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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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上将的祝福

    19时31分,台南市中心。

    尽管已到了天黑得晚的季节,目力所及之处已很难辨清。红四团通信班长李雷坐在街心公园唯一残存的一条木椅上,一直望着倒栽在水池里的武将骑马雕像。水池里没有水,只有黑糊糊浮着一层不知甚物的液体,和不时驶过的*步兵战车的灯光,令人阵阵反胃。

    死战不退的台南守军突然退了,退得干净利落,连即使开出台南也会变成攻击机靶子的坦克、装甲车都懒得炸毁。港口里更挤满冒着大陆岸基*轰击危险,千千迢迢赶来接应骑1师撤归部队的征用货轮,但英勇的a国水手没能等到骑1师,就跟着汹涌撤向高雄的台南守军,远远南去。

    凭心而论,台南不是“铁军师”攻克的,而是战力尚存、斗志亦坚的敌人主动放弃。

    “有喝的了,班长。”

    列兵刘星兴冲冲跑来。那支短短几天内就打光两千发子弹的步枪甩动在屁股后,活像找回堂吉诃德骑士大人的忠诚侍从。

    free啤酒(:日本著名啤酒企业麒麟公司出产,台湾各地盛行),听装,摸起还凉丝丝的。

    “天上掉的?”李雷不相信兵荒马乱下的台南能找到冰冻啤酒。

    刘星表情神秘地弹开拉环,舔了舔裂开的嘴唇,双手捧给班长,“超市那边找的。早先被对岸的300远程火箭炮轰塌了埋掉,昨天又给师属155自榴掀起来。海尔冰箱的盖子都还帖得紧紧的,国产货的质量还是不错哦。”

    李雷先喝一口,味道还行。连灌三大口下肚,还给刘星。

    “我不渴,班长。”刘星忍了忍。

    李雷瞪了一眼,“入伍前你家老头子是不是告诉你,想少挨拳脚就多伺候老兵。”

    刘星低着头表示默认。

    “这话平时管话。”李雷心底升起一股淡淡的忧患,“真打仗就不同了,首长们以前捞得再狠现在也不敢亏待部下,不然哪天挨个黑枪,还不知道谁打的。”

    “哦......”二十岁不到的刘星,还很单纯。

    “验兵送了多少?”李雷突然问。

    “三.......三、四万。”

    “四万块能进铁军师?做梦吧你!铁军师出来的兵再不济也能给县长开车。当年我家就是送少了,人武部在验兵单上弄出个尿检阳性。狗干的,吸毒这话能乱说吗?那还不毁了我一辈子。我家老头抡起拐杖就给那少校一下。”

    “结、结果呢?”

    “我家老头说,我以军人的名义坦保我儿子连烟都不抽,你丫的毁人清誉,还对得起这身军装吗?当时就把那少校从征兵办撵到操场,大门哨兵刷一下抬枪。我家老头指着哨兵吼,越南鬼子都打不死老子,你扣个试试!后来这事捅到总后勤部廖老军长那里,县人武部长上门就把钱之前退了,还把我弄进铁军师,哼,要是我家老头没当过廖老军长的警卫员,谁塔玛鸟你。”

    “我家送了八万八,班长。”刘星老实回答。

    “等回家你找人武部去。”

    “找人武部干嘛?”

    “退钱呗。八万八派你到前线送死,他敢不退你揍他丫的!”

    “我爹可没当过警卫员.....”

    “一堆勋章甩桌子,他敢动?勋章也就那会儿管用,再过几年就是摆地摊卖也没人看。”

    “班长,您今天怎么......突然思想反动了?”

    “记着哥的话。”李雷拿过啤酒又喝了一口,“以前有啥牢骚赶紧发,千万憋肚子里上战场,哪天憋出毛病就真没治了。”

    “记住了,班长。”

    “来。”李雷霍地起身,踉踉跄跄朝水池走去。

    “才两口就醉了?”刘星嘀咕着跟上。

    李雷走到倒栽在水池里的武将骑马雕像前,扑通一声跪下。刘星吓了一跳,怔怔看着班长掏出香烟,丝地点燃,恭恭敬敬插进烂泥,嗵、嗵、嗵连叩三个响头。

    “爷啊,打坏您身子不是咱故意。可要是不打,a国鬼子的炮可比当年荷兰的炮强多了,那炮架在这里,您的子子孙孙永世都不得安宁呐!您就原谅了咱吧!”

    “班长,您祖籍在台湾?”

    “少费话,跪!”

    “哦........”

    刘星很不情愿地放下双膝。二十一世纪中国人的膝盖,也只有在清明时节才会弯下,难怪他此时很不情愿。

    “上过小学吗?”

    “上、上过。”

    “这字会念不?”李雷指着像座上蒙了尘灰的铭文。

    刘星战战兢兢回答:“会念。”

    “这字就是这位爷当年写的,现在你念给这位爷听听。”

    开辟荊榛逐荷夷,

    十年始克复先基。

    田横尚有三千士,

    茹苦间关不忍离。

    返回id团路上,庭车常一直喃喃着叨念什么。

    贾溪见怪不怪,早已习惯。不管庭车常跟a军代表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无法抹去他留给贾溪那个看似亦疯亦颠,但百变不离其宗的影子。

    “史料记载,国姓爷有一半j国血统。”庭车常突然提高音量。

    “你在跟我说话吗?”贾溪没声好气。

    “血统这东西其实最不可靠。”庭车常果然在自言自语,“开拓美洲的英国央格鲁-撒克逊人为制定规则而生,流放美洲的a国央格鲁-撒克逊人却为破坏规矩而生。人类的历史总在不断融合与不断分裂中挣扎着,没有哪一块土地自古以来就是谁家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土,表面上看是弱肉强食,归根结底还是宜合不宜分的问题。谁给好日子过,谁就是对的。分开的好日子不长久,合起来的好日子才长久。我生在中国,长在中国,不管走到哪,是贫是困都被人称作中国人,就那么简单,简单得不需要太多看似充分的理由来支撑。嗯,中国人。”

    “哦哦哦。”

    “信仰这东西才是最可靠的。”庭车常点点头。

    贾溪嘎了一声。

    “我相信的人祝福我。这就是信仰。”

    贾溪看了看天。雨过天晴,太阳眨眨眼睛,表示疯人疯语,习惯就好。

    “台南守军应该退了。”庭车常停下来说。

    贾溪知道庭车常已经恢复正常,顿时肃然起来。

    “一旦确认逆袭台北计划已泄密,a军高层势必果断放弃台南,将有生力量收缩到高雄,并借助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海上力量,确保东部苏澳港有兵可增、有路可退,进布牵制我南下主力。如此一来,原本可以歼灭骑1师一个整师的我军三万反攻集团便将陷入围骑1师难歼、攻高雄难克的两难境地,仅仅占领了一座必须每天向难民发放粮食的城市。对于a军来说,虽然已丧失战役主动权,困守高雄、苏澳两地,但本土至台海一线毕竟还有关岛存在,只要在高雄、苏澳两个桥头堡一日不失,经关岛中转台湾的援兵和物资便一日不断。”

    贾溪感到困惑,“你确定是在跟我说话吗?”

    “你会祝福我吗?”

    “费话。不然你能活到今天?”

    “嗯,不管今后王老板怎么想,姓林的也会一直祝福我。”

    “干林爽什么事!”贾溪想当然地骂了一句。

    “哦,走吧。”

    庭车常恍若梦醒。

    远在高雄的联军指挥中心里,莱布其上将正趴在亮着林兰上将近照的笔记本电脑上,沉沉睡着。

    梦中的林兰,蹲在苏澳港的码头上递来一支烟。

    “抽一个吧,老伙计。”

    “我只抽雪茄。”

    “饺子要来一碗?”林兰大口大口扒着碗里的饺子,仿佛递烟的那人已从他体内飞走。莱布其骇然看见饺子里,包着一个个苦苦挣扎的a国大兵。

    “海军皮加陆军馅的,香!”林兰抬头赞了一口。

    莱布其掏枪射击。那子弹打在碗上,碗飞了,但没碎。林兰气呼呼地站起来。莱布其一把按上去,左右开弓。

    “来吧,英雄!吃我的a国拳头!”

    “将军?将军!”

    “摆出你的功夫,来!”

    “将军您醒醒!将军!”

    莱布其上将霍地坐起,看到惊惶失措的副官。

    “怎么了,孩子?”上将关切地问。

    副官的脸上渐渐恢复血色,“没事,将军。我怕您着凉了。”

    “谢谢你,孩子。”莱布其摸着披在身上的大衣,点了点只剩下些许碎片的大脑,不禁想起每次见面都无话可说的小莱布其。小莱布其已经是中校了,但在他眼里,永远是个毛孩子。

    “台南撤完了吗?”莱布其问。

    副官挺了挺胸,掏出放在上衣内袋的小本子,“除‘三角洲’潜伏分队、游骑兵75团2营机动分队及友军宪兵司令部派出的敌工组以外,部队已按紧急预案全部撤离台南。敌红四团于一个小时前进入市中心,除一部控制电视广播塔、市政厅、发电厂等必须设施外,大部仍驻守北郊,阻挡我骑1师南下。”

    “骑1师情况如何。”

    “按您的命令,已离开嘉义至台南公路,退至东侧山区构筑简易工事,预计在获得充分补给后,即调头转回3号机场,与莱布其中校游骑兵75团一营共同击破常曙、马镇山部的封锁。由于台中敌军司马玲玲部加强了电磁干扰,我军空投补给多有损失,据低空无人侦察机报告,仅有不足一半的弹药和大约五分之一的食品落到指定空投点。空军冲绳基地已经尽力了,将军。”

    “关岛准备好了吗?”

    “计划对台中敌军主力实施压迫式轰炸的特混机群,正在关岛基地加载*。本土补给机群也飞抵珍珠港待命,一旦轰炸奏效,即对骑1师实施第二波空投。按您的命令,食品、淡水占七成,弹药占三成。”

    “辛苦了,我的孩子。粮食将是未来一周内敌军与沦陷区平民共同面对的难题。请你转告我最信赖的参谋长,因我的错误而不幸陷入困境的骑1师将士可以没有弹药去进攻,但绝不能饿着肚子防守。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骑1师若能夺回中横公路控制权,将台中敌军牢牢挡在中央山脉西侧,就能得到空降83师的全面换防。我保证骑1师一个不剩地回到本土,享受荣归勇士应得的安宁。”

    “如您所愿,尊敬的上将阁下。”副官合起本子,但并未把笔插回口袋。

    “还有事吗?我的孩子。”

    “再过几个小时.......就是莱布其中校的生日了,将军。”

    “就让轰掉林兰美梦的*,带去我的祝福吧。”

    “如您所愿,忠诚的父亲。”

    副官郑重致于军礼。

    几分钟后,停靠关岛基地的b-52、f-22特混机群接到一个来自联军指挥部,但不是命令的请求。

    飞行员们毫不犹豫地早早离开咖啡厅,用大号油性笔,在每颗*上,都留下那位副官自作主张要转达的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祝福。

    “老不死的莱布其祝毛没长齐的小莱布其,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