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若蓝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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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人间神国(七)

    在南陵,越是大家族里的孩子越是从小就直面阴暗,像苏家这种无冕王族,成年之前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五十以上。自己没有能力或父母本事不足的,能活到成年就是最大的幸运。因此,大家族的孩子心理上普遍早熟,小小年纪就充分明白生存环境的险恶,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是公认的法则。由于生存压力过大,后天造成性格扭曲的也不在少数,很多表面风光之人私下里的爱好都不忍直视。

    成年人还懂得掩饰,至少表面上做到粉饰太平,可年幼的孩子着实率真又残忍,六岁的苏琳便是如此。

    代表苏琢身份的马车转入通往小寿星府上最近的一条大道时,已有等候在道边的仆人放出信鸟联系主子,苏琳与其父母整理仪容亲自到门口迎客。以苏琢为首的三辆马车停在府邸门前,池镜先跳下车,撩起车帘伸出一只手扶着苏琢落地。第二辆马车上下来死者男童的父亲,双手捧着一只黄梨木盒,盒中装着的便是他儿子的人皮刺绣。

    车帘又是一晃,一位锦衣青年下车,潇洒的打开桃丝折扇,漂亮的眉眼一转便是风华绝代,池家上一辈的五公子——池越是也。池越将手轻轻搭在男人肩上,微笑着低声提醒,“笑,笑得自然点。”

    “是……五公子。”男人深吸一口气,果真扯出笑来,只不过抠住黄梨木盒边缘的手指苍白得更加厉害。

    在第三辆车上的池源迫不及待就往下跳,见苏琳目光没有往他们这边来,急忙悄悄整了整衣饰,根本就没想过拉人小腿短的池涵一把。池涵也不在意,慢腾腾的往下爬,同时竖起耳朵听周遭人说话,撇开对苏琳的恭贺以及对苏琳父母的奉承,也只有池镜与苏琢的对话让他感兴趣些了。

    苏琳仰着脑袋同母亲小声说话,并没有主动过来招呼苏琢,早就明白和苏琢荣辱与共的池镜因为这份有意的怠慢而不愉快,故意背对苏琳做出仿佛注意力全在苏琢一个人身上的模样,实际上也是没话找话,“阿琢,手有点凉,冷不冷?”

    “……还好。”苏琢小声回应。

    苏琢的手一直是凉的,但这个时期的池镜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苏琢怯怯的抬头看了眼高出她不少的池镜,又垂下眼眸,长长的发帘儿微微晃动,“池攸的事我听说了,那位……没关系吗?”

    池镜用余光瞄了眼身后不远处的男人,嘴角撇出一抹不以为意的弧度,语气不自觉的有点冲,“有五叔照看着,能怎样?你担心这些破事做什么!”

    苏琢无声的叹了口气,“他才看起来快要晕过去了。”

    “你管他呢!哟,寿星过来了。”池镜微微扬起下巴哼了一声,活脱脱一只骄傲美丽的小兽,十分引人注目。

    他这般态度看在拥有成年人心智的池涵眼里实在是过于嚣张,若非苏琢身份摆在那里,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到处得罪人的池镜绝对没有好日子过。由此也证明,此方世界的“气运之子”起码脾气好得过分,若遇到上一个世界的腹黑气运之子,就池镜这态度早被抹脖子了。

    随着苏琢池镜二人视线的转动,池涵看见了苏琳。

    十一月浅薄的阳光下,苏琳身穿粉色绣花短裙,露出两条白生生的小腿,怀里搂着一只小猫咪式样的暖手炉,看起来相当的可爱怜人。起初见到苏琢下车小女孩只是站在门槛前端着甜美的笑容和母亲窃窃私语,丝毫没有上前来的意思,直到她发现池镜竟和苏琢就那样立在马车前聊起来,这才心中暗恨的走过来寒暄。论身份,苏家长老之孙的苏琳还差苏琢一个等级。

    池涵在心里低笑一声,这时候的苏琳还是个甜美单纯的小姑娘,情绪都还摆在脸上,最大的乐趣不过是晒着太阳绣着花,谁能想到十年后的今天,苏琳已经用残忍的手法杀死三任未婚夫,绝对是苏家这一代扭曲得最严重的几人之一。反观这时期的池镜,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居然敢甩脸色给苏琢看,好在池镜十岁生日有一场劫能教会他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想到这里池涵勾了勾唇角,看身边孔雀展屏似的池源就像在看一具尸体。没错,这家伙最后成功从暖床侍郎上位成为苏琳的第三任未婚夫,不过结果和前两任也没什么区别,甚至可以说死得更惨,而他爹除了哭得肝肠寸断,屁都不敢放一个。

    池涵没什么存在感的跟着众人坠在后头进入府中。池越那儿两位年长的男客由苏琳的父亲接待,这位也是名门望族出身,礼仪方面做得分毫不落人口舌,违和的是他全程同妻女没有半点交流,但凡有心人都能看出,他们家庭感情极其冷漠。苏琳的母亲苏芮是位性情软懦的女性,这样的人在苏家也不少见,从小就被淘汰有幸活到成年的通常如此,苏芮一直跟在女儿身后两步距离任事态发展。

    放在当时池涵还觉得奇怪,这娘当得着实奇怪,就算女儿明显言行不恰也只露出为难的神情并未制止,如今知晓未来发展的池涵通过幻境回顾往昔,自然明白其中缘由:苏芮和苏琳能力相同,都是刺绣方面的异能,但苏琳5岁时的能力已经超越25岁的苏芮,所以苏芮在家中的地位与奶娘也没什么区别,她唯一的功劳就是生下能力出众的苏琳。因为能力孱弱,所以连女主人也称不上,在家仆眼中苏芮的身份级别在深得长老欢心的小苏琳之下,仆人虽然不敢明着与苏芮作对,也没几个瞧得起她,更别说硬是被凑成一对繁衍下代的苏琳他爹,这个男人对名义上是他“妻主”的苏芮没有任何感情。

    苏琳不情不愿的问候了一句苏琢,苏琢反倒矜持的微微颔首,小声道,“生辰快乐,祝安好。”

    池涵抽抽嘴角,时隔那么多年再度看到苏琢幼年时的做派,他只想说一句——天生的扮猪吃老虎的行家啊!那时候可是连他都被蒙骗了,当真以为苏琢是那种自卑怯懦到无药可救的废柴。

    有苏琢做靠山,池镜素来是个任性的,看出苏琳对他们没怀好意他更没兴趣应承,直接转身从马车里搬出两盆罩在琉璃罩子里的珍稀兰花,一盆花色炫丽如渐变的朝阳,一盆花型奇特犹如鬼影憧憧,“恭贺琳小姐生辰,小小礼物希望您能喜欢。”

    苏琳脸色微变,眼里闪过赤裸裸的嫉妒,她悬赏了大半年都没音讯的两种名贵花种,苏琢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拿出手了,该说不愧为嫡小姐吗?苏琳忽而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是朝朝兰和飘飘兰,谢谢琢姐姐镜哥哥!”

    正巧另一边苏琳的父亲出声唤人,“琳儿,来看看越公子给你带了什么?”

    苏琳嘱咐仆人将两盆兰花搬去花房,对苏琢池镜敷衍一笑,又迫不及待的去池越那边,惊呼,“人鱼发丝?!”

    半蹲在苏琳身前的池越手持桃丝折扇,其上静静躺着一束蓝盈盈的丝线,丝线上散发出温和的五行之水的能量,苏琳将其托在手上,喜不胜收。池越神秘的眨眨眼睛,折扇一收一开,又是一束红艳艳的殷红丝线。

    苏琳睁大眼睛,“火凤之羽!”

    池越灵巧的翻转手腕,折扇再次打开,这回是一束金灿灿的丝线。

    苏琳简直要窒息了,“龙须!劈成六十四股?还是一百二十八股?”

    池越笑而不语,倾斜扇面令金线滑入特制的托盘中,折扇快速溜转一周,这次扇骨中间露出一小截黑色丝线,颜色虽黑却闪耀着熠熠星光。

    苏琳小脸兴奋得通红,“是不是‘黑耀星石’?是不是?!竟有人真的想到法子将它融成绣线了!!!”

    池越笑眯了眼眸,将扇子合上双手递出,“琳小姐,黑曜星石炼制成绣线的法子就在扇骨里头,这份诞生礼可还满意?”

    苏琳把玩着扇子爱不释手,一派天真美好,从小就没怎么见过女孩子的池源眼睛都看直了,喜爱之情挡也挡不住。

    他身后的池涵却半垂着眼:这苏琳啊……简直是朵剧毒的娇花,没点能耐谁碰谁死,但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池家为何花费如此代价力捧着?与池攸的死因有关吗?

    在真实的过去,池涵并没有完成这个隐藏任务,为了躲懒他还特意找了处没人的地方打瞌睡,根本不知道之后发生何事。仔细想想,值得探寻的事情真不少,就说苏琢与池镜的关系,外人看起来池镜处处照顾苏琢,实则对苏琢并没有多少好感,这从他与苏琢私下里交流的态度中就能听出来,至少池镜本人是觉得许配给苏琢挺委屈他自己的,而苏琢对任何人都冷淡唯独对池镜含着脉脉温情,但也不如何热络。

    话说回来,通过这短短一个时辰的仔细观察,本方世界的气运之子在人际交往上确实很有问题,不见得心性多坏,但不讨人喜欢是千真万确。这设定很少见啊,一般气运之子总会莫名其妙的吸引人,“虎躯一震,四方来拜”类型的气运之子池涵就见过不少,如果是女子的话更是桃花朵朵开,走到哪里都有人对她产生好感,哪儿见过苏琢这种看起来阴沉得像朵发霉小蘑菇的气运之子。

    池涵当时还想过,难道是喜闻乐见的“退婚流剧情”?这倒说得过去,苏琢出身好,且早就定下人人羡慕的娃娃亲。但未婚夫是个任性的,未婚夫家族又是靠裙带关系维持地位的,苏家更有许多如苏琳这样对嫡小姐位置虎视眈眈的同辈人,结果气运之子越长大越废柴,终于被家族放弃、被未婚夫厌弃,在某时某地因为某事被当众羞辱后惨遭退婚,于是气运之子大吼一声“莫欺少年穷!”,接着卧薪尝胆发愤图强,加之各种奇遇辅佐,终于强势崛起,叫曾经看不起她的人再也高攀不起!

    虽然有理有据脑洞合理,但池涵真猜错了,池镜这位十岁生日后感情突然开窍的未婚夫很坚挺,退婚的希望非常渺茫。

    池涵在心中神棍的摸着下巴,继续努力降低存在感,结果大开眼界!

    事实证明,就算气运之子是“一朵发霉的小蘑菇”,采蘑菇的小伙子也是前仆后继的!

    才走没几步,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郎风风火火的冲向苏琢,“表妹!好久不见……啊,抱歉,这位妹妹的背影与在下表妹极像,认错人真真对不住。不过相见即是缘分,在下崔家……”

    苏琢脚步丝毫不停,人已在五米开外。池镜笑眯眯暗含威胁的飞了少年郎一眼,“崔二公子,什么眼神,还没死心?”

    少年郎愤然回瞪,“你别得意的太早!”

    又走几步,檐廊转角,忽然扑出一只小青笋倒在苏琢前进方向上,小青笋颤巍巍娇滴滴的抬起一张秀妍绝俗的小脸,做西子捧心状,“啊~~~不小心扭了脚,冲撞琢小姐罪该万死……”

    苏琢脸色不变,从鲜嫩小青笋据说扭了的脚上直接跨过去。池镜居高临下的嬉笑一声,“卿卿仔,半年不见还是没有长进,想玩邂逅能不能换一招?”

    颜卿唉声叹气的站起来,拍拍沾灰的衣摆,天真烂漫的瞅着池镜,“镜哥哥,你说卿卿那么可爱,为何琢小姐就是不理卿卿呢?”

    “这有什么好想不通的,阿琢就喜欢本公子这一款的嘛!”池镜神采飞扬大言不惭。

    这边才小聊两句,苏琢那头又被缠上,这回是一群少年人。

    “琢小姐!是琢小姐!”少年们配合默契,直接靠人数优势堵死了苏琢的路,为首一人倨傲的扬起下巴,“喂!苏琢!那个……喝、喝杯茶就放你走,如何!”

    苏琢漠然,被围成孤岛的她看起来很是无助。池镜扒开人群往苏琢身前一挡,“朱土匪,你过分了啊!是不是皮痒?”

    朱途飞闻言立即抽出腰间短剑,明显他对池镜的兴趣比对苏琢大,此时眼睛都亮了,“池小镜,看招!”

    两人叮叮当当打成一团,立马有人见缝插针,“琢小姐,要不要吃些点心?按惯例池大公子和朱大公子要打一会儿了。”

    说话的少年五官精致,因着年长身形长开了,半蹲在苏琢眼前的好模样犹胜池镜两分,看着苏琢的眼神却在讨好中夹杂着厌恶,仿佛苏琢是什么脏东西但因为关系到自己的未来又不得不讨好她。

    苏琢摇摇头,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低低唤了声,“阿镜……”

    池镜立马甩开势均力敌的朱途飞,眯眼扫向叫苏琢不舒服的少年一眼,“秦无念!本公子应该警告过你,若再出现在我面前就断你一条腿!”

    年长几岁又如何,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池镜、朱途飞二人皆是武学上的天才,同辈间罕有敌手。秦无念脸色微微发白,又很快镇定下来,“池大公子真是不讲道理,大家都是拿着请帖登门替琳小姐庆贺诞辰的,你一开口便是打打杀杀,哪有这样的客人,枫公子你来评评理?”

    人群后头,据说原本深得苏琳欢心最近却失宠的池枫排众而出,十三岁的少年,处事已然十分沉稳。先是安抚诸位身份高贵的小客人,又出面邀请苏琢、池镜、朱途飞和秦无念到景致最好最宽敞的空中暖阁,亲自斟茶做和事佬。

    苏琢谢绝了池枫的茶点,独自走到放着瑶琴的窗户边,轻轻勾弄琴弦,不与任何人交集,自成天地。

    在场的人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苏琢,见她如此倒也轻松,否则就算被允许同桌而坐也拘谨得难受。

    为了增加在苏琳面前刷存在感的机会,也有池涵睁着天真的眼睛童言无忌实则坏心眼教唆的原因,池源厚着脸皮也跟进暖阁,池枫看在自家人的份上让他俩留下来,想必也有人和他提前透露过此二者就是替代池攸的人选,端看苏琳看上哪一个了。

    池涵缩在池源身旁,心中却为眼前所见的怪异景象发笑:池镜和朱途飞斗嘴不停,两人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在暖阁里不能施展拳脚就打嘴仗,连喝个茶谁姿态更潇洒都好争论上半天。同时又心有灵犀的抽空讽刺秦无念几句,秦无念出身比他俩差,秦家也没有池家朱家势力大,只能委屈的拉着池枫要评理,心中嫉恨更重,池枫则捣糨糊般两边劝,池镜和朱途飞都不理他,而被秦无念不坏好意觊觎的苏琢彻底神游天外,就算池镜和朱途飞激动之下口不择言的比拼谁家爷爷允诺追到苏琢后给出的福利更多也和她没关系。

    池涵不禁感慨,苏琢果真非同一般,真神人也!

    忽而苏琢抬手撩了下发帘儿,视线从黑发的缝隙中透出,不偏不倚的落在池涵眼中。池涵一惊:糟了!一时忘记盯着苏琢看得太久引起她注意了!

    池涵佯作慌张的移开视线,又往与池枫套近乎的池源身后缩缩,正当此时暖阁卷帘一动,苏琳带着七八位苏家同辈小姐说笑着入内,其中好几位小姐看到池镜与朱途飞眼睛一亮,这两位的家世与个人能力都是夫婿中的上上之选,两张长桌拼在一起,十多位少年男女在池枫的建议下欢欢喜喜的玩起游戏。

    对比之下,窗边抚琴的苏琢更显孤僻不合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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