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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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节 首席参谋

    荣誉营永远不会上来。

    这事在团里,只有团长兼政委马镇山、副团长顿赤格烈、参谋长诸葛心、作训股长马武阳等少数几人知道。

    但在顿赤格烈代签、诸葛心转达的一期作战命令里,二营附炮兵第一、第三连须在“总攻时间”前夺下敌3连阵地,为“荣誉营投入机场攻坚作战”打开通道。命令就是这么说的,二营营长当然不会胡思乱想。抱着吃饱喝足睡够好干活的良好心态,二营营长视察地形归来,倒头就睡。不过营长不乱想,不代表作战值班连长也心无旁鹜。

    今天在营部值班的是五连连长马步青上尉。

    马步青的名字,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父亲在算命先生字盘里胡乱抓的,与解放前横行青宁一喧的国民党马家军毫无渊源。马步青原为团作训股参谋,是原参谋长段理、原股长李风劲生前一致看好的“作训股长后备干部”。私底下,各股参谋都公认马步青是司令部的“首席参谋”。后来作训股长李风劲与企图脱逃的被俘j国女特工同归于尽(详见第二章第七节《劫持》、第八节《中士日记一》、第十节《军医》),参谋长段理也在机场突围战中担任前卫时不幸被敌阻截分队杀害(详见第七章第七节《撤退》),新任团长马镇山长期在一线带兵,对机关干部素有偏见,一上任就将原参谋班子与立过功的连排长进行对调。正连职参谋马步青被平调为二营五连连长,二营五连代理连长马武阳中尉则连跳两级,直升上尉作训股长(编注:副连职升副营职属于跳级)。

    二营是山地eb旅划调的精锐,其训练强度远非预备役出身的老id可比。马步青刚下到连队那会儿,一时难以跟上营里的训练进度,被其它连当成笑话不说,还受到部下的轻视。好在二营营长是清华大学国防生出身,对这位统筹学功底扎实、地图作业一流的“首席参谋”格外看重。马步青也明白“打铁还须自身硬”的老道理,作为正宗的“农民儿子”,他本身就能吃苦耐劳,用不了半月功夫就把落下的功课全补上了。

    如今在营里,再没有人敢拿有色眼球看他。

    “苏-30”的呼啸声已经远去,跑出战壕挥手致意的战士仍恋恋不舍地站着,直到马步青厉声训斥,才嬉皮笑脸缩回来。

    和大多数a国陆军官兵一样,中国士兵同样分不清楚苏-27家族成员之间的区别,他们顶多知道海军涂装的是苏-30,空军涂装的是歼-11(苏-27sk国产版)。平常没少给自己“开小灶”的马步青倒是认出了,那是苏-33单座舰载战斗机的国产双座改良版——歼-15s。

    随着战区空军兵力消耗日增,隶属南海舰队的海军航空兵也陆续调入战区参战,海航战机出现在这里本不足为奇,但培训成本极其昂贵的舰载机部队显然不是战区空军司令钟不悔所能消耗得起的,军队高层也不会为了当前这场战争而断送未来的航母编队。马步青由此判断,此次舰载机编队过顶,顶多是替无力分身的战区空军主力刷一下存在感,给机场守敌造成心理压力,并不直接参于即将展开的所谓“机场攻坚战”。

    既然海航是在“走形式”,那么所谓的“机场攻坚战”会不会也是个幌子呢?

    马步青不禁在想。

    正如二营营长所看重的一样,马步青在军事统筹学方面的确是块好料。他围着地图转了七圈,又回到电脑前,调出团后勤处刚刚下达到营里的供给计划书,敲了半个小时的键盘,倏忽冷笑一声。

    “怎么了?”营长激灵一下醒来。

    “哦!没事........”

    “没事?”营长坐起来,看见马步青急忙合上电脑,“少装!要真没事,你能吓得醒我?我们的马首席又发现什么了?说说看,朕——赦你无罪。”

    马步青脸上阴晴不定,半响才回答道:“你赦不了的。”

    营长瞪着帐篷顶,翻了一阵白眼,操起03式步枪扔过去,“整天神秘兮兮的......去!到前面瞅瞅情况回报。”

    “是。”

    马步青带上一名机枪手,全副武装地来到了炮群观察所5号哨。

    5号哨只有一个班长和两个士兵。班长汇报完刚刚算好的射击诸元,又详细介绍了对面山下机场和东边1987高地的敌军动向,说到“约一个排兵力的游骑兵”时,马步青示意他停一下。

    “你确定领着这支队伍增援1987的至少是个校官?”

    “派头挺像的。不过距离实在太远,看不清。要不咱早就.......”班长拍拍怀里的*步枪,嘿嘿一笑道:“别看咱是炮兵,玩这家伙可不比李威手下那帮差。”

    马步青“嗤”一声道:“给你这家伙,是让你有备而来、全身而退。真想出风头就别在观察所里呆了。”

    “开个玩笑嘛.......”

    “这会儿没风没雨的,他们随随便便就调了个排出去,看情形,机场里还藏了不少。”

    “这还没算上前几天派进山里还没回来的呢,”班长小心观察着绰号“首席参谋”的五连连长的表情,试探着继续表达个人看法,“反正987高地这仗要是二营单扛的话,就算最后能拿得下来,情况也挺悬的。”

    “怎么个悬法?”马步青故意问。

    “人上少了不顶事,上多了吧,机场那边或者山里回来的一旦抄过来,我们就有腹背受敌的危险。除非荣誉营提前上来。”

    “废话,能提前上来还要二营干嘛?”

    马步青从挎包里掏出个苹果,塞到那班长怀里,头也不回地走掉了。那班长张大嘴巴,流着口水,半天也没反应过来。此时步履纷杂的马步青心里在想:

    连一个班长都觉得不靠谱的事,将军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总攻机场真是个幌子,这幌子也假得太明显了吧?

    去另一个观察哨巡视的途中,1987高地方向再度响起枪声。随行护卫的机枪手拨开95式班用机枪的快慢机保险,做好可能与敌遭遇的准备。马步青停下来,脱掉靴子,摸了摸垫在鞋底的宝岛产某牌卫生巾,“小翅膀”稳固如旧,果然比大陆货耐用,这才放心大胆地加快脚步。

    */注:那个啥向来是户外运动界公认的神级装备,不解释。

    路是没有的。就是山羌(编注:台湾特有鹿种之一,低海拔至海拨3000米的阔叶林或混生林间中皆可见踪迹)迁徙时留下的足迹,也被六月里疯长的苔类、藤类植物掩盖得无迹可循。巨大的树冠,遮掩着被乌云层层过滤后本就微弱的阳光,偶尔能看到晶亮晶亮的东西挥挥撒撒而下,却始终落不到地上,也不知是雨是雪。

    四下里随手一抓,又湿又滑,冷冰冰的。

    在这片山里摔几个跟头很正常,中国步兵和a国游骑兵早已摔出经验、摔出水平,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没准还能摔出了友谊来。就这么一边摔、一边走,两人始终紧握着手中的武器,明知随时可能走火,但又不敢关上快慢机保险。

    “老马!”机枪手突然说。马步青并不老,顶多比机枪手大两岁。机枪手称连长为老马,是因为部队规定,战时野外行军中不得透露首长职务。

    马步青顿时僵住。

    “没、没情况。”机枪手有些紧张,“我是说......不会迷路了吧?

    987高地方向还在打枪,但枪声好像比刚听到的时候远了很多。马步青哆嗦着,松开按在扳机上的食指,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丝毫没有发现屁股下是热乎乎的一团。打开指南针,方向是对了,但手表上的时间表明,他们比平时多用了二十分钟。

    “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想想,好好想。别想其它事。”

    马步青没有马上拿出地图并寻找附近的参照物。他很清楚那么做只能是浪费时间和精力,糟糕的话,还可能消磨掉每个人都有限的耐心和理智。

    机枪手想了想,“1987高地打枪那会儿?”

    “应该是。从5号哨出来,大概有五分钟。”马步青这才拿出地图,对着手表,很快标定出错前的那个方位。

    “从那以后,我们是上坡多,还是上坡多?”马步青又问。

    机枪手擦了一把汗。汗是冷的。

    “好像都差不多?”机枪手也不确定。

    绝望的马步青给了自己一巴掌。机枪手看过来,“噗”地笑了。

    “笑屁!”

    “连长,屎。”

    “死什么死!不就迷个路吗?大不了多转几圈,死不了!”

    “屎——您坐到屎了。”

    的确是粪便。从份量和色泽上看,应是山羌留下的。

    “还很热,”马步青顾不得擦脸,便做出决定,“找找看,一定在附近。撵着它跑就可以走出去。不!等会、等会.......”马步青忽然放低音量。

    机枪手紧张地看着马步青。

    “苍天啊!这可怎么办啊!”马步青突然大声喊道。可是他的手,已经摸到腰间,摘下一枚*。

    “都赖你,走那么快干嘛,全赖你!”

    机枪手“气急败坏”地将机枪砸到地上,捶胸顿足,原地暴走。暴走到第二圈时,机枪手看着马步青眼睛迅速变换手势。这是山地eb旅的手势,马步青从下连队第三天就全部学会了。机枪手用手势告诉他:七点方向三米处有个坑,应该够用。

    赌一把!马步青暗暗下定决心。

    马步青是在发现山羌粪便“还很热”的时候,察觉到异常的。

    周围地形崎岖,刚拉完的山羌即使一听到人来就跑,也跑不出太远去。在id团人手一本的《防区野生动植物知识手册》里,山羌“生性胆怯,遇敌害会先静止,躲藏后再迅速逃窜”。考虑到山羌可能会先躲藏起来,马步青故意大喊大叫,但山羌并没有受到惊吓。如此,便只有一种解释:山羌死了。

    马步青记得,昆明陆军学院编撰的两山轮战相关史实里记载了很多类似案例:由于大多数野生动物的感官比人类灵敏,捕俘队会事先清除捕俘点周边的走兽,减少隐蔽干扰。隐蔽待机期间,若敌人毫无察觉,则利用植被、夜色或雨雾秘密接敌,以至少二对一的比例突然下手;若接敌条件不成熟,或敌人有所察觉,则在敌人进入或接近捕俘点时突然施于强大火力,击毙次要目标,一面对重点目标进行强行抓捕。

    a国游骑兵学校的捕俘战术自然另成体系,但大同小异。

    随便迷个路也能撞上敌人,这种机率比中彩票高不了多少。不过马步青没有时间去感慨,他现在捏着*,不断地说服自己: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

    现在跑是跑不掉了,只有在敌人“接近胜利”时突然窜起反击,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感觉到差不多的时候,马步青丢了个眼色。

    机枪手抡起拳头,给连长大人脸上,来了狠狠一下。

    “你、你.......”

    “你什么你!上次迷路也是你害的!揍的就是你个倒霉新兵!”

    两人撕打在一起。马步青给了机枪手一脚,机枪手则操起马步青的步枪,准备还他一*。这时马步青松开*........

    三、二、一!

    *炸了。

    15米的“理论杀伤半径”内,1600颗飞溅的钢珠收获了至少三声惨叫。

    和机枪手估计的一样,七点方向的这个坑的确够用。两人在松开*的那瞬间就开始跑了,他们一块滚进这个坑里。敌人当然不会傻到埋伏在这个坑里,但如果这个坑是人工陷井,他们会死得更惨。

    很幸运,他们赌对了。

    机枪手操着马步青的03式步枪,两脚一蹬,窜出坑外。握着刺刀的马步青紧随其后。机枪手撞开双手抱着小树但面容已经稀烂的身体,在那身体倒下前,马步青上前插了一刀,又飞快地双手拨出。

    地上挣扎翻滚的人,要么努力撅起屁股,想让自己站起来,要么猛抖过一阵,直挺挺躺着。至少12发5.8mm步枪弹扫射过来,不管活的、死的,全都要了。

    但这短暂的混乱并未给马步青和机枪手带来更多生的机会。架在坡下巨大树冠上的m249班用机枪和m240b通用机枪迅速开火,喷涌而出的子弹,灵巧地躲开夺路而逃的队友,将原先已被*炸断的草木打得四处飞溅。此时马步青恰好低身去寻找那挺95式班用机枪,侥幸躲过了这一击,当他听到生命骤然停止前那一声闷哼时,机枪手已经拖着长长的不知甚物,滚下了山坡。

    鬼魅般闪现的游骑兵越来越多,好像生来就在这片林子里一样。随着钢哨时急时缓、或紧或松的阵阵召唤,他们像猕猴一样成群窜下树来,像豹子一样跃过障碍,又像松鼠一样缩回看进来既不茂密也不庞大的草丛,无迹可循。

    马步青没能捕捉到最后那些细微的变化,因为他突然听到几声尖啸,凌空而至。

    完了。他颓然松开那挺刚拿到手里没多久的95式班用机枪,万念俱灰。

    id团公认的“地图作业首席”怎样?推算出林指“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秘密部署怎样?干掉了至少三名敌人、攒下一个个人二等功又能怎样?

    还不都是个死。

    像云间相互追赶的精灵一般,改用延时引信的60mm*一枚接着一枚,纷纷撞开密不透光的树冠,呼拉拉扑向地面......

    “哥们,哪部份的?”

    “.......”

    “行了,又没伤着,起来、起来,问你哪部份。”

    “牛肚河粉。”

    “河粉跑这干嘛?哎!双手抱头,起来!”

    “迷路了。”

    “你家河粉谁抄的?”

    “我炒的,我就是二营五连连长马步青。你是谁?”

    “猪脚,红烧的。”

    “荣誉营?不,你不是姜伟泉。”

    “真是老马呀.........没错,是你,马首席。你跟姜伟泉是老id出来的,相互认识不奇怪。来,枪拿好。既然被我撞上就别想回去了,跟我混吧。我叫折雅志,炮二连连长折雅志。不过往后你得叫我营长。懂不?”

    “营长?”

    “没错,营长。嘿,哥几个!告诉他——我们是什么营来着?”

    “荣誉营!”“荣誉营!”“荣誉营!”

    扛着步枪围观的炮兵们齐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