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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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节 过气总长(3)

    因为台风,没有一种交通方式能保证布莱肯特少将安全直达台东。

    他得向西绕道,到菲律宾换乘一艘准备北上与“卡尔.文森”号航母编队会合的补给舰,到了航母上,再根据气象部门建议,决定最后两百海里怎么走,如此下来少不了一天半夜,甚至更长时间。好在从关岛出发只有他一人,搭机或乘船都比较方便,至于精干的联合指挥组和根本不够cb师塞牙缝的轻型合成营,则由高雄前线联合指挥所从在岛a军中抽调组成,计划先到台东外围待命,会合后再入城。

    晃晃悠悠朝菲律宾方向移动的昏暗机舱里,布莱肯特少将打开平板电脑,百无聊赖翻阅上机前下载的电子邮件。看完j2部门最新敌情简报,顺便扫一眼j1部门拟订的台东联合指挥组成员名单:“执行官威克.雅各布陆军上校......”

    布莱肯特少将拉来一只枕头,垫在花莲-中横战役后不时隐隐发痛的脑袋底下,点开“人员详情”.......难怪名字眼熟,原来是那位让id团荣誉营从中横机场防区溜走,*花莲陆战一旅菊花的骑一师八团团长。

    打开wifi,网络无法连接。

    依战区j3副参谋长的权限,因公调用机上的空军战术通信网络并无不妥,只需找到机长,插上u盘。

    布莱肯特少将脚刚着地,又缩回床上。

    算了,跟一个土鳖陆军上校有什么好计较?都是cb师的手下败将,凑到一块正好取暖。从j1部门的角度讲,让更熟悉cb师作战风格的雅各布上校到台东协助指挥,倒也无可厚非。

    飞机进入平流层,机舱里的颠簸感减轻了不少。

    舱室是ac-130“空中炮艇”攻击机的机长舱室,空间、舒适度甚至不如巡逻艇上的水兵舱。空气中弥散着熟悉的气味,角落里有来不及收拾也可能压根没想起的废弃手纸,作为过来人的海军陆战队少将毫不介意打了两个呵欠......调整呼吸,闭眼小寐,那份名单带来的挫败感似乎排遣了不少。

    “叮”一声,舱壁上的指示灯缓慢地闪动三下。

    扬声器响起机长强行振作起来的声音:“长官,关岛加密来电接入。电话就在床边。”

    拿起电话......

    “嘿,将军!我是兰尼斯特。”

    “谁?”

    “兰利(注:cia总部驻地)的兰尼斯特,很高兴首次与你通话,将来至少一千个昼夜的漫长日子里,相信我们会合作愉快。”

    “抱歉,长官,关岛接线员可能给您接错电话了。这里不是j2副参谋长乔森纳.魏陆军少将。”

    其实在听到“兰尼斯特”时,布莱肯特就已笃定对方身份。

    他需要几秒钟时间在大脑里回放一遍履历,确定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也没必要到中央情报局担任军方专职副局长,这才选定合适的姿态来应对。

    军队有严格的通信纪律,高级军官的行踪及联络方式更是仅次于最高机密的机密,所以关岛通信部门既不可能接错线,也不会未经允许接入军队外部电话——哪怕对方是中央情报局。中央情报局在海外神通广大,在国内尤其是在本国军队中,反倒是被关进笼子的老虎。若非因公需要且获得军方许可,兰尼斯特连电话都打不进来,更别说直联主管作战部门的副参谋长。

    “不、不,找的就是你,格克。”对方亲昵地直呼其名。

    布莱肯特依然不卑不亢道:“想必接线员已经提醒过您,长官,此次通话将会被录音。”

    “当然......是公事,打这个电话的最佳人选本来我的军方专职副局长切尔中将。可惜在半小时以前,他刚被白宫免去职务。”

    “嗯哼。”就算是礼貌式地表示遗憾,布莱肯特都给省掉了。他刚升职不久,实在不愿与中央情报局里任何人发展私下关系,有事说事,不说拉倒。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没等到预期回应,只好转入正题。

    “莱布其海军上将告诉我,他已将台东前线一概事务,包括并不仅限于k部门台东联络处的事务,全权委托于你。”

    “我假设,您已获得太平洋战区最高司令官,或者五角大楼的相关授权。”

    “是的,当然,相关授权文件会在你着陆后发到相关邮箱,以供核实;本次通话录音源会在连线结束后直送华盛顿,经该有的程序后依例存档,不会留下任何复本。同时。也请你确保门外没有人偷听.......”

    轻笑一声后,兰尼斯特恢复公事口吻道:“海军陆战队少将格克.布莱肯特,你是否曾在合法有效的文件中见过‘庭车常’,汉语拼写字母为‘tingchechang’,这个中国名字。”

    “没有,长官。”

    “那么‘常曙’,即‘changshu’,这个名字呢?”

    “cb师id团……政委?前任政委?”

    “好的,将军,非常感谢。你着陆后,我在菲律宾的代表会将此人相关资料交由你阅览。请你牢记于心,阅后当面销毁。”

    “是,长官。”布莱肯特回应得十分干脆。既然是公事,那就没理由怠慢这位位比国防部长的阁臣。

    “相关具体事宜,我正与尊敬的海军上将阁下进一步磋商,相信他会很快给你正式下文。感谢接听电话,再会。”

    “再会,长官。祝上午愉快。”

    又是一个让人没法振作的上午。

    “参谋本部”台东行营联合指挥中心总值日官睁开眼,望一眼墙上的时间,低头看看手表:还有最后半小时。

    双手合十抱胸,继续小寐,耳边传来不知谁的鼾声。

    他把手伸进抽屉,摸索着取出耳麦。雅尼的指尖回到钢琴键盘上那一刻,世界瞬间美好……和他一样七倒八歪守在岗位上的各处值班官及其助手们,或茫然看着天花板,或呷着至少没有过期的袋装牛奶,静静思考人生。有人起身朝窗户走去,捋起帘子一角,看看自天亮起就没消停过的风儿裹胁着垃圾满天飞,弱弱地骂了一句娘。

    他和他们,都是作战失利后遥遥无期等待分配的多余人,原单位要么被歼灭,要么被合并重组,如今无家可归。

    比如刚才骂娘那位,陆军航空特战指挥部中将指挥官,石天生担任空特862旅少将旅长时的直接上级。航特部原有四个建制旅、一个训练中心,空特871、空骑601、602旅在西线作战中灰飞烟灭,原计划扩编为空骑603旅的训练中心还没领到番号就被添油战术拆得七零八落,仅留守台东的空特862旅实力尚存。现在的862旅旅长姓白不姓石,但该旅因“减少指挥环节、提高作战效率”需要直隶于“参谋本部”,实际仍由因勘乱有功升任“参谋本部常务次长”兼“行都卫戍司令”的石天生亲自掌握,行营联指根本指挥不动。

    一个萝卜一个坑,再好的萝卜没了坑都得塞到这里,默默等待腐烂,或者被人吃掉。

    若能被人吃掉倒是一种幸运。

    前几天就有一位海军上校被石天生挖走,带着不离不弃跟上岸的大副、三副和枪炮长上街收拢了近百名流散水兵,组建卫戍司令部第三个独立后备营,并出任副营长。虽然只是副营长,却比守在这里领供给的旅长、署长甚至军团长强。“参谋本部”及其行营联指的供给是“总统府”侍卫长室总务组实际在管,那几个尉官要是心情不好,当面依然称呼你长官,转过身去他就是大爷.......

    行营联指该有的职能都还在,该有的人员只多不少,只是无兵可调。

    台东城内能调动部队的地方,一个在“统帅”卧室,“统帅”不在时花定远说了算;一个在卫戍司令部,只要“统帅”不插手,没人会反对石天生。至于台东行营联指大厅中心那个圆桌,已经没人记得它的作用。

    再次睁眼,还有二十一分钟。

    总值日官有些焦躁地起身,照例略过很久没更新数据的敌我态势监控大屏,目光落在直联a军太平洋司令部指挥系统的分屏——这是值日官们唯一需要上心的事情。

    不管岛内有几股势力、现在谁掌权,官面上尤其是涉外方面该走的程序还得走。里子没了,面子得保住。a国人也乐于“严守中立”,双边军事合作事宜除了有特别约定的以外,依旧通过台东行营联指传达岛内各部,从不捅破“参谋本部”这个空壳子。

    和平常一样,没什么大事。

    凌晨某时从花东公路上消失的cb师挺进分队,自有空特862旅去操心;据说要刮三五天的台风,再厉害也不会比钻地*更要命;警戒高雄方向的后备933旅一部脱离a军战场监视网?脱离就脱离吧,反正是乌合之众;布莱肯特少将一行将于明日进驻台东,指导防务……“布莱肯特?”

    “花莲打败仗那个陆战队旅长,”人事官坐得笔直,仿佛根本没眯过,“于本月九号,升任太平洋战区j3副参谋长。

    “指导防务……本事不大,规格倒挺高。”

    “按例,应由参谋次长或以上级别指挥军官,出面接洽。”人事官提醒道“不来算球……”总值日官嘀咕一声,拍拍桌子,叫醒从椅子里直起腰但眼睛并未张开的秘书官,“接警察局找下总长,多半还在那边下棋。”

    秘书官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皮,摘下一直挂在右耳上保持监听的耳机开口道:“总长到门口了。”

    总值日官生气地盯着他,直到确认不是开玩笑。大厅入口指示灯“噗”地亮起,很久没动过的门岗宪兵跺脚靠腿,行执枪礼道:“忠诚!”

    “效死。”

    从当局“真刀实枪推行公投”算起不到两年时间里,“参谋本部”走马观花般换了四任总长。

    前几位都是“非常时期不拘一格”“觉悟为先、唯才是举”的产物,有的甚至未经同级副职历练,衔级刚到中将就被直接擢升为上将总长。与之相比,巫天赐海军上将好歹当过两年“副参谋总长兼执行官”并短期代行总长事,“参谋本部”一应事务、诸方关系都熟络,算得上宿将。

    “三军统帅”自普选产生,可能缺乏执政经验,这不是问题,因为岛内当局所仿效的西方政体早有幕僚团队辅助决策、院部大臣负责执行的成熟先例,但“参谋总长”作为首席军事幕僚和作战指挥实际执行人,不能缺乏相应岗位历练。若在和平年代倒也罢了,办砸差事无非多费钱粮折腾人力,可从推行公投触及对岸底线开始,两岸之间就已进入备战状态,只是直到去年冬才拔刀出鞘。大用之际,“参谋总长”要是在熟悉业务,那还打个屁。

    当局本来也没对“国防军”寄予太多期望。第一枚掠过海峡的飞弹砸向新竹空军基地时,“国防部”的“最坏打算”是确保台北两周,结果不到一周连台中都失守了,号称“可不经国会授权”的a国海军陆战队才赶到宜兰海岸。

    这场战争的引子是分裂与反分裂,自台北易手后,其本质就转变为中a两国百年国运之战,基本上没岛内当局什么事了。

    既然没什么事,那就专心攘内,坐等大咖们分出胜负,再“重整山河”。巫天赐作为军中宿将,有一定名望,未尝败绩(因为没战过),人缘又好,不论波澜暗涌的花定远、石天生,还是公然割据的王建川都能勉强接受,在a国人面前也能当块遮羞布。

    面子保住了,里子得继续去争,所以“三军统帅”从昨天开始就跟后备933旅和“少数”随扈精锐一同消失。

    “三军统帅”的算盘打得很好。

    把台东这烂摊子扔给花定远、石天生去争,让a国人去头疼。只要拿下南部重镇高雄,找回场子,台东这边不管谁笑到最后都得继续“效忠宪法”。

    所以总值日官并不担心空特862旅闯进来一通“突突”。

    石天生若有这气魄胆量,也轮不到王建川那群残兵败将割据高雄。“参谋本部”及其台东行营联指是个空壳子,对任何一方都构不成威胁,不管未来当局谁上台、军队谁掌权,都需要它来装点门面,好继续抱a国人大腿。

    现任总长巫天赐向来识时务、不愿多事,眼下风雨飘摇之际他能过来,而且是主动赶过来,行营联指的安全就更没问题了。

    指挥大厅内不兴立正敬礼,总值日官只是起身挺直腰杆,靠了靠腿。诧异的目光投向总长身后的女人。

    是女人没错,而且身着便装,但举止气度无疑是军人所特有。

    不是只会坐在办公室里抄抄写写等男兵搭讪那种,至少带过兵,即使没见过血,也狠狠抽过生死不肯剪掉黄毛烫发的新人。具体是哪种,一时说不上来。

    巫天赐一声不发朝大厅中心圆桌走去,在三号席坐下。女人没跟着去,也没资格去,只是他身后三米处的随员席站着,怀抱文件袋,低眉顺眼。

    总值日官、各处值日官及其助理们将目光集中到中心圆桌,都在等着总长发号施令。

    巫天赐揉了揉太阳穴,很困的样子,尔后深深地靠进椅子里。

    “932旅,现有多少兵力?”

    军务官飞快点动鼠标,抬头答道:“旅部78人,一营432人、二营355人,补充营昨天在编183人,今天入编的数据没报来,目前共计.......”

    总值日官心中狐疑:后备932旅驻守城内,兼戍卫“统帅”行在外围,旅长曾任总统府副侍卫长,明面上因受花定远排挤而降职,实为侍卫系核心骨干。花定远敢于率先向石天生发难,除了手握“夜鹰”突击队、“铁卫”营精锐之外,依仗的正是虽然实力不抵862旅却是城内最大一股武装的932旅。总长到底想干什么,又干得了什么?

    巫天赐接着又问其它部队在编兵力、大体布防等情况,军务官一一作答。

    总值日官下意识瞥那女人一眼,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这些数据在如今乱麻麻一片的台东城里根本算不上机密,没准台北十一局掌握的比“参谋本部”还准。据a军k部门分享的情报,近期有个疑为台北十一局分支的“台东敌后特别工作委员会”浮出水面,为首者叫海浪......名字真够烂的。

    “城南路口是哪部份?”巫天赐又问。

    问得太细,军务官一时答不上,只好拿起电话,尝试着拨打卫戍司令部指挥中心。还好,那边并没有因为花石交恶而断绝与行营联指的联系。

    总长今天有些古怪。可再怎么古怪,行营联指依然是除了名号以外一点都不要害的地方,除了问问,还干得了什么?

    军务官跟那边简短沟通后,示意通信官助理换线,将这边的电话转进圆桌座机。

    巫天赐提起电话。

    “哦,向宗啊.......”

    接下来的音量渐渐小了,谁也不知道总长跟卫戍司令部办公室主任说了些什么。总值日官及其以下不约而同地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静静陪着总长“过家家”。

    县警察局。

    “向宗?”

    “我换茶叶时扫了一眼接线界面,是卫办分机号没错。总值日官就我对面,我没敢进一步确认是否向宗本人,距离太远,实在听不到谈什么。”

    “继续观察。若有极端情况,让宪兵直接封门,隔离内外。隔离就行,尽量别动枪——记住。”

    “我会亲自确保他死不了,也飞不出去。”

    “很好。”

    卫戍司令部。

    “城南属后备二营防区,营长没有明确站队,但有我们的人盯着......城南有什么价值,我暂时没想到。932旅重点在这边和城北,只要挡住862旅,花定远就不怕我们脱离掌控......总长跟花定远私交是不错。要论私交,您也不赖.......”

    “疑神疑鬼反受其乱,不管他。”

    “那通知二营放行?”

    “卖个人情给总长亏不到哪去,放不放行是二营的事。过掉眼下这关再说......草塔玛坦克都压到门口了,非要逼我先开火......想死得快点,我成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