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人间神国（四）
静悄悄的夜晚，金桂城各个角落相继上演灵异现象。有人闷头行夜路，走着走着，一头扎入桥墩不见了。有偶遇熟人，微笑着点头问好，结伴的身影渐渐没入空虚。还有人提着食盒登往城楼，在台阶上折了个弯就消失了。
旅游景点之一的那座朔望宫，少数消息灵通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外乡客候在各处企图窥一眼金桂城传说中的“神祭之夜”。
而真正加持过神力的朔望宫正门口广场上，近千人静默以待，连空气都是肃穆的。
广场呈圆形，四周如钟面分布有十二棵古老高大的银桂树，其中五棵郁郁葱葱的树下站着手持神典的长袍者，另七棵枝叶凋零，透出衰败的气息。五位长袍者中男女老少皆有，具是被兜帽遮住大半张脸，传承了一代又一代的月光色绣桂树纹神仆法袍罩在他们身上并不合身，法袍上的神纹也早已失去作用。这五人透支着自身的力量，一手触碰在树干上，一手摊开神典低声诵读，勉勉强强的微弱神光从他们身上传到银桂树中，再由银桂树构成的残损传送阵接引信徒前来。
苏琢远远凝视这一幕，目露涩意。
她曾经拥有一个近乎完美的搭档，两人齐心，亲手造就了这座人间神国最辉煌绚烂的时代。
那些年，每当信徒聚集之时，因信仰而生的神力如同十五夜的月光，从天而降能照亮广场的每一个角落。身着月辉法袍的十二神使召唤四翼天使从天上神国降临，持神兵守望在银桂树下。天籁之音的赞美歌在每个人心中唱响，金桂树与银桂树上绽开的花朵好似夜空中的无数繁星，璀璨生辉。
宵风注意到原本并行的苏琢越走越慢，回头看她，却见苏琢出神的站在那里。他顺着苏琢发愣的目光也眺望了会儿广场，这场神圣的信徒集会在他看来更像是某个落魄皇室的悼念会，处处散发着一言难尽的穷困潦倒和悲哀凄苦。思忖片刻，宵风轻声问，“黎乐国师……是个怎样的人？”
苏琢仿佛被一言惊醒，再度迈开步伐，口中答，“天生的魔修。”
宵风噎住，仿佛又吞了只苍蝇。
为什么说又呢？
因为碧海仙灵给出这般“高度”评价，妥妥的是又给他们找师弟了。宵风可以用他所有的财宝打赌，黎乐绝对是被那一世的碧海仙灵相中资质然后亲手教养起来的，可惜结果不尽如人意，十有八九成了第二个姬渊，导致现在的苏琢都还对黎乐又爱又恨。
想到姬渊，宵风顿时没了继续闲聊的心情。姬渊、阿涣、碧海仙灵三者之间已然结成死仇。阿涣因为嫉妒与自卑被姬渊欺骗重伤碧海仙灵，姬渊趁碧海仙灵虚弱之际强占了仙灵至纯至净之体且闯入碧海宫禁地盗物，现今阿涣又在疯狂中手刃姬渊与仙灵的骨肉血脉，这孽障，该如何解？
可怜那孩子，愿他转世能投入好人家吧！
宵风叹了口气抬起眼，猛然撞入苏琢若有所思的碧眸，宵风顿时冒出一后背的白毛汗。强迫自己千万不能心虚移开视线，微微翘起唇角睁大眼眸露出个仿佛受宠若惊的笑容，“今儿个这身衣裳特地在云裳阁定制的，是不是穿着特别好看？”言罢手一抖，凭空甩出一套同样风格款式的女裙来，“这套是给阿琢定的，想不想试一试？”
苏琢扫了眼那套仙品等级的蓝白二色女裙，没有拒绝。正当宵风落后半步悄悄吐出一口气，苏琢的声音不紧不慢的传来，“双修小成后，但凡离得近，激烈些的精神波动对方是能感受到的。”
宵风闻言每一块蛟龙鳞片都差点噼里啪啦的哆嗦起来，一时间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蒙混过关，索性胡来一通胆大包天的冲苏琢低吼，“你都不怕被别人看到能和他（池镜）在神坛上做，为什么至今都不愿同我亲一下！我知道有天道誓言在双修已是极限，可是、可是……”宵风捂住眼睛，同时悄悄拭去额头不受控制流下的冷汗，语气中带出几分真心实意的委屈和怨恨，“阿琢，只要能和你亲近，被雷劈我都心甘情愿！你可知道，我都要生出心魔了！”
苏琢果然被带歪。即使隐约察觉方才宵风的精神波动是一种既悲痛又无措的焦躁情绪，她还是被宵风此刻红了一圈的眼睛瞪得哑口无言，原本的想法和套话的打算全部烟消云散。
难堪的沉默过后，苏琢微微偏开视线，低声道，“我，不敢。”
这个答案令宵风一头雾水。
不敢？
怕被天道降雷劈？
这次宵风敢用蛟龙内丹打赌，天道绝不会因为一个吻就劈人，连已经一只脚踏过师徒誓言底线的双修都放过了，区区一个吻天道绝不当回事，何况那个人还是天道偏爱的碧海仙灵！经过宵风多番舍命试探，大约只要没有真正的灵肉结合违背师徒伦常，天道不会大动干戈。
最近因为深交了诸千机这个违背天道誓言因弑师被雷劈还活下来的人，宵风时常在考虑有没有可能钻天道的空子，是不是只要被雷劈一劈偿还了违背誓言的代价，誓言的约束就能破除？
苏琢加快步伐往前走，宵风闷头苦思。
不得不说，初吻尚在的超高龄童贞蛟龙确实很难想到，龙性至淫，龙族全身上下任何一处体液都是调情圣物，就苏琢那种啃一口春水蝾螈都能浑身血液沸腾数小时的药物超敏体质，在他唇上舔一口就该全完蛋了，到时候究竟是谁被按在地上嘤嘤嘤还用猜吗？就宵风的弱鸡体质，药效解除之前能不能活命尚待讨论。
百思不解越想越偏的宵风浑然不觉苏琢对他产生的一丢丢同情。
十二月十五日，子夜，晴。
苏琢远远对最先发现她的元春潮打了个手势，元春潮带人悄无声息的溜入朔望宫内与苏琢宵风汇合。
离开之前，苏琢再次眺望广场。信徒在五位神仆的带领下齐声诵读神典，五位神仆中唯一一名妙龄女性正是苏琢去品尝过的小店的女主人。
凡人信徒可以使用的低级神术苏琢脑海中有不少，但她不能因为愧疚就扶持人间神国的复苏，本方世界的主宰不允许入侵者——“神族”的信徒在她的土地上以她的子民为养分壮大。人间神国的覆灭说到底只是主宰给予那一世的碧海仙灵的任务，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任务，结果主宰却没有给出说好的报酬，所以碧海仙灵生气了。
在主宰眼里，那世的小兔子仙灵大概就像努力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却没能如愿享受到先生承诺的糖果的孩子，一脸的委屈愤怒，最后还乱发脾气，把黎乐也给拖下水。
雾中不知疲倦反复出现的幻影不时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宵风适时解说了一番金桂城鲜为人知的历史与风俗，苏琢等他们新鲜劲过去了才边走边慢慢道，“此处有一样能够磨砺心境的神物，小妩、小媚、小涵，你们必须去。小春我建议你也去体验一下，于你有好处。”苏琢最后看向苏青城与白齐意，“你们二位请随意，就二位的心性而言简单的磨砺对心境的提升不会有太大作用，可以去瞧瞧，也可以随时抽身退出。”
既然苏琢能对小妩小媚都提出强制进入的要求，说明绝无性命安危，元春潮当然乐意接受磨砺，苏青城还满脑子尚未消化吸收的医书不怎么乐意浪费精力在别的地方，白齐意倒是摩拳擦掌兴致勃勃。
苏琢将一行人带往国师神殿，“神物启动之后你们会抵达一处虚幻的秘境，可能是遍地凶兽的远古莽荒，可能是风俗迥异的海外异国，也可能是自幼生长的故乡。可能会遇见熟悉的亲友再一次经历曾经发生过的事，也可能会进入完全陌生的世界展开一段匪夷所思的人生。可能会动情，可能会结仇，可能过得省心又舒坦，也可能从头到尾都在拼命逃亡。可能会忘记自己是谁，也可能会保留部分记忆，当然，如果心境足够稳固强大，也可能从头到尾保留完整记忆，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在秘境中历练。”
“在秘境中能享乐，也会受伤，同你们真实的感觉分毫不差，所以，伤得重了秘境中的你自然也会死亡，然后跳转到下一个秘境。如果突破心魔执念，也会直接进入下一个秘境。唯有一点，”苏琢示意元春潮动手劈开一扇歪斜的破烂石门，继续道，“倘若丧失求生欲望，会直接被排斥出来。”苏琢对着三个少年人回眸，“我不需要一个内心脆弱遇到困难就想以死逃离之人，明白？”
小妩小媚与池涵应声齐道，“明白。”
白齐意摸着下巴，“倒有些佛修轮回历世破除心魔积累功德的意思，是肉身入秘境，还是仅神识入秘境？”
“仅神识，你们的肉身我和宵风一同照看。”
宵风随手打出一团蓝光照明，提醒众人小心脚下，路面条件实在很差，一不小心就要崴脚，动作幅度大些都能造成连续塌陷，为了不被砸成肉泥，宵风一路都维持着全方位保护的术法屏障。苏琢在前方指挥元春潮扫除障碍开路，碎石乱飞，好几次往白齐意脑门砸，也不知是元春潮故意的还是白齐意运气差。
在场的人中白齐意身手最好，偏偏头让开碎石，也不担心苏琢坑害他，继续追问自己感兴趣的，“如果在秘境中逗留时间过长，比如经历三五次完整人生，过个数百年，秘境中时间流逝的速度和现实世界相比如何，可别出来后壳子都风干了！哈哈！”
苏琢弯腰进入一处因为整个神殿遭殃而半暴露的暗道，回答，“放心，最长不会超过十二个时辰，最严重的结果是醒来后饥肠辘辘。”
白齐意这会儿已经半点担心皆无，绕到苏琢面前倒退着踩着碎石走，一双眼睛盯着苏琢笑嘻嘻的问，“嘿，你进去过没？”
苏琢唇角弯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右手作势轻微一抬。
被治愈白光刷到差不多已经生出心魔的白齐意看到苏琢的起手式就条件反射往后一个大跳，哎哟一声，眼前月光大盛，壳子已然软绵绵的倒下去。
元春潮顿时乐开了，任白齐意的壳子踏空台阶仰面倒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想必后脑勺定鼓起大包。
一路沉默的苏青城到此时才冷冷掀开眼皮，所见是一方静室，静室顶上与地面刻画着华美的阵纹，阵眼之处镶嵌着两枚月神石，这倒是真正的神物，由月神赐下人间。托神物的福，即使通往静室的甬道变成矿井塌方现场静室也没有遭受毁灭性打击的影响。
苏琢让开路，对即将进入秘境之人最后说道，“引导你们进入秘境的是月神石，低头进去，找一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或者躺下皆可，准备好之后目光直视顶上的月神石历练便开始。”
意料之中，苏青城没有参与，他利用这段时间继续消化梳理新接触的医术理念。宵风与苏琢在静室门外清扫出一片干净区域，宵风更是夸张的从须弥空间里倒出一张华美的妃子榻来，苏琢眼睁睁的看着他殷勤的在榻上又铺上一层凉爽柔滑的鲛绡，还在软枕边点燃香炉，也是服气。
有这么个舒适玩意儿在，苏琢当然不会自虐的去坐石块。宵风将苏琢请上榻，虽然他很想一起挤上去，但毕竟还有苏青城在，宵风主动表示他来照看静室里的人，让在神坛日夜颠倒挖了两天神纹的苏琢好好睡会儿。
苏琢在熏香的助眠下，很快沉入黑甜乡。或许这个地方给她的记忆太深刻，苏琢梦到了黎乐。
侥幸存活下来的少年黎乐抱着奄奄一息的兔崽奔跑在丛林里，枝叶刮破了他的衣裳和皮肤，精美的小皮鞋也掉了一只，脚底被凹凸不平的地面割裂他也不敢停顿。优越的家世给了少年黎乐一具娇生惯养的身体，他出生到现在的十年里所有奔跑过的路程加起来也没有今夜来得多，两条腿已经没有知觉，他只知道跑，必须交替轮换着两条腿跑！
黎乐的眼睛看不到其他孩子的惨状，也看不到数次嗅到血腥味吼叫着追咬他的犬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脚下的路上——跳过这块石头！绕过那棵树！往前跑，对！就是这个方向！不能停，跑，快跑！他像是患了癔症的疯子，满脑子只知道唯有朝这个方向跑才能活命。
月光渐渐黯淡，迎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期，黎乐忍耐着浑身的疼痛与胸腔里传来的撕裂感与灼烧感，终于看见森林外露出的神殿的尖顶。
因为长久维持一个姿势的手臂早已僵硬，明明扔掉这只兔崽空出双手能跑得更快更稳，但他没有那样做。十岁的黎乐依从本性，死死抱紧了恐怖黑夜中唯一一点温暖。
兔崽在颠簸的黑暗中睁开眼睛，一双与它父母兄妹完全不同的碧眸令它看上去更像妖物。它嗅到了近在咫尺的血腥味，于是轻微的挣扎起来。禁锢它的少年的双臂颤抖了一下，下一刻便以更重的力道箍紧它，那失控的力道比起怕它在快速奔跑中掉落更像是想直接勒死它。
兔崽被折磨得险些吐出来，所幸上一顿母乳还是八个小时前吃的，这会儿已经消化完了。
黎明将近，森林里的虫兽被帝流浆淋了个遍，能吸收帝流浆的皆成功晋级，恢复理智的它们并不嗜人肉，而不能吸收的早已发狂致死。少年黎乐其实在两个小时前已经安全了，但连帝流浆都不知道的他哪里能分析得出这些，仍旧拼命奔跑。
神殿的大门敞开着，身着法袍的治疗官候在门口。在黎乐踏进殿门的瞬间，一道月光色治愈光芒将他整个人笼罩，少年身上的伤口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愈合，旁边的女性神仆将他带到一间房间沐浴更衣，当目露诧异的神仆企图接过黎乐怀中的碧眼兔崽时，黎乐像是受到生命威胁般拔腿就跑，眼中流露出决绝的凶光。
神仆低声细语的同他说话，告诉他这里已经安全，没有人再会伤害他，少年仍未放下警惕，死死抱紧兔崽的同时拒绝任何人靠近。
神仆与他干耗了半个多小时，实在无法去请求神使的帮助。那位为黎乐治疗的中年神使进房间看了一眼弓着背贴在墙角的少年，又落下一道令人身心温暖的治愈光芒，轻声的道，“孩子，你可以抱着你的小兔子一同沐浴。”
神殿内，月神像下，老国师向沐浴更衣过后焕然一新的少年黎乐招手，“过来，神选中的孩子。”
在场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少年怀中的碧眸兔崽在此时随意的瞟了一眼女神像，露出一个十分人性化的鄙夷神情：神族手段，不过如此！
黎乐垂着头，收紧手臂，下巴在兔崽脑袋上蹭了蹭。经历过那一夜后似乎只有柔软、温暖又无害的东西才能给他一点勇气。
老国师揽着黎乐的肩膀走到月神像下，黎乐仰起头。纯白的神像散发微光，是一名女子的形象。头戴月桂冠，五官美丽，笑意温柔，东大陆罕见的大波浪长发直垂到脚踝。她穿得服饰也和他们不太一样，露出肩膀、胳膊和赤足，但一点也不会叫人想入非非，非常圣洁慈悲。女神左手弯曲在胸腹托着一只机灵的立耳白兔，右手持手杖，抬起指天，仿佛正在施展神愈术。
黎乐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所吸引，仔仔细细的将女神像看了一遍，越看越难以自拔，漆黑的眸中似有小小漩涡在转。老国师反倒在念了一段赞美诗后将视线从女神像转到少年脸上，见少年毫不例外的被神像吸引，并且逐渐流露出混合着痴迷的仰慕神情，老国师眼神晦暗不明。再片刻，少年忽然一个激灵，浑身都抖了一下，紧接着急急垂下目光将脸埋入兔崽蓬松柔软的皮毛里，像瘾君子般狠狠吸了几口气才感觉安定一些。
老国师缓缓溢出一丝笑意，在少年抬起头之前又收敛起来。
在接下去的一个月里，比起碧眸兔崽，黎乐更像一只受不得惊吓的小兔子。他的精神确实出了点问题，任何稍大一些的动静都能令他瞬间进入逃命的状态，尤其是入夜后，轻轻的敲门声都能叫他反应过激。黎乐一天比一天衰弱，他晚上很难入睡，即使入睡后也是整夜整夜在森林里逃命的梦魇，而白天还有不算简单的课业等着他，厚厚一整本神典他都必须吃透背熟，黎乐的学习进度叫老国师很担忧。
少年迅速消瘦下去，神使的治愈术也没有用，他每天能稍微睡得好些的只有午休的一个小时，这对一个年仅十岁处于生长发育期间的男孩来说远远不够。
神使们想了很多办法，用术法辅助睡眠，用药物镇静安定，尝试女性神使睡前讲故事，甚至还找来许许多多只小兔子让他们一起睡，结果都不理想。能给黎乐带来些微安全感的唯有陪同他经历那恐怖一夜的碧眸兔崽，当那只小兔崽被别的兔子欺负的时候，黎乐差点发狂。
神仆们偶尔会听见黎乐自言自语，次数多了就发现他好像是在同那只兔子说话，神仆们的神情就变得很微妙，觉得这回月神选中的小神使真的不正常。老国师听到神仆上报的消息后反而没有表露出丁点异常，连这一关都过不了是无法成为下一任国师的。他对少年有信心，毕竟很少有人能靠自己的力量摆脱月神像上的精神术法，黎乐的天赋，毋庸置疑，他只是被吓坏了还没有找回状态。
黎乐确实是在同兔子说话。
“小白，你毛掉得那么厉害，是不是病了？”
“……如果你不蹭的那么厉害，其实我可以少掉一点。”
“需要吃药吗？”
“不，呃，别抱那么紧，我透不过气……”
“小白，你真暖和。”
“热死啦！滚开！”
“小白，我闭一会儿眼，如果睡着了你把我叫醒。”
“你先松开我！啊啊……我知道了知道了，如果五分钟没有睁眼会叫你的！臭小子！松手，透不过气啦！”
少年均匀的呼吸声从头顶传来，拂过兔耳朵带来痒痒的触感，碧眸小兔子虽然嘴里叫骂着，身体却一点都没有挣扎。她怕一点点动静就惊醒这个被吓坏了的可怜孩子。五分钟后，少年没有睁开眼睛，小兔子也没有叫他。十分钟后，紧贴着她的胸膛里传来急促的心跳声，少年的呼吸声也乱了节奏，面上露出惊惧痛苦的神情，眼球在眼皮底下颤个不停。小兔子心中叹息一声，张开嘴，啊呜一口咬住少年瘦成皮包骨的手腕，将少年活生生疼醒。
旅游景点之一的那座朔望宫，少数消息灵通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外乡客候在各处企图窥一眼金桂城传说中的“神祭之夜”。
而真正加持过神力的朔望宫正门口广场上，近千人静默以待，连空气都是肃穆的。
广场呈圆形，四周如钟面分布有十二棵古老高大的银桂树，其中五棵郁郁葱葱的树下站着手持神典的长袍者，另七棵枝叶凋零，透出衰败的气息。五位长袍者中男女老少皆有，具是被兜帽遮住大半张脸，传承了一代又一代的月光色绣桂树纹神仆法袍罩在他们身上并不合身，法袍上的神纹也早已失去作用。这五人透支着自身的力量，一手触碰在树干上，一手摊开神典低声诵读，勉勉强强的微弱神光从他们身上传到银桂树中，再由银桂树构成的残损传送阵接引信徒前来。
苏琢远远凝视这一幕，目露涩意。
她曾经拥有一个近乎完美的搭档，两人齐心，亲手造就了这座人间神国最辉煌绚烂的时代。
那些年，每当信徒聚集之时，因信仰而生的神力如同十五夜的月光，从天而降能照亮广场的每一个角落。身着月辉法袍的十二神使召唤四翼天使从天上神国降临，持神兵守望在银桂树下。天籁之音的赞美歌在每个人心中唱响，金桂树与银桂树上绽开的花朵好似夜空中的无数繁星，璀璨生辉。
宵风注意到原本并行的苏琢越走越慢，回头看她，却见苏琢出神的站在那里。他顺着苏琢发愣的目光也眺望了会儿广场，这场神圣的信徒集会在他看来更像是某个落魄皇室的悼念会，处处散发着一言难尽的穷困潦倒和悲哀凄苦。思忖片刻，宵风轻声问，“黎乐国师……是个怎样的人？”
苏琢仿佛被一言惊醒，再度迈开步伐，口中答，“天生的魔修。”
宵风噎住，仿佛又吞了只苍蝇。
为什么说又呢？
因为碧海仙灵给出这般“高度”评价，妥妥的是又给他们找师弟了。宵风可以用他所有的财宝打赌，黎乐绝对是被那一世的碧海仙灵相中资质然后亲手教养起来的，可惜结果不尽如人意，十有八九成了第二个姬渊，导致现在的苏琢都还对黎乐又爱又恨。
想到姬渊，宵风顿时没了继续闲聊的心情。姬渊、阿涣、碧海仙灵三者之间已然结成死仇。阿涣因为嫉妒与自卑被姬渊欺骗重伤碧海仙灵，姬渊趁碧海仙灵虚弱之际强占了仙灵至纯至净之体且闯入碧海宫禁地盗物，现今阿涣又在疯狂中手刃姬渊与仙灵的骨肉血脉，这孽障，该如何解？
可怜那孩子，愿他转世能投入好人家吧！
宵风叹了口气抬起眼，猛然撞入苏琢若有所思的碧眸，宵风顿时冒出一后背的白毛汗。强迫自己千万不能心虚移开视线，微微翘起唇角睁大眼眸露出个仿佛受宠若惊的笑容，“今儿个这身衣裳特地在云裳阁定制的，是不是穿着特别好看？”言罢手一抖，凭空甩出一套同样风格款式的女裙来，“这套是给阿琢定的，想不想试一试？”
苏琢扫了眼那套仙品等级的蓝白二色女裙，没有拒绝。正当宵风落后半步悄悄吐出一口气，苏琢的声音不紧不慢的传来，“双修小成后，但凡离得近，激烈些的精神波动对方是能感受到的。”
宵风闻言每一块蛟龙鳞片都差点噼里啪啦的哆嗦起来，一时间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蒙混过关，索性胡来一通胆大包天的冲苏琢低吼，“你都不怕被别人看到能和他（池镜）在神坛上做，为什么至今都不愿同我亲一下！我知道有天道誓言在双修已是极限，可是、可是……”宵风捂住眼睛，同时悄悄拭去额头不受控制流下的冷汗，语气中带出几分真心实意的委屈和怨恨，“阿琢，只要能和你亲近，被雷劈我都心甘情愿！你可知道，我都要生出心魔了！”
苏琢果然被带歪。即使隐约察觉方才宵风的精神波动是一种既悲痛又无措的焦躁情绪，她还是被宵风此刻红了一圈的眼睛瞪得哑口无言，原本的想法和套话的打算全部烟消云散。
难堪的沉默过后，苏琢微微偏开视线，低声道，“我，不敢。”
这个答案令宵风一头雾水。
不敢？
怕被天道降雷劈？
这次宵风敢用蛟龙内丹打赌，天道绝不会因为一个吻就劈人，连已经一只脚踏过师徒誓言底线的双修都放过了，区区一个吻天道绝不当回事，何况那个人还是天道偏爱的碧海仙灵！经过宵风多番舍命试探，大约只要没有真正的灵肉结合违背师徒伦常，天道不会大动干戈。
最近因为深交了诸千机这个违背天道誓言因弑师被雷劈还活下来的人，宵风时常在考虑有没有可能钻天道的空子，是不是只要被雷劈一劈偿还了违背誓言的代价，誓言的约束就能破除？
苏琢加快步伐往前走，宵风闷头苦思。
不得不说，初吻尚在的超高龄童贞蛟龙确实很难想到，龙性至淫，龙族全身上下任何一处体液都是调情圣物，就苏琢那种啃一口春水蝾螈都能浑身血液沸腾数小时的药物超敏体质，在他唇上舔一口就该全完蛋了，到时候究竟是谁被按在地上嘤嘤嘤还用猜吗？就宵风的弱鸡体质，药效解除之前能不能活命尚待讨论。
百思不解越想越偏的宵风浑然不觉苏琢对他产生的一丢丢同情。
十二月十五日，子夜，晴。
苏琢远远对最先发现她的元春潮打了个手势，元春潮带人悄无声息的溜入朔望宫内与苏琢宵风汇合。
离开之前，苏琢再次眺望广场。信徒在五位神仆的带领下齐声诵读神典，五位神仆中唯一一名妙龄女性正是苏琢去品尝过的小店的女主人。
凡人信徒可以使用的低级神术苏琢脑海中有不少，但她不能因为愧疚就扶持人间神国的复苏，本方世界的主宰不允许入侵者——“神族”的信徒在她的土地上以她的子民为养分壮大。人间神国的覆灭说到底只是主宰给予那一世的碧海仙灵的任务，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任务，结果主宰却没有给出说好的报酬，所以碧海仙灵生气了。
在主宰眼里，那世的小兔子仙灵大概就像努力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却没能如愿享受到先生承诺的糖果的孩子，一脸的委屈愤怒，最后还乱发脾气，把黎乐也给拖下水。
雾中不知疲倦反复出现的幻影不时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宵风适时解说了一番金桂城鲜为人知的历史与风俗，苏琢等他们新鲜劲过去了才边走边慢慢道，“此处有一样能够磨砺心境的神物，小妩、小媚、小涵，你们必须去。小春我建议你也去体验一下，于你有好处。”苏琢最后看向苏青城与白齐意，“你们二位请随意，就二位的心性而言简单的磨砺对心境的提升不会有太大作用，可以去瞧瞧，也可以随时抽身退出。”
既然苏琢能对小妩小媚都提出强制进入的要求，说明绝无性命安危，元春潮当然乐意接受磨砺，苏青城还满脑子尚未消化吸收的医书不怎么乐意浪费精力在别的地方，白齐意倒是摩拳擦掌兴致勃勃。
苏琢将一行人带往国师神殿，“神物启动之后你们会抵达一处虚幻的秘境，可能是遍地凶兽的远古莽荒，可能是风俗迥异的海外异国，也可能是自幼生长的故乡。可能会遇见熟悉的亲友再一次经历曾经发生过的事，也可能会进入完全陌生的世界展开一段匪夷所思的人生。可能会动情，可能会结仇，可能过得省心又舒坦，也可能从头到尾都在拼命逃亡。可能会忘记自己是谁，也可能会保留部分记忆，当然，如果心境足够稳固强大，也可能从头到尾保留完整记忆，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在秘境中历练。”
“在秘境中能享乐，也会受伤，同你们真实的感觉分毫不差，所以，伤得重了秘境中的你自然也会死亡，然后跳转到下一个秘境。如果突破心魔执念，也会直接进入下一个秘境。唯有一点，”苏琢示意元春潮动手劈开一扇歪斜的破烂石门，继续道，“倘若丧失求生欲望，会直接被排斥出来。”苏琢对着三个少年人回眸，“我不需要一个内心脆弱遇到困难就想以死逃离之人，明白？”
小妩小媚与池涵应声齐道，“明白。”
白齐意摸着下巴，“倒有些佛修轮回历世破除心魔积累功德的意思，是肉身入秘境，还是仅神识入秘境？”
“仅神识，你们的肉身我和宵风一同照看。”
宵风随手打出一团蓝光照明，提醒众人小心脚下，路面条件实在很差，一不小心就要崴脚，动作幅度大些都能造成连续塌陷，为了不被砸成肉泥，宵风一路都维持着全方位保护的术法屏障。苏琢在前方指挥元春潮扫除障碍开路，碎石乱飞，好几次往白齐意脑门砸，也不知是元春潮故意的还是白齐意运气差。
在场的人中白齐意身手最好，偏偏头让开碎石，也不担心苏琢坑害他，继续追问自己感兴趣的，“如果在秘境中逗留时间过长，比如经历三五次完整人生，过个数百年，秘境中时间流逝的速度和现实世界相比如何，可别出来后壳子都风干了！哈哈！”
苏琢弯腰进入一处因为整个神殿遭殃而半暴露的暗道，回答，“放心，最长不会超过十二个时辰，最严重的结果是醒来后饥肠辘辘。”
白齐意这会儿已经半点担心皆无，绕到苏琢面前倒退着踩着碎石走，一双眼睛盯着苏琢笑嘻嘻的问，“嘿，你进去过没？”
苏琢唇角弯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右手作势轻微一抬。
被治愈白光刷到差不多已经生出心魔的白齐意看到苏琢的起手式就条件反射往后一个大跳，哎哟一声，眼前月光大盛，壳子已然软绵绵的倒下去。
元春潮顿时乐开了，任白齐意的壳子踏空台阶仰面倒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想必后脑勺定鼓起大包。
一路沉默的苏青城到此时才冷冷掀开眼皮，所见是一方静室，静室顶上与地面刻画着华美的阵纹，阵眼之处镶嵌着两枚月神石，这倒是真正的神物，由月神赐下人间。托神物的福，即使通往静室的甬道变成矿井塌方现场静室也没有遭受毁灭性打击的影响。
苏琢让开路，对即将进入秘境之人最后说道，“引导你们进入秘境的是月神石，低头进去，找一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或者躺下皆可，准备好之后目光直视顶上的月神石历练便开始。”
意料之中，苏青城没有参与，他利用这段时间继续消化梳理新接触的医术理念。宵风与苏琢在静室门外清扫出一片干净区域，宵风更是夸张的从须弥空间里倒出一张华美的妃子榻来，苏琢眼睁睁的看着他殷勤的在榻上又铺上一层凉爽柔滑的鲛绡，还在软枕边点燃香炉，也是服气。
有这么个舒适玩意儿在，苏琢当然不会自虐的去坐石块。宵风将苏琢请上榻，虽然他很想一起挤上去，但毕竟还有苏青城在，宵风主动表示他来照看静室里的人，让在神坛日夜颠倒挖了两天神纹的苏琢好好睡会儿。
苏琢在熏香的助眠下，很快沉入黑甜乡。或许这个地方给她的记忆太深刻，苏琢梦到了黎乐。
侥幸存活下来的少年黎乐抱着奄奄一息的兔崽奔跑在丛林里，枝叶刮破了他的衣裳和皮肤，精美的小皮鞋也掉了一只，脚底被凹凸不平的地面割裂他也不敢停顿。优越的家世给了少年黎乐一具娇生惯养的身体，他出生到现在的十年里所有奔跑过的路程加起来也没有今夜来得多，两条腿已经没有知觉，他只知道跑，必须交替轮换着两条腿跑！
黎乐的眼睛看不到其他孩子的惨状，也看不到数次嗅到血腥味吼叫着追咬他的犬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脚下的路上——跳过这块石头！绕过那棵树！往前跑，对！就是这个方向！不能停，跑，快跑！他像是患了癔症的疯子，满脑子只知道唯有朝这个方向跑才能活命。
月光渐渐黯淡，迎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期，黎乐忍耐着浑身的疼痛与胸腔里传来的撕裂感与灼烧感，终于看见森林外露出的神殿的尖顶。
因为长久维持一个姿势的手臂早已僵硬，明明扔掉这只兔崽空出双手能跑得更快更稳，但他没有那样做。十岁的黎乐依从本性，死死抱紧了恐怖黑夜中唯一一点温暖。
兔崽在颠簸的黑暗中睁开眼睛，一双与它父母兄妹完全不同的碧眸令它看上去更像妖物。它嗅到了近在咫尺的血腥味，于是轻微的挣扎起来。禁锢它的少年的双臂颤抖了一下，下一刻便以更重的力道箍紧它，那失控的力道比起怕它在快速奔跑中掉落更像是想直接勒死它。
兔崽被折磨得险些吐出来，所幸上一顿母乳还是八个小时前吃的，这会儿已经消化完了。
黎明将近，森林里的虫兽被帝流浆淋了个遍，能吸收帝流浆的皆成功晋级，恢复理智的它们并不嗜人肉，而不能吸收的早已发狂致死。少年黎乐其实在两个小时前已经安全了，但连帝流浆都不知道的他哪里能分析得出这些，仍旧拼命奔跑。
神殿的大门敞开着，身着法袍的治疗官候在门口。在黎乐踏进殿门的瞬间，一道月光色治愈光芒将他整个人笼罩，少年身上的伤口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愈合，旁边的女性神仆将他带到一间房间沐浴更衣，当目露诧异的神仆企图接过黎乐怀中的碧眼兔崽时，黎乐像是受到生命威胁般拔腿就跑，眼中流露出决绝的凶光。
神仆低声细语的同他说话，告诉他这里已经安全，没有人再会伤害他，少年仍未放下警惕，死死抱紧兔崽的同时拒绝任何人靠近。
神仆与他干耗了半个多小时，实在无法去请求神使的帮助。那位为黎乐治疗的中年神使进房间看了一眼弓着背贴在墙角的少年，又落下一道令人身心温暖的治愈光芒，轻声的道，“孩子，你可以抱着你的小兔子一同沐浴。”
神殿内，月神像下，老国师向沐浴更衣过后焕然一新的少年黎乐招手，“过来，神选中的孩子。”
在场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少年怀中的碧眸兔崽在此时随意的瞟了一眼女神像，露出一个十分人性化的鄙夷神情：神族手段，不过如此！
黎乐垂着头，收紧手臂，下巴在兔崽脑袋上蹭了蹭。经历过那一夜后似乎只有柔软、温暖又无害的东西才能给他一点勇气。
老国师揽着黎乐的肩膀走到月神像下，黎乐仰起头。纯白的神像散发微光，是一名女子的形象。头戴月桂冠，五官美丽，笑意温柔，东大陆罕见的大波浪长发直垂到脚踝。她穿得服饰也和他们不太一样，露出肩膀、胳膊和赤足，但一点也不会叫人想入非非，非常圣洁慈悲。女神左手弯曲在胸腹托着一只机灵的立耳白兔，右手持手杖，抬起指天，仿佛正在施展神愈术。
黎乐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所吸引，仔仔细细的将女神像看了一遍，越看越难以自拔，漆黑的眸中似有小小漩涡在转。老国师反倒在念了一段赞美诗后将视线从女神像转到少年脸上，见少年毫不例外的被神像吸引，并且逐渐流露出混合着痴迷的仰慕神情，老国师眼神晦暗不明。再片刻，少年忽然一个激灵，浑身都抖了一下，紧接着急急垂下目光将脸埋入兔崽蓬松柔软的皮毛里，像瘾君子般狠狠吸了几口气才感觉安定一些。
老国师缓缓溢出一丝笑意，在少年抬起头之前又收敛起来。
在接下去的一个月里，比起碧眸兔崽，黎乐更像一只受不得惊吓的小兔子。他的精神确实出了点问题，任何稍大一些的动静都能令他瞬间进入逃命的状态，尤其是入夜后，轻轻的敲门声都能叫他反应过激。黎乐一天比一天衰弱，他晚上很难入睡，即使入睡后也是整夜整夜在森林里逃命的梦魇，而白天还有不算简单的课业等着他，厚厚一整本神典他都必须吃透背熟，黎乐的学习进度叫老国师很担忧。
少年迅速消瘦下去，神使的治愈术也没有用，他每天能稍微睡得好些的只有午休的一个小时，这对一个年仅十岁处于生长发育期间的男孩来说远远不够。
神使们想了很多办法，用术法辅助睡眠，用药物镇静安定，尝试女性神使睡前讲故事，甚至还找来许许多多只小兔子让他们一起睡，结果都不理想。能给黎乐带来些微安全感的唯有陪同他经历那恐怖一夜的碧眸兔崽，当那只小兔崽被别的兔子欺负的时候，黎乐差点发狂。
神仆们偶尔会听见黎乐自言自语，次数多了就发现他好像是在同那只兔子说话，神仆们的神情就变得很微妙，觉得这回月神选中的小神使真的不正常。老国师听到神仆上报的消息后反而没有表露出丁点异常，连这一关都过不了是无法成为下一任国师的。他对少年有信心，毕竟很少有人能靠自己的力量摆脱月神像上的精神术法，黎乐的天赋，毋庸置疑，他只是被吓坏了还没有找回状态。
黎乐确实是在同兔子说话。
“小白，你毛掉得那么厉害，是不是病了？”
“……如果你不蹭的那么厉害，其实我可以少掉一点。”
“需要吃药吗？”
“不，呃，别抱那么紧，我透不过气……”
“小白，你真暖和。”
“热死啦！滚开！”
“小白，我闭一会儿眼，如果睡着了你把我叫醒。”
“你先松开我！啊啊……我知道了知道了，如果五分钟没有睁眼会叫你的！臭小子！松手，透不过气啦！”
少年均匀的呼吸声从头顶传来，拂过兔耳朵带来痒痒的触感，碧眸小兔子虽然嘴里叫骂着，身体却一点都没有挣扎。她怕一点点动静就惊醒这个被吓坏了的可怜孩子。五分钟后，少年没有睁开眼睛，小兔子也没有叫他。十分钟后，紧贴着她的胸膛里传来急促的心跳声，少年的呼吸声也乱了节奏，面上露出惊惧痛苦的神情，眼球在眼皮底下颤个不停。小兔子心中叹息一声，张开嘴，啊呜一口咬住少年瘦成皮包骨的手腕，将少年活生生疼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