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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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渡,不畏寒之四

    秦子枫参加颁奖晚会的那个晚上,我们都陪着他忙活到后半夜。方祁也被请来当颁奖嘉宾,春晓作为他们两个人共同的经纪人,忙到分身乏术。活动结束后春晓累得胃病犯了,缩在车座上。第二天早上,秦子枫还有别的工作需要春晓去对接,她只能窝在秦子枫的保姆车上疼了半个晚上。

    酒店房间里,张恒和我忙着打扮秦子枫,他临时要接受杂志记者的采访。春晓躺在卧室里休息,记者来时,她精精神神的招待了他们,没有病容。记者走后,春晓在洗手间里吐了起来,我端着水站在门口,秦子枫走过来问我‘她没事吧’,我把水递到秦子枫的手里敲了敲洗手间的门,便离开了。

    春晓开门出来,秦子枫把水递给她,“喝点水。”

    春晓靠在墙上无力的摇头。

    “涮一下口”秦子枫说着,扶着春晓的头给她喂水,他说:“吐出来”时,春晓已经把水吞下去了。“喝了就喝了吧”他说着,扶着春晓往沙发走来,我和张恒乖乖地坐在地上整理秦子枫的演出服,偷偷地斜睨他们。“你们俩瞎了,过来帮忙!”秦子枫冲着我们的背影喊。

    “忙着呢!”我提溜起张恒的领口麻利地站起来,张恒一个趔趄才站起来,“我们出去买点吃的,一天多没好好吃东西了胃能不疼吗?”

    秦子枫不同意:“点外卖吧,别出去了。”

    我义正言辞:“春晓不能吃外卖!我们走了。”

    “有区别吗?哎!你买来的还不是外卖送的那些……”

    我和张恒谁都没搭理秦子枫,头也不回的走掉。

    春晓说我和张恒走后,屋里就静悄悄地,她躺在沙发上,秦子枫坐在地上倚着沙发扶手,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眼角的泪串成串滑落。

    他问:“疼吗?”

    她说:“不疼。”

    他问:“为什么哭?”

    她说:“好像在梦里出现过这一幕。”

    “对不起,我们错过的太久了。”他只能这样说。

    “都是我的错,错得太久后,都忘了自己一开始就错了,固执地坚持。我给了你太多的压力吧?”她恍然想起十六岁的那双手,她坐在楼梯口,他向她伸手,她的手搭在他手上的那一刻生出好多泡沫,她在这泡沫里挣扎了快十年了,才发现是幻影。

    “我们,以后怎么办?”他问。

    她问他:“我们还能有以后吗?”

    他们都陷入了沉思。他们有了机会只有两个人相互面对,但谁都没有勇气再往前走一步。

    春晓告诉我那天发生的事情,但她没告诉我,秦子枫趁她熟睡时偷偷亲吻了她的额头。她怀疑自己在做梦,即使那是真切的发生过的。因为那样的记忆只能当做是梦。

    饭买回来后,秦子枫悉心地照顾春晓,给她拿饭盛汤,春晓没有拒绝,他们之间的气场不再尴尬,反而有点暧昧。我想起上次离开北京是在夏天,如今即将新春,好像过去一年又半载了,发生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如今还是我们四个人围坐一张桌子。

    张恒挑了一大块鱼肉放进我的碗里说:“最近都瘦了,多吃一点。”

    我说:谢谢。”

    “你怎么只给杨杨挑鱼,我怎么没有?”秦子枫酸张恒。

    “我也没人给盛汤啊!”张恒把空碗伸到秦子枫的面前,秦子枫将自己啃了一口鸡块放进去。

    “多谢施主!”张恒右手作揖。

    秦子枫说:“请享用,不客气。”

    那天秦子枫又忙碌到第二天凌晨。秦子枫吃完饭,杂志方的化妆师和发型师帮秦子枫加持妆发,他从刚才和我们嬉闹的老友,变成离我们有些遥远的人。春晓忙着接电话与人商讨别的工作,秦子枫在镜子瞄了春晓身影几次,而她当看向他时,他又刻意闪躲。

    在照相机的闪光灯里,秦子枫被耀眼的光切分重组,被重组后的每一个他,都将一直以来仰望他的春晓冷冷地抛弃、拉远。她看他的眼神还是没有变,和十几岁时坐在桌前注视着秦子枫的小女孩一样。

    秦子枫来不及卸妆就立马参加下一个商演,三首歌下来,秦子枫累得有些脱相,他已经两天没怎么合眼了。商演的投资人邀请秦子枫赴宴,春晓几经推脱没成,春晓陪着秦子枫去参加两天来最累的工作。我和张恒在大厅里吃着主办方安排给我们的工作餐,筷子几乎无法伸进碗里去。春晓的胃痛了一天一夜,这样的场合又少不得喝酒助兴。我在小饭桌前踱来踱去,担心包厢里的春晓,蹲着、站着、坐着,都不得劲儿,浑身的筋络似乎都往身体中间聚集,我不时地伸胳膊、拉腿和叹气。

    饭局开始不到半个小时,张恒突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包厢走去,我跟在他身后叫他的名字,怕他去惹事生非。他站在包厢门口停住,“你在外面等着,别全军覆没了,一会儿得有人送我们回家。”我蹲在门旁听着包厢里张恒进去后热络的气氛,一会儿叫“领导”,一会儿叫“x总”,最后叫起“哥长哥短”,“我干了”、“闷了啊”、“您随意”、“我自罚”……我见过张恒喝酒,没见过他喝得如此忘我,喝得此般低声下气。酒桌上,人们先喝得眼里只有别人,再喝得忘了自己是谁,最后只指责别人‘你看不起我’,当所有人都被别人看得起,大家都获得了酒桌上的尊重后,总有那么几个人像狗一样趴在桌子上,扶都扶不起来。

    春晓出来的时候,几乎已经扶不起来了,不是喝得太多,而是胃疼得直不起腰来。春晓当晚就住进了医院,查出严重的胃溃疡,还轻微有点胃出血。洗完胃后躺在病床上的春晓,脸色惨白,张恒也去厕所吐了好几次,瘫在春晓病房里的沙发上,秦子枫却十分正常,正常的有些异常。

    我和秦子枫办完住院手续后,坐在医院的走廊里。

    我:“你们经常这样喝吗?”

    秦子枫:“不经常。但是春晓经常吧,她手下不只有我一个艺人。”

    我:“我见过她几次醉醺醺的回家,她说自己也是逼不得已,她得帮艺人挡酒。”

    秦子枫:“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张恒也是,他最讨厌这些虚假的酒场,他是真男人,他不仅是来帮我挡酒,他是看不得春晓一个女孩家,为我为难自己。”

    我:“没想到,平时他看起来最不靠谱,做起事来挺靠谱的。”

    秦子枫:“他除了嘴欠,没干过不靠谱的事儿。你知道我们当时打架把人家的牙打掉的事吧,其实是我打掉的,张恒帮我背了黑锅。我爸本来就不是很同意我考音乐,临近高考,又偷偷出去和女孩约会打了人,他要是知道,也许并不会对我做什么,但我太害怕我爸对我失望了,所以我爸质问我时,我说不出话来。张恒告诉我爸说,是他和他妹妹遇到麻烦,我是为了帮他才打的架,我当时觉得我好像要和这小子做一辈子朋友了。”

    秦子枫坐在连椅上说个不停。他一停下来,我想要起身进病房看看两个病号,他又接着说,我只能把悬空在椅子上的身子再落回去。

    “我知道,我不配有这么好的朋友,十年了。”秦子枫眼睛里荡漾着异样的感情看着我,我明白我也在那个十年里。“我不敢让自己喜欢春晓你知道吗?她对我好有她自己的原因,但我没把握能回馈她一份纯洁的爱情,我们每天都面对这个充满利益的花花世界,而她的工作就是为我争取利益,我怕我对她的感情也充满利益,那样我就少了一个好朋友了。我不是个专情的男人,我知道自己的弱点,所以我更不想伤害她。”我曾以为他只是不够喜欢她,但我从没想到他是怕自己会伤害她,无论他怎样竭力不做伤害她的事,他都是在伤害她,伤害一个一厢情愿了十年的女孩。

    我:“但你还是伤害了她。”

    秦子枫:“我只道。其实,她不是第一次为我挡酒,或是做比这个更难的事情,也许是因为她生病了,我心里不是滋味……我突然想起她不是天生就会做这些事的,我记忆里,小时候的她不是这个样子的,都是因为我,张恒也是,因为我而改变自己。我,好像欠他们的有点多……我还不上了,只能从尽力把酬金多给他们,但对春晓我弥补不了。”

    我看着满腹心事的秦子枫,鼻子酸了起来。

    “欠得多以后好好补偿不就得了,大晚上你俩在这儿聊斋志异呢!”张恒突然出现,醉意和困倦浮肿了他的脸,头发乱糟糟的像被电击过,这样的他似乎有点可爱。他接着说:“我去洒洒水,喝太多了,被尿憋醒了。”

    我看着张恒对秦子枫说:“一会儿你和张恒回去吧,我留下陪春晓,他也醉得厉害,不能让他在沙发上睡一夜。你也是,工作了两天没合眼了,回去休息吧。”

    “你也工作了两天了……”秦子枫不好意思先走而推脱。

    我打断他,“我没喝酒,没那么多愁善感。”

    秦子枫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切!如果春晓的性格像你一样就好了。”

    “那你会有勇气跟她谈一场恋爱,对吗?”我问他。

    秦子枫好像有些鼻塞,“也许吧。但生活里没有假设。”

    病房里春晓昏睡,但眉头微锁,不时被疼得哼唧一声。我躺在她的左边,拍拍她的身体希望她能感到安全感,疼得不那么厉害。拍着拍着,我的眼睛涌出热泪,不只是为心疼春晓,而是突然感到委屈,委屈在这茫茫人海里,我还有春晓都如此的卑微和渺小。春晓伸出插着针管的手,抚摸着我的头,我的右手紧紧握住她的左手,左手拉住春晓的被角盖在哭泣的脸上捂住抽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