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若蓝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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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龙泉剑(六)

    六九正在沼泽森林里绞尽脑汁自救时,苏琢也没好到哪里去。

    苏沐的攻击节奏并不快,他也没有猫捉耗子要先逗上一逗的特殊兴趣,他做这行除了想证明自己的能力,目的也就只有钱了。南陵安逸的工作不少,就是“苏”这个相当于王族的姓氏带来的月例钱也能让他安度一生,多高风险就有多大回报,这个道理在哪里都一样,苏沐需要大笔的钱养家,同时钱也是他除了弓箭以外的唯一爱好。

    苏沐每一箭的释放都经过精心计算,力求耗费最少的箭矢将苏琢重伤致残或者直接毙命。所以随着苏琢跑动闪躲,他为了箭无虚发也相应的跑位,这个过程需要时间,做不到一箭连一箭对苏琢实施火力压制将她困在一个角落里待宰。

    苏琢现在最后悔的事不是甩掉池镜宵风导致自己陷入险境,而是她今天穿了一条云纱飘飘裙。飘飘裙的料子非常轻盈,有一点小风就能鼓动飞舞,穿在身上的效果很飘逸朦胧,美得像仙女一样,是汤团小姐在上一个大城镇里买来执意要送给她的。苏琢对自己的衣着打扮向来没什么要求,从碧海仙灵时代开始就是别人给什么她就穿什么,男装女装、昂贵的便宜的、好看的搞怪的她都无所谓,只要不冷不热、不碍手碍脚就可以了。问题是,这条仙女裙太过飘逸,她一跑动简直就像身后拖着团云好不招摇!

    苏琢一边跑跳一边努力挽救,将过长的裙摆袖边能撕的撕,能打结的打结,目前两只袖子已经扎成窄口。忽然一个急停脚一蹬改变方向从树上溜下去,苏沐这一箭很阴险的冲着她的脚踝来,而且预判的非常准确,将苏琢发现后立刻停止导致的一点点惯性前冲都考虑进去,若非苏琢有本事急停,此刻小腿和脚就分离了。

    苏琢落地时仰头瞄了眼,这次使用的是少见的月牙箭。所谓月牙箭,箭头如弦月,相当于一柄小刀。苏琢那小细脚踝,一箭切入直接就能切断。作为运用弓箭的杀手,苏沐实在是很专业很称职,一直和苏琢保持着安全距离并且每一箭都技术含量甚高。

    苏琢不怕近身战,也想方设法向苏沐靠近,但到目前为止还在被放风筝让她觉得有点糟糕,体力不是她的强项,从苏沐射出第一箭到现在她已经上蹿下跳的跑动了小半柱香的时间,而对方只横跨了几个枝头并射出六箭。

    第一箭直接将她从马上炸下来,逼得她孤立无援。第二第三箭是个无间隙二连击,若非苏琢柔韧性过人,腾空时还能扭出个匪夷所思的拧麻花造型,这两箭能射穿咽喉与心脏。第四箭是只爆破箭,轰碎了苏琢才靠着喘半口气的百年铁树,逼得她继续马不停蹄的逃窜。第五箭倒是没忘苏琢身上放,而是射穿了苏琢踩踏的树枝边挂着的马蜂窝,引发一阵汗毛倒竖的嗡嗡乱响,随后呼啸声偏大的月牙箭离弦。

    苏琢已经觉得过劳的双腿有些不太听话了,如果苏沐逼她再跑跳一会儿,再来支月牙箭,大概就是射哪儿断哪儿的结果。她开始忍不住想会不会天降好运让她凑巧找到个可以躲藏的大树洞暂时歇口气,可理智又告诉她,就像和六九玩躲猫猫一样,找个地方躲着不动绝对是下下策,这时候听天由命只有死路一条。苏沐是真要她命,绝不会最后摸个捕鼠夹出来逗她玩。

    等等……躲猫猫?

    如果将抱头鼠窜想成躲猫猫,似乎很带劲?

    说起来以前在宫里也有这样一片不算大的林子,那会儿没少在里面玩躲猫猫啊!

    玩躲猫猫千万不能一味的躲藏或者乱窜,首先得明确追捕者的方位,更进一步可以去解析他的行动习惯和预测他的行动方式。苏琢大为懊恼,方才被被苏沐抢占先机,弄得她手忙脚乱体力白白消耗大半,其实完全没必要被带到别人的节奏里!

    想通此关节,苏琢忽然跃跃欲试,半蹲下身摸到几粒石子,目光一扫选中条枝叶茂密的小道,手中石子轻悠悠的擦过枝叶,一颗一颗算好时间间隔,一颗比一颗扔的远些,营造出她往那个方向小心移动的假象。

    苏沐没反应,这是理所当然。

    在苏琢的视野盲点,这边枝叶轻轻一摆苏沐的弓箭已经对准过来,精准得分毫不差。作为一名自己都承认的最抠门的弓手,在尚未明确猎物的准确位置及状态时,苏沐绝不会冒然出箭。他的箭每一支都是亲手制作,在他眼里根根镀金,就算购买半成品后加工也是极为稀少珍贵的,哪能随意浪费!何况如今远离南陵,为了最快速度找到苏琢他轻装上阵,手边更没有合适的打造工具,身上带的箭矢射完后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补给,虽然月牙箭这类的有一定希望可以回收反复利用,但爆破类箭矢是别想了。

    苏沐面上一派冷酷,心里早热情的问候开了!最近三年他还真没有接到哪单生意要浪费三支以上箭矢的,苏琢他姥爷的练得什么鬼功夫!人体还能那样扭到几乎打结吗?而且在地上跑得比兔子还快,在树上蹿得比猴子还灵活!他发誓,以后谁要被他听到再说苏琢温吞木讷,他绝对射穿那张放屁的嘴!

    苏琢一边半蹲在地上摸石头扔石头,一边拔了几根非常熟悉的结绳草。结绳草在这片地域普通到随处可见,特点是生命力异常旺盛,寒冬腊月也能迎风就长,除了没有那么绿油油以外同春夏季毫无差别。当地人喜欢拿它编草鞋、结绳等,只要技巧得当编结出来的东西会很牢固,属于穷人养家糊口的一门手艺。

    苏琢会认识这种草还是因为躲猫猫。当时年纪小,跑不过别人又不想输,输了可是要脱衣服的!于是歪脑筋动到如何降低别人的速度上。首当其冲,下绊子是很不错的选择,于是自然而然的研究出一种妙用结绳草编结拌脚陷阱的技巧。

    这种手法其实很阴险为同伴所不耻,游戏中通常有人摔个大马趴,摔得不巧摔断门牙的倒霉鬼都有,哪个缺心眼干的被发现后自然会遭群起围攻然后被孤立。苏琢为了不发展成那样又屡次改进,这结绳草既不能编结的太牢固以至于绊倒人还不断被发现猫腻,也不能太松脆一扯就断导致拌不倒人起不了作用,反复尝试后五草编织法最为妥帖。

    选取相距一手掌长度长势良好的结绳草各两根,再折断一根长度约等于一个半手掌长度的结绳草,用截断的结绳草反复穿插以五股绳编织法双向编结,手熟的话二十秒就能搞定一个隐秘性极高的天然小陷阱。

    苏琢选好位置,开始做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如果有人能看见,会发现此刻她含在嘴角的笑容就像前些日子六九终于找到玩伴一样,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背后隔着树干又是一道离弦之箭的呼啸声,风声沉重,箭绝对不轻。经过森林中新鲜空气的洗涤,苏琢的嗅觉终于从浓郁的辛香料里解脱,她闻到了硫磺的味道,可想又是一支爆破类箭矢,而且箭矢沉重火药分量很足。听声辩位,箭矢是冲着她半蹲高度后脑勺位置来的,正是她如今的体位。假设是一只霹雳爆破箭,树干会被射穿,木屑炸开,苏琢的后脑勺再硬也免不了头破血流的下场,更可能被近距离爆破震晕。

    苏琢尽可能快速又小幅度的往上一跃,右手挂住一根从苏沐方向看不到的短枝丫,左手牢牢拽住裙边。人吊在半空,小风一吹,裙边随风飙荡,除非苏沐是瞎子才会发现不了她!

    转瞬即逝,本该有的爆破和震荡都没有出现,唯有箭矢射中树干发出“笃”的一声,苏琢愣了愣,立马反应过来——感情是枚哑炮!

    是苏沐运气不好?还是他故意用次品来诈她?

    苏琢判断是后者,苏沐这等高手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将命运交给老天,但凡出手的箭,绝不可能因什么林中突起的风就射偏半寸,更别说放哑炮。唯一的可能只有他开始对石子造成的枝叶晃动起疑,又不能确定苏琢是真的做出移动还是故意营造出移动的假象本人仍躲在树后。

    树林是弓箭手最能发挥的场所,所以苏沐在周口镇就锁定苏琢却直到进入树林才动手。反过来,如果是一名优秀的弓箭手,在树林里又是最不会被狙击的,因为树木茂密,即使事先占领高地也有太多的遮挡物,视线和弓箭都需要直线路径,只要拥有强大的反狙击能力当然能藏得妥妥的。

    于是苏沐摸出一根次品霹雳爆破箭,他这次出发的匆忙,并没有制作到满意的数量,所以箭囊还有空间就塞了几根次品进去,丰富的经验告诉他,次品只要使用妥当,有时候也能爆发出极品的价值!

    苏琢两腿并拢夹着裙摆,左手扣住两颗石子,这次不再慢悠悠,而是一招“投石问路”运足力道掷向故意营造出的移动途径方向上的一截枯树枝,树枝发出喀嚓断裂的声音,第二颗石子立马往上射中树叶弄出轻微的响声,仿佛树下有人不小心踩断枯枝暴露了自己然后向树上逃窜。

    一颗石子当然营造不出一个大活人在树枝中穿梭的动静,可凭苏琢的轻功和身手,也唯有她慌乱的时候能露出一点破绽,这点小动静逼真的模拟出苏琢一时受惊大意而后很快又恢复镇定继续与苏沐周旋的样子。

    苏沐摸出第八支箭,暗喊亏死了。虽然游东哲开出的价位比一般猎物要高出三倍,但要他冒被当作叛徒的风险偷偷离开南陵还跋山涉水赶了那么多路并且已经浪费六支完成品一支次品,甚至第七支完成品还无法确保一定能拿下苏琢,彻底亏大了!如果浪费十支完成品箭还见不到胜利曙光,苏沐决定撂担子走人,都要赔本了还拼什么命!

    违约金他也不是付不起,就是接下来接单子要跑一段时间的量了,日子会过得很辛苦。反正游东哲这个雇主不仅不敢告发他,还要替他在南陵打掩护,苏琢叫“苏沐”他也没吱声承认,真调查起来只要打死不认也没证据证明苏沐离开过南陵,至于留在这里的箭矢,他自有办法消灭痕迹。

    苏沐脑子里转过一大圈,手上弓和箭都端得稳稳的丝毫不受影响,他的箭尖是对准在树冠里,但眼睛还在凝视方才次品箭矢射中的那棵树,第六感告诉他,苏琢有不小的可能还在那棵树后,但设身处地的一想,他没有理由认为被霹雳爆破箭如此讹诈还能躲在后面,除非苏琢具有预知能力,知道他这一箭会熄火,否则就是用命在赌。

    苏琢当然没有赌命,只不过玩躲猫猫的心态和逃亡的心态是不一样的,心态改变后她觉得身体更轻盈,视野更辽阔,手边的每一根草每一截树枝都似乎能利用、能做成可爱的陷阱。

    树干够粗壮,苏琢吊着一截枝丫小心翼翼的往上爬,站稳脚跟后凝出冰刃切割裙摆,像削苹果皮那样一圈一圈将裙摆切割成长条纱料。

    另一边苏沐追丢了苏琢的位置,朝理论上苏琢最可能藏身的树冠里射出一支分外粗的箭。飞行时看着粗苯了些没什么特别,可箭头撞到障碍物的瞬间响起机关弹簧被触发的轻响,箭身忽然就四分五裂,向四面八方激射出乌黑的牛毫小针。

    就在不远处看着的苏琢吓得寒毛直竖,她最怕这种一瞧就淬毒的玩意儿,否则嘴贱的苏青城早就被她揍趴下了!

    苏琢悄悄抹了把冷汗,如果她是苏沐,下一步就该移动位置了。

    果不其然,苏沐收弓就走。他早上因为汤团小姐哇哇大叫才知道苏琢一行选择走这条道,所以先一步埋伏在林子里,苏琢一行动作也不慢,所以时间有限苏沐来不及布置陷阱,但比起苏琢至少对地形更熟悉些,于是悄无声息的行动起来,绕着圈查探,试图既躲过苏琢的搜寻又能先一步发现苏琢。

    一路上苏沐发现树枝上、草丛里不少地方都残留着随风飘扬的雪白纱料,明显是勾扯下来的,对此他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苏琢虽然没有南陵某些人嚼舌根说的那般窝囊废柴,起码也没厉害到哪里去。这种衣服穿来实在妨碍至极,任何一名武者都不会选择,看来游东哲部分东西说的还是对的:和在南陵长大的其他苏家小姐不一样,苏琢更像个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虽然有自幼训练出来的本事,但不具备相符的心机城府,都没有自己是苏家嫡小姐的自觉,那么大个人了还没点警惕心,如果不是一直养在苏苑身边,在南陵早不知坟头草几多高了!

    苏沐搜寻苏琢踪迹的时候,苏琢只不过扶着树干挪挪,将自己保持在苏沐视野盲点的位置。苏沐绕了大半圈,终于绕到树干背后的方向,他眺望苏琢之前蹲过的地方思索片刻,还是有点难以置信,决定就地勘察线索。

    苏沐谨慎无比的接近,先确定牛毫小针散落的范围,他没兴趣给自己喂一颗解药。许是因为这次新改进的机关效果喜人,苏沐开心之余根本没想到苏琢就在他头顶垂直上方,一个需要将脖子仰高到一定角度才能看到的地方。

    风向微转,苏沐鼻子一动连忙闭气,眼尖的他发现不远处勾住一大块纱料的小树杈下面有一包洒落的辛香料,应该是苏琢放在怀里掉出来的。苏沐暗叫晦气,嗅觉可是他的一大利器。

    与此同时,苏琢在苏沐脑袋上三米多高的地方,隐蔽在树干的另一边用纱料条绑着火折子一点一点往下放,最终无声的停落在那只半成品霹雳爆破箭靠箭头方向。至于火折子的气味,在辛香料的影响下可以忽略不计。

    霹雳爆破箭因为箭头内装有霹雳火药,所以箭头饱满呈锥形,力求能放置更多的火药发挥爆破力,作为一只箭矢锐利度远不如月牙箭,又因为是次品,苏沐并未仔细打磨,所以箭尖只射入树干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暴露在空气中,现在一根火折子就静静躺在暴露的三分之一箭头上。

    火折子的那点星星之火确实火力差了点,但好歹也是热源。

    心中默念一二三,苏琢眼睛微微一眯,突然就从树上跳下来挥掌劈向苏沐。还在思索苏琢究竟如何逃脱的苏沐当真被吓了一跳,以他的伸手也不至于闪躲不掉。可刚扭身踏步,挥弓格挡,脚上被什么东西一绊,苏沐重心一偏顿时慢上半拍,苏琢劈掌击开弓箭,苏沐身前空门大开,苏琢落地旋身飞起一脚狠狠将他踢向树干,树干受力震动,苏琢借反作用力向后撤退躲在另一棵树后。

    紧接着更大的震动贴着苏沐紧挨树干的后背与后脑勺传来。

    再然后,剧痛中他失去了意识。

    树干哗啦啦倾倒,苏琢没那么好心也没那么大本事将苏沐抢救出来。

    待尘埃落定,苏琢发现苏沐运气不错,没被树干砸扁,只不过糊了两管鼻血,脸上身上刮擦出不少血痕。看来后脑受震荡的程度也还好,不然就七孔流血了。可见次品毕竟是次品,约莫还是次品中的次品苏沐才舍得拿出来诱敌用。

    苏琢毫不客气的将苏沐扒了个精光,没收所有可能产生威胁的武器暗器,连刻印在手臂上的武器咒文都牢牢封印住,然后才拎起衣裳往他身上一盖,再度做回心灵手巧的好姑娘。

    苏琢一边用水镜同宵风联系,一边用金刚结编织结绳草准备送苏沐一副漂亮镣铐。

    宵风惊悚的指着苏琢边上幕天席地明显光溜着只盖了一件外衣不知是昏迷还是沉睡的小白脸,“他是谁!”

    苏琢瞪他一眼,“阿镜闭关结束了吗?”

    宵风还没回神,池镜已经跑过来,看到水镜中的画面也是一愣,但比宵风靠谱多了,“刚打过?有受伤吗?”

    “有点累,没受伤。”苏琢瞥了眼身边,“喏,苏沐。我在周口镇与代水河中间的森林里,会向代水河方向徒步移动,你快来把他带走。”

    苏沐,南陵比较有名的一位雇佣杀手,他会和苏琢爆发战斗表明已经有人能掌握苏琢的行踪了!池镜瞬间意识到这件事代表的严峻现状,“我尽快赶来。”然后转头与宵风快速交流两句,又道,“五个时辰。”

    苏琢点点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我大概在森林中央的位置,如果他醒了我还是向代水河移动,你们到附近后让宵风凭感觉找我。”

    池镜了然,苏琢是打算放苏沐回南陵。自然也不能白放,得让他带点误导人的信息回去,同时不让苏沐知道他们有水镜这种术士间可以远程联络的手段。

    两个时辰不到,苏沐转醒。他很警惕的眯了一条眼缝,发现苏琢在烤狍子肉,他拒绝承认自己是被肉味香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