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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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封常清的心思

    “都塔玛什么年代了,还跟二战似的。”

    cb师参谋长封常清大校看到五名a国海军陆战队员尾随着一辆m1a2坦克出现在潜望式炮兵观测仪的视野里,不禁犯起嘀咕。

    这幕场景实在太熟悉了,像他小时候爬上屋顶远远观看的前苏联电影《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天上飞机飞着,地上大炮轰着,近处的坦克隆隆推进,只是*飞得更准了,炮弹砸得更狠了,钢铁怪兽也越来越大。然而该占领的阵地还得让同样是血肉之躯的步兵去占领,战斗方式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因人类科技飞速发展而产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唯一能够安慰人的解释,或许只有“巷战”二字。

    “封常清!这地方是该你来的吗?”一个声音怒吼道。

    封常清从物镜前移开眼球,看见愤怒的ie团团长。候在一旁气鼓鼓的警卫员不失时机按上来,连哄带劝,把刚才比牛还犟的封常清乖乖牵回三防坑道。

    “我不是我说您!参谋长。”年轻的新团长在背后不依不饶,“别以为这是84年的老山!别以为你还是见神杀神的突击手!”

    “好大一股杀气.......”三十年前的王牌突击手封常清倒吸一口冷气,匆匆不敢回头。

    “别让我再看见你!”

    “是是是,走走走。走吧,小鬼。”

    “我不是小鬼,参谋长,现在不流行样板戏了。上个月我刚满18。”

    封常清狠瞪警卫员一眼,背着手钻进另一条坑道。警卫员朝怒气冲冲的ie团团长敬了个礼,噌噌几步很快追上。

    花莲市区并不大,但roc在上世纪末构筑了包括山洞机库、地下*和潜艇基地在内的战防体系,cb师接替空降dc师防务后又进行了局部改造,例如堵塞花莲机场到“佳山”基地的山体燧道、凿通新城火车站方向坑道、扩建民用避难所等等,使这座地下军事城重新发挥作用。几天前总参二部收到某雇佣情报组织预警信息、总参三部侦测到关岛以北海域敌舰队异动时,总参一部部长就在军委作战会议上向军委一号拍脑袋保证,“不管敌人来多少,只要改造工程图不跑到莱布其桌上,花莲就丢不了!要是丢了,先毙我再毙吴品!”

    这条坑道是工兵营在市政排水系统基础上改道修建的,空气质量可想而知。尽管如此,封常清仍要迎接那令人倒胃的空气,张嘴说话,“你也认为我跑到前沿是脑残行为吗?”

    “脑残的导演喜欢用高级指挥员冒着枪林弹雨与战士肩并肩的镜头,来表现革命军人的英勇无畏,但您不脑残。”属于80后鄙视对象的90后警卫员如是说。

    “为什么?”

    “您有很多年没打仗了。平常演习不少,但面对的毕竟是自己人,您对当前的战争始终缺乏一种直观了解,只有来到前沿走一走、看一看,才能闻出它与三十年有何不同。反正作战预案有十几套那么多,师里有李副师长坐阵,司令部有副参谋长拿主意、一大票要学历有要学、要资格有资格的老参谋按部就班,多您一个打不到华盛顿,少您一个也丢不了北京。”

    “口气不小,脑瓜倒转得不慢。”

    封常清不得不承认,90后毕竟是抱着手机、电脑长大的,成熟得太早以至于看起来幼稚。这一代人不愿遵守70、80后曾经与现在都在屈服于的游戏规则,即使被称之为脑残也在所不惜。

    “首长,您的名字是后来的改的吗?”警卫员突然问。

    “我父亲是老农民,大字不识一个,”封常清说,“连中学教科书里都只字未提的名字,他自然取不出来。我姓封,但没有证据表明,我跟那位威震西域却唐玄宗冤杀的倒霉英雄有任何血缘关系。觉得我长相如何?你说实话。”

    “这个嘛......男人不是靠脸蛋吃饭的,参谋长同志。”

    这小鬼反应倒挺快。封常清笑了,“上小学时我老被同学笑话,后来有位老师听说了,那老师很有才,刷刷几字就画出比我还丑的武将画像来。我问那是谁,老师只找出唐代名家岑参的诗,《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念给我听,‘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当然我听不太懂,但‘上将出征’和‘三军大呼阴山动’说得够明白了,至少是个大人物。”

    “我觉得另一首更帖切,”警卫员见缝插针地卖弄起来,“‘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这句才叫霸气侧漏,参谋长。”

    封常清默许了小鬼的买弄,继续说道:“那老师骗我说,这个猛似张飞、智若周瑜的丑八怪就是我祖先。当时我心里挺美的。”

    “后来就改了这名?”

    “是他改的。每次上课,他都用这名字点我回答问题。”

    “原来84年一等功臣是这么来的......”

    “这话好像我很喜欢打仗似的。小鬼,打过一次仗的人不会再想打第二次。送你一句话吧,政治家的职业道德是尽可能用非战争的手段去获得最大的国家利益,而军人的职业道德则是打赢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将人民的损失降低到最少。”

    “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战争必定只会给国家利益带来损失?”

    “不要断章取义。”经历了第两次战争的老兵,不厌其烦地给这个聪明好学的小鬼补课,“从长远角度讲,打赢了的战争或许能给国家带来更大的长远利益,但人民的损失是永远无法挽回的,正如你的生命只有一次。世上没有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我知道你很快又会问,难道一个国家的最大利益不正是人民的幸福吗?理论上是的,小鬼,你能注意到两者之间必然存在的矛盾,这很好。在此,我不想重复你初中就学过的社会阶级定性和唯物辩证法,就用直观的说法说吧——《淮南子》说的,‘兵之胜败,本在于政’。”

    “兵之胜败,本在于政......”

    “走吧,不然老战友该说我教坏你了。”

    警卫员十分不满,“老头子连送儿子上前线的事都做得出来,还怕您教坏不成?”

    “他敢送你上前线,是因为他没机会当师长、军长。”

    “封叔,您这话太打击人了。”

    “不要低估你爹的智商。师级干部阵亡的机率是很小的,只要我没事,你就不会有事。”黑暗中的笑声,使得封常清变得越来越古怪,“现在的政策毕竟没以前那么操蛋了,老战友驻着拐杖到乡长家门口静坐的历史不会在你身上重演。稳稳当当跟我几年,再到军校里过过场,就你这脑瓜子,混出来不比清华硕博差,到时候买张好车、混个军牌,载着你爹到马路上撒欢,县委书记都管不了。”

    “这话真教坏我了......”警卫员一阵沮丧。

    “别怨叔凉了你的心,更别怨你爹,你爹变坏是逼出来的。”

    封常清在坑道出口向哨兵出示证件后,深吸一口至少比下水道干净点的空气。三架a-10攻击机在头顶上怪叫着,无视而过。

    回到地面,和在ie团防区看到的不一样。

    这是个燃烧的世界,仿佛那个曾经让大陆观光客失望透顶的又破又旧的三线小城市形象一夜变成历史。

    封常清无能为力地看着这一切。

    这里离机场实在太近了。从cb师一科、战司一部到总参一部都毫无例外地认定,这里将成为敌人首要打击的区域。远程警戒雷达探测到敌舰队集结在关岛北面海域的时候,花莲市军管委员会就动用了包括驻内卫九支队在内的街面力量,紧急疏散居民,然而战争爆发后仍执意留在濒海区域的平民大多是很难劝说的,或许他们认为,a国人会像对待台北那样不敢使用重炮、不敢大规模轰炸,或许那些最少也有几十年历史的老宅子已经牢牢扎根在他们身体里,连血带肉,不离不弃。

    “老公,为什么宝岛那么穷呢?”封常清想起几年前老婆傻傻提过的问题。

    那时的海峡一派和平景象,内地各大城市直飞航班络绎不绝,但内地观光客来到岛上的第一印象,是又窄又旧的马路和无处不在的老宅子,用内地专家的观点看,那些宅子大多并不具备“历史价值”,最后观光客们都带着明显的失望和暗暗自喜的优越感,告别水深火热的宝岛,回到九州高歌繁荣昌盛的大陆。然而当地人似乎并不介意对岸同胞唯有独尊的有色眼球,他们只会坐在不管能不能招来游客都不会拆的祖传老宅里,表情淡然清点着荣辱不惊的钞票,任凭“陆陆”小青年们在“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部分搜索结果未予显示”的网络上嘲弄年年被选民骂得狗血喷头的“弯弯”高官。

    那次观光让封常清彻底改变了。他第一次与见面就唠叨个没完的黄脸婆坐在一起,耐心解释不值一提的gdp总量和秒杀日韩的人均gdp,但亲爱的老婆永远无法理解,既然“弯弯”那么有钱,为什么修不起超过四层的行政楼?为什么不羡宝马、只爱“绵羊”?诸如种种,封常清只能说“因为宝岛人口基数小”、“因为roc退守宝岛时带走了大量黄金”、“因为a国人砸了不少钱打造不沉航母”等等,一口气说完两萝筐“因为”,封常清甚至不忘讲评一句,“再问下去就是扰乱军心!”

    “首长?首长!”

    “哦。”封常清看见警卫员握着原本别在屁股后的对讲机,“拿来吧。”

    无线信号很不稳定,但短距离的基本通讯还是可以保证的。

    “洞三,你在哪里?”副师长李正太的声音。

    “刚从ie团过来,正在if团防区实地勘察,老排长,敌人那股味可能比我们预料.......”

    “马上回来!这是命令。”

    “是!洞四。”

    部队里的代号排序向来很有讲究,“1号”、“2号”分别指军事、政治主官是雷打不动的,至于“3号”,平时一般指地位稍高于参谋长的军事副主官。然而军事副主官作为军事主官的“分身”,本身并不具备法定权力,其实际权力须来自于军事主官的明确授权,因此在战时,“3号”往往专指隶属于军事主官和政治主官、对司令部工作负“完全责任”(军事、政治主官分别对全部队的军事、政治工作负“主要责任”)的参谋长,军事副主官的排名反而靠后。

    现在的情况,是师长兼政委吴品到台北出差前明确由副师长李正太代理指挥,所以“4号”在“1号”的授权下指挥“3号”完全合情合理,而且合法。

    花莲市中3区,cb师地下指挥中心。

    “师长出事了。”

    “哦。”

    “师指已命令侦察营三连附炮团2个班,向北5区机动,完成对花莲机场敌机降部队左翼的穿插后,直接增援新城火车站。”

    “你说什么!”封常清失声叫道。

    上级派吴品到cb师的真正用意,在于保障此前的998计划。军事上,总参和战司早一整套严密预案,留给cb师灵活调整的余地很少,吴品更多是作为“监军”存在。随着998计划半途而废,吴品这个“监军”已可有可无,花莲怎么守、cb师怎么打还得科班出身且经验丰富的李正太、封常清等人看着办,所以封常清听到吴品出事,并不感到慌张。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李正太把命令状递过来,“命令已由副参谋长代签下达,你先在这里复核一下。”

    封常清匆匆补签后,将李正太拉到一边,压低音量道:“动的可是预备队,敌人现在做梦都想着我们这么干!”

    “我很清楚这样可能会暴露整个预备队。”

    “好吧。”封常清按了按这位84年老排长的肩膀,“小吴师长到底出什么事了?”

    “新城车站的卫生员跑到营部报告说,被敌人占领的维修所上空,有一架武直11准备迫降。三营与下属各单位的通讯时断时续,情况还不明朗,营里也觉得事关重大,就转到了师部。”

    “武直11?”单凭这一点,封常清就已明白李正太为何过早动用预备队。

    “我估计师长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只因为联络不时,战司无法及时通知。武直11在全军范围内装备得不多,供战司机关调遣的不超过十架,平时专供军级以上干部战场视察——如果我记得不错,十一局是个例外。”

    “这会儿既能调动武直11又非得来花莲的,恐怕只有吴品。可他跑车站那边干嘛?这不是吃饱.......撑着吗.......”封常清突然住嘴了。

    “根据卫生员的报告,我们已排除了迷航的可能性。”李正太盯着封常清飘忽的眼神,“叫你回来,主要想确认一些事情。”

    “命令不是复核了吗?我同意副参谋长代签的应变部署。”

    “我是说车站。”

    “如果飞机上真是师长........呃,他确实有非去那不可的理由,可我不能说,老排长。你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恐怕也猜到一些了吧?”

    “不能说就对了。”李正太松了一口气。

    飞快地扫过墙上刚刚更新过的地图,封常清转身吼了一句,“谁带的队!”

    “苟参谋!”守在通信区的副参谋长远远吼回来,“作战科苟参谋带队!就战司二部调来那个!李副师长指定的!”

    “咳!”封常清回头觑了李正太一眼,“您老.......哦,我是说您老要是没别的事,小的我.......师长遇险,总得有个人靠前坐阵不是?”

    “你去吧。”李正太眼不见心不烦地挥挥手,就像挥走肉锅边的苍蝇,“你这位子原来就是老子的,副参谋长跟老子的时间比你在id团拉的屎还长,要不是上头看你一把年纪还没扛三星,能轮得到你吗?去吧、去吧,继续过你的团长瘾,没出息。”

    “托您的福,老排长。”

    封常清嘿嘿笑着,拽上老不情愿的警卫员,再次离开cb师指挥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