,以往还竟以为自己看了些蛛丝马迹引而思索推理的都是事实呢!现在看来,少了生活阅历,还是有很多事情是错误的。

    他有些口干喉痒,掀开被帘,出去洗漱刷牙,就着清晨凉凉一阵清风大大饱吸了一口,忽而后面筱烟走了过来,笑道:“怎么了?又出来了?不怕冻着?”

    说着把暖炉递给他,竹溪笑着接过手里说道:“屋里烘得人嗓子干,出来吸口好风。”

    筱烟笑道:“喝一肚子冷风才舒服呢!”

    竹溪忽闻到一缕缕好闻的香气从暖炉里飘出来,丝丝入鼻,在五脏里穿行,刹那全身筋脉似活泛通贯了,喜得他结结巴巴问道:“这,这,这?”

    筱烟不禁嗤地捂嘴一笑,说道:“不过是在里面燃了些百合草,瞧把你喜欢的那样儿!”

    竹溪又凑近了炉子眼饱饱吸了一口,舒服地大大啊了一声,笑道:“怪不得你们身上都带着些香气,走道儿都带着这个可不全身都是香气。”

    筱烟说道:“我才不爱熏这些东西呢!偶尔闻闻也罢了,今儿是专门熏了给你闻的,让你高兴高兴。”

    竹溪笑着扶着她进屋,笑道:“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别聊着聊着又给忘了。”

    筱烟猛地捂嘴一惊,说道:“啊!亏得你提醒我,不然真的又忘了,最近也不知道是事多还是记性差了,总是忘前少后的。”

    竹溪笑着看她,又忙把暖炉递给她,筱烟接了,笑道:“昨儿夜里我听着隔屋响,以为二婶子真的夜里会出去,就悄摸等了半个多小时,直等我倚着门边差点睡着了,果然听见外面有了些响动,我估摸着肯定是她。”

    竹溪皱起眉来,说道:“她不才刚好些,怎么又这样,今儿可比昨天还冷,你快看看一夜有没有冻坏了她。”

    筱烟笑道:“你别急啊,听我说完,我听见她脚步过去,也不敢出去,她下了楼,不知道去了哪儿,我一夜睡不安稳,大概也是过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又听得脚步声上楼来。”

    竹溪说道:“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筱烟摇了摇头,说道:“我心里也纳闷,按理说,病才好正该歇着别又起来,她才好些,就顾前不顾后地又这样,看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竹溪说道:“那也不该夜里出去,见不得人?”

    筱烟眯了眯眼,说道:“瞎说!她哪是那种人?我看,她是去看看自己的东西还在不在那儿。”

    竹溪闻听这句里面玄机颇多,注目看着,又听她说道:“我们家你也看见了,虽有些钱,但外头都说我们家不干净,我妹妹唬得都不敢出去,我自然也明白这家里的情况,但是看到的也就只有蛛丝马迹,大人们我更说不上一句,也不用说什么劝慰这些了。我每天愁眉不展,一是不明白他们每天都暗暗做些什么,二是这些心事也没个人说去,你自来到这里,眼见也过了一季,前儿又说了那些体贴的漂亮话,我才想着和你倒倒苦水。”

    竹溪笑道:“你早该和我说了,我虽然算个外人,可我的心实实在在为你啊,虽然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是。”

    筱烟笑道:“我知道,所以才和你说这些,我和妹妹都不敢说这些,怕她心里也藏起事来,只有你。”

    一时说不下去,脸羞得飞红,手抚着暖炉来回摩挲,竹溪也高兴得无以言表,又说道:“再接着说吧!”

    筱烟回过神来,说道:“果然你是个害星,三言两语就让人忘了正事,我想想,是了,大人们瞒着我们这些小孩总做些什么,又不太光明,我这么多年已经忍得无可再忍,一定要弄清楚,过几天婶子要是回西院了,咱们一起去那里逛逛,可别又忘了!”

    竹溪说道:“回西院?她不是住得好好的?干嘛又要回去,那院儿好久没人打理不是又费心劲?”

    筱烟说道:“我也不知道,总有股直觉似的。”

    竹溪笑道:“你婶子也是个好人,她一定有苦衷的。”

    筱烟说道:“谁不知道?就因为这样我才怕她,万一哪天她又不知道怎样,我心里也忍不住要难受,所以才要知道,或许还能帮帮她,二叔消失了这么久,她或愁或喜得,连个交心的人都没有,又不敢和我这些小辈倾诉,想必闷得都快生病了。”

    竹溪点了点头,说道:“你可真好,善解人意,只是你婶子未必能受用,她的心事,估计也没那么简单。”

    筱烟笑道:“算是说了句明白话,我想着,她出去一定是去西院了,那儿一个人都没有,她去了,一定是回屋,要说是拿几件衣裳倒也合理,就怕不是这样。”

    竹溪想了想,说道:“既没人,也不拿衣裳,那就是有秘密了,你们这儿也不缺东少西的,她吃喝不缺,又不少用的,衣裳也多得穿不过来,回去一定是要看看要紧的东西。”

    筱烟接着说道:“外面冷,她一定不愿意再乱逛,那就是回了自己的屋,开了灯,四处翻了翻,可能找到了,又可能没找到。”

    竹溪笑道:“今儿瞧瞧她做派,大概就知道了。”

    筱烟笑道:“不会,你也不想想,她们哪里会让你看出来的?”

    竹溪顿了顿,想不出来个所以,筱烟又说道:“咱们找她聊聊天,就都知道了。”

    竹溪笑道:“这个办法虽好,只怕她看出来啊。”

    筱烟笑道:“那就要看你的演技怎么样了?说起来,你倒是比我舒服,半句话不说,坐在一旁挠着头皮都算你演得好了!”

    竹溪笑道:“那也怨不得我,你们家人说话我也不好乱插嘴的。”

    筱烟笑着,一边又眼珠子乱转地想着。

    直过了半晌,筱烟也没再言语,竹溪忍不住又坐到她旁边,筱烟立时往边上移了些位置,说道:“你怎么了?”

    竹溪笑道:“有个好玩的东西拿出来给你瞧瞧。”

    说着从床脚一包里取出一只绿油油的玉器,捧在手里。

    筱烟看了一眼,笑道:“这个东西倒是挺老的,又很精致,难不成是古董?”

    竹溪笑道:“谁知道呢!朋友家里掏的,借我玩半天,中午还要过去换给他呢!”

    筱烟说道:“哪个朋友?又是毛毛虫?”

    竹溪笑道:“哪里是他呢!再别提他,是和我玩的最好的一个,小名叫小宝的,昨儿去了派出所,恰好他爸拉着他要把家里的古董上交……”

    忽掩住了嘴巴,说道:“差点儿给忘了,我答应他不说出去的,发了誓要变小狗呢!”

    筱烟哈哈笑了出来,说道:“你可不就是个小狗?话也说一半了,不准备说了?”

    竹溪笑道:“还是别说他不让我说的,你只知道这是他自己藏起来的就完了。”

    筱烟笑道:“我又不认识他,看着怪脏的,我可不玩。”

    竹溪笑道:“他人不错,从不做些恶心的事,又有情义,大大方方的,这东西虽然是泥里挖的,但他也洗的干净,找了个树洞藏起来,爱惜得什么似的。”

    筱烟撇了撇嘴,说道:“你们男孩,就爱这些地里埋的,也不知道哪里好玩,脏脏臭臭的,又是和死人睡了多久的东西,还爱惜地什么似的的呢!真不羞!”

    竹溪笑道:“你当然不懂我们的喜好,哪个男孩没有大侠梦?手里拿了一两件正经的古董,别提心里有多壮了。”

    筱烟还是撇嘴,说道:“所以就说你们无聊,几个人只要聚了一块,就傻子似的拿着树枝一块比划,还说些个羞死人的疯言疯语,我看,你也是这么傻乎乎地过来的吧!”

    竹溪正要搭话,筱烟又笑道:“瞧你有时候那傻劲就知道了,不知道又受谁的影响,活脱脱也变傻了。”

    竹溪不由得回想了孩时的那些玩伴,其中确有不少是傻里傻气的,自己不知道自己什么样人,不由得也学起了他们,真可以说是邯郸学步了,这时仔细去想自己的风格,却越发迷了,不知道自己是谁。

    筱烟见他傻了,立马也慌了,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哪句话说错了?你可别吓我!”

    竹溪被她摇了半天,猛然才惊醒过来,说道:“我迷了,脑海里忽然斩断那些人对我的影响,一会儿又不知道自己是谁,该怎样说话,该怎样走路了。”

    筱烟不由得笑了,说道:“你别怕,以后跟着我学,跟着书上的道理学,就会好了。”

    竹溪笑了笑,忍不住攥住她的手,说道:“既然这样,你可要长长久久地教我,生了气也不能扔了我!”

    筱烟笑道:“那也要看你听不听话了?”

    竹溪攥紧了她的手,笑而不语,筱烟猛地抽回手来,说道:“攥疼我了,你是不是真属狗的?这么大劲儿干嘛?”

    竹溪低头看了眼绿玉斗,左右翻看了下,说道:“你瞧,这上面还有个字,好像是个叟?”

    说着比给筱烟看,筱烟看了几眼,笑道:“这是个斋字,不过是好古老的字体,要追溯到秦朝篆书之前呢!”

    竹溪不禁惊异,叹道:“我说这究竟写的是个什么,亏得是你,不然永远也不知道了。”

    筱烟笑道:“但我还是不如她们,见、多、识、广。”

    竹溪忍不住去勾了她的鼻梁,惹得她忽而面带微嗔起来,竹溪笑道:“你又说这些了,偏就挤鼻子扎我的心!”

    筱烟说道:“扎扎你才明白,没心没肺的!”

    竹溪说道:“哎,那这个斋字刻来又是干嘛的?”

    筱烟想了想,正要回答,忽听铁门外头有人叫门,原来是刘静来上班点卯来了,她忙不迭起身,把暖炉放到他怀里,说道:“有空儿再说吧!可别叫他看见了!”

    竹溪笑道:“快去吧,梳理梳理,我去给他开门。”

    筱烟也不知道笑没笑,匆匆就转回了后面。

    竹溪收拾了一下床面,把绿玉斗放好,正要去开门,却听老奶奶已经把门打开,迎了刘静进来,他急忙出门问好。

    刘静笑道:“又在这儿住下了?你可真是享福的命!”

    竹溪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