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若蓝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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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五)

    雷劫酝酿了小半夜,迟迟未落下。胆大些的住民爬到屋顶登高远眺,胆小的紧闭门窗闷头大睡。越来越多的人告别冬夜温暖的被窝加入关注这场异动的群体,齐齐将目光投向劫云笼罩的三王爷府。

    都城繁荣,同时也鱼目混杂,多方势力盘根错节。各世家、重臣府中门客谋士不少,耳聪目明者自然能从细微处推测到泰泽近期要搞事情了,今夜的大动静难不保就是正式开战的号角啊!曜家与皇甫太师有足够的实力旁观事态发展拒绝站队,他们可没这本事,一朝选错效忠对象便是满门倾倒的下场,哪个还敢高枕无忧?

    也有与各方势力无关的修士因为雷劫而被吸引,若机缘巧合,观看他人渡劫也能获得天地感悟,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怎能放过!瞧雷劫一时半会儿还落不下来,各种传送符被点燃,在京都附近的修士很快聚集到王府周边上空,因地处闹市所以有所收敛大多隐蔽了身影做足顿悟的准备。

    都城有三高,第一高为皇宫内的九层祭天塔,第二高为城中心的七层钟鼓楼,第三高为三王爷府的五层观月阁,其余建筑至多也就三层楼高。

    此时此刻,非祭天日不得入内的祭天塔顶宫装女子在一片沉沉黑暗中无声静立。忽有大内高手携一中年男子飞入塔内,随即告罪隐入黑暗。中年男子一声叹息,往女子冰凉的手里塞来一只描龙绘凤的精巧暖炉,“阿绛,你果然跑到这里来了,添件衣裳吧。”

    女子将暖炉推回,微微屈膝,低声道,“陛下,要变天了。”

    中年男子正是当今圣上卫泰晋,拍拍他心爱的皇后苏绛之手,“泰泽命不久矣,又无子嗣,即使得到朕的皇位又有何用?皇权动荡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很清楚,他并非置黎民百姓于不顾之人,你多虑了。”

    泰晋饱读诗书,不善武艺,素来有谦和文雅的好名声,这与从他还是太子开始一切残忍阴私手段皆由苏绛一力操办大有关系。变天在即,泰晋仍犹自不觉觉,苏绛目光微暗,“请陛下回寝宫吧。您龙体要紧,还有两个时辰便早朝了。”

    劝回泰晋,苏绛对随身的老嬷嬷连下数道命令,雷光印在丁点儿不因年龄显老的美眸中,狰狞可怖。

    四面穿风的钟鼓楼上,两位青年男子凭栏饮酒,不时谈笑几句。

    青色武者劲装的楼家六公子楼桓睨了身边看似浑不在意实则忧心忡忡的故友一眼,啧啧两声,“商羽啊,可有想过迎娶你家小师妹?”

    “未曾。”

    “嗬,口是心非!就你这紧张样,你能舍得将亲亲‘吾妹’交给别的男子照顾一辈子?”

    商羽一手优雅持杯,一手倒转折扇指指下方,“你们楼府的心肝宝贝正在爬墙,不错不错,女中豪杰!”

    楼桓眯着眼睛俯视,只见一道娇小的黑色身影正利索的翻越楼府高墙,双脚一落地便足下生风蹿向三王爷府方向,指尖还夹着一张微微发亮的咒符正说着什么。楼桓顿时紧张不亚于商羽,两只眼睛牢牢黏在家中唯一的幺妹楼岚身上就怕街头突然冒出什么匪徒刁民,“卧槽!何时起爬墙都那么溜了!你说,我们当时荐试组合里怎就没有咒符师呢?不然有啥新消息立即就可互通,多便利!”

    酒壶见底,商羽见楼桓鸭子似的探长脖颈追寻幺妹身影,难得发了善心,“楼六公子,去观月楼暖暖?”

    楼桓挠挠头发原地转了一圈,“现在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那儿呢,楼府实在不适宜与三王爷扯上关系,若是弄巧成拙我爹得打断我的脚!”

    商羽笑吟吟道,“那岚小姐就去得?”

    “岚儿与你家‘吾妹’是荐试同伴,况且同组的符清彦与侑贵都在。苏琢历劫,她自然有去得的理由,再加之岚儿不过一名未出阁的姑娘家……”

    商羽高深莫测的一笑,“三更半夜未出阁的少女摸黑独行,好哥哥岂能不暗中护送?”

    话音未落,楼桓已然纵身一跃,从七层高的钟鼓楼直落而下,借着沉沉夜色飞檐走壁不远不近的跟在楼岚身后,还真让他惊走两三个心怀不轨的邪修术士。

    商羽不紧不慢的歩下钟鼓楼,他虽是曜家城中人,但手无半点实权,盯他的人自然有,但绝不会多,因此大大方方移驾观月楼即可。苏琢可是他名正言顺的师妹,师妹渡劫这般重要的事,作为师哥不近距离看着如何能行?虽然并非修行一道上的师哥……

    漫步在寒冷的夜风中,商羽抄着近路从别人家围墙花圃踩过,仰头望天,劫云黑压压的仿佛就在头顶,半空中雷声隆隆,电蛇闪现,威势阵仗远超寻常金丹劫。他默想:希望一切顺利吧,再不济,也有宵风护在她身边。

    观月阁内,符清彦紧张的扒住窗口不时望天望地望客院,口中念念有词,“结丹不顺吗?不应该啊!苏琢天纵之才,怎可能出问题,难道是因为修炼速度太快导致根基不稳?”

    侑贵舒舒服服的窝在铺了厚实皮毛垫子的太师椅中,选了一个既吹不到冷风又能看清客院动静的位置,作为最初就开始关注的一批人,他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早没耐心了!手中握着一卷闲书,问焦躁不安的符清彦,“楼岚到哪里了?”

    符清彦对着浮在空中的咒符问了一句,得到答复后头也不扭便道,“大门口,已经与你派去迎接的人碰上了。”

    “唔。”侑贵应了一声,有点可惜护卫死活不让他离开门客术士设下保护结界的观月阁,他们怕雷电不长眼,一不小心劈歪了命中他。侑贵侧脸冲阴影中等候着的人吩咐,“厨房温着的碧粳粥可以端来了,挑几样酸辣可口的小菜。”又对符清彦抬下巴示意,“把窗户关上,好好的暖阁被你弄成冰窖!”

    阴影中人影微晃,不多久一道声线凝入侑贵耳中,“禀少主,还有两位男子与楼岚姑娘同行。一位是楼家六公子,一位是曜家平乐子之子商羽公子。”

    侑贵稍一思索,“再添四道下酒菜,一坛金箔封缸酒。”未来的大舅子必须好好招待啊!而商羽虽在曜家城不得势,但也万万不能懈怠,何况他还是苏琢的师哥。

    符清彦被迫关小窗户,暖阁中渐渐舒适起来。楼岚喝了小半碗粥才驱除寒意,一边吃着她最爱的酸酸辣辣的笋尖,一边幽怨的频频瞪向自家六哥。楼桓假装没瞧见,与商羽厚着脸皮享受明为王府实则侑贵的周到款待。符清彦筷子似的插在窗口团团转,几次想跳出去亲自瞧瞧苏琢究竟怎么了。他资质非凡,年虽少金丹已成,就算修炼功法不同,好歹也能将自己凝丹的经验讲给苏琢听听,是不?

    当楼岚第十次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拽回来,实在忍无可忍,“符清彦,拜托你长点脑子!没见人家未婚夫就守在那里,你还想被修理一顿?”

    符清彦扒拉着窗台不肯离开,口中嚷嚷,“我我我我我才不怕他!你放开,让我去!”

    楼桓用胳膊肘捅捅商羽,挤眉弄眼小声说,“你家小师妹的追求者真不少!”

    商羽得意洋洋的摇扇,对符清彦招手,“过来,诶,就你,过来!你叫符清彦是吧?”

    符清彦被楼岚强行压在椅子上反扭着手关节,就差用麻绳捆了,这才停止折腾嘶嘶抽着气微怒道,“是,你哪位?”

    楼桓立刻唯恐天下不乱的凑上前来,眨眨眼,“这位公子乃苏琢小姐的师哥是也,天上地下只此一位!”

    符清彦瞬间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小兽似地炯炯有神,充满膜拜。

    商羽笑吟吟的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的扫过符清彦,评价道,“嫩了些,吾妹偏爱成熟男人。”言罢视线一转,带着符清彦望向窗外客院。立在冰雪覆盖的屋顶上的池镜、司徒腾、元春潮三人皆沉稳如昔,没有一个像符清彦那样搞得自己似热锅上的蚂蚁,就连避在安全处的池涵都未露慌张神色,苏青城甚至换了个地方早睡熟了。

    符清彦一口气没提上来,指着客院门外树下的小池涵怒道,“我不小了,我也很成熟!对!那几个是年纪比我大,那他呢?他才几岁?!”

    商羽好笑的拍拍他的肩膀,不知是在灭火还是浇油,“他虽然年纪小,但比你懂事,知道不能给阿琢添麻烦。”

    符清彦立即反驳,“我哪里是添麻烦,我可以……”

    轰隆!

    酝酿了大半夜的雷劫终于落下。

    就在不少人心疼三王爷府的精美建筑就要被捣毁大半之时,一道白色人影跃上半空,带着寒气的精纯灵力平铺如涟漪扩散,客院正上方空中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面,苏琢只着一身素白寝衣,站在冰面中央,于雷光劈落中傲然挺立。龙吟响彻天地,通体雪白的蛟龙盘旋在她周围,阻挡所有人窥探的视线。

    商羽唇边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倒是歪打误着,百姓可分不清蛟与龙啊……”

    侑贵垂眸饮酒掩去眸中神色,想必明日天一亮,三王爷府中白龙降临之事就要传开了。

    雷柱粗如人臂,一道又一道不急不缓的落下,蛟龙屏障内里究竟如何谁也无法得知,但悬空于客院上方的冰层稳稳健在,丝毫没有因为超出寻常金丹劫数倍威力的雷劫落下而崩裂。

    苏琢有苦说不出,宵风只能给她精神支持。好在仅仅只是金丹劫,痛是痛了点,倒也无甚大碍。

    九道雷劫落尽,劫云散开,东方天空透出万道金光,冰层上璀璨一片。苏琢腿有些麻软,身子微微一晃,幻回人形的宵风已经扶住她双肩,苏琢闭上眼睛轻轻往身后一靠,“……好困。”

    宵风吸取梦红尘事件的教训,向池镜等人比了个一切安好的手势,很是体贴的送苏琢回去补觉,顺手一挥令满院子的冰霜消散露出青砖碧瓦,经冰雪洗刷,焕然如新。

    尘埃落定,元春潮打了个呵欠拍掉肩头雪,三跳两蹦从屋脊落到池涵面前,“回屋休息去吧。”

    池镜激发内力周身冰雪瞬间消融,他背着手含笑望向司徒腾,“小侯爷,吃杯早茶再走?”

    司徒腾会意,苏琢渡劫宵风化身蛟龙相护,实在是一个非常棒的开局!在这个君权神授的时代,即使皇室出面声明蛟龙并非神龙九子中的任何一位,百姓也会对三王爷府乃是祥瑞之地一说深信不疑,三王爷泰泽年轻时本就是“国之双壁”之一,名声斐然,且王府少主司徒腾出生之时的的确确受过第三龙子嘲风的福泽,暗中再遣人推波助澜左右流言,形势大好。

    苏琢从白天睡到黑夜,吃了碗鱼糜粥又精神奕奕的在院子里练了整夜的剑,天亮了再回去睡大觉,如此度过三日,旁人苦不堪言。皎洁月光下,宵风头痛的看着她,难道为了避免和太多人接触,打算今后都日夜颠倒?

    “唔?”苏琢得知宵风的疑惑后诚恳道,“白天太热,光线太亮,忍不住犯困,我不是故意的。”

    你高兴就好,姑且眼瞎当你不是故意的吧……宵风揉揉太阳穴,“阿琢,你不会因为北海大神使的正直人格占上风,就不想参与暗谋了吧?”

    苏琢淡淡移开视线,“没我什么事,阿镜做的很好。”

    “他确实做得很好。”这点不置可否,池镜一颗七窍玲珑心,且颇有些行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倾向,很是合泰泽与司徒腾的心意,比苏琢亲自上阵效果还要好。宵风倚在树下观剑,悲催的叹了口气道,“但你也不能连池镜都懒得理,他最近气压低得吓人,连司徒腾跟他谈事都隔三丈远。哦,还有,昨儿个符清彦又被他逮到拖小黑屋谈心了,这家伙还真锲而不舍,屡败屡战!”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的符清彦此刻正龇牙咧嘴的被楼岚按着抹红花油。心情恶劣的池镜出手忒阴险了点,符清彦外表油皮不破,内里销魂蚀骨,这几日被好吃好喝供着的商羽乐得眉开眼笑,“少年啊,人生就是一个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的过程,不必太在意!今日你打不过的人,别急,努力修炼,来年照样打不过!”

    “哇”的一声,符清彦挥泪奔走,回阴阳观找师父去也!

    商羽一举气走符清彦,与来时一样低调退场,同楼家兄妹回楼府去。

    侑贵抬头望天,符清彦简直中了邪了!有他在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就怕他被池镜揍死。最近几日三王爷府中众人算是领教到池镜的手段了,此人心之黑手之辣,举世罕见!连司徒腾都默默收敛起几分过于明显的情敌相争之意,并且很识相的没有去找过苏琢。目前池大炸药是一点就爆的危急状态,幸好有符清彦这倒霉家伙给他小小的出了两回气不至于立马爆炸。

    这不大伙儿实在受不了,将重任拜托给宵风从源头解决问题来了。

    宵风拦住苏琢再度起手的剑,作为心意相通之人,他哪能不知道苏琢是在故意避着某人,“你实话实说,究竟怎么了,为何躲着池镜?”

    苏琢歪歪头,抿抿唇,视线飘过来飘过去,磨蹭了半晌才低声道,“我好像、不想和男人亲近了……”

    “嗯……啊!???”

    墙头掉下来一只池镜,树上滑下来一只司徒腾,屋脊上滚下来一只元春潮,另有只小池涵在门背后平地摔,各自都觉得眼冒金星四肢沉重爬都爬不起来。

    宵风张大嘴指着自己的鼻子,苏琢这几日是没有接触过别的男性,但与他同室而寝同桌而食几乎形影不离,不愿与男人亲近,那那那那他算什么!?

    是被视为独一无二的喜悦来得太猛烈?还是不被当男人看的悲伤来得太迅疾?

    宵风捧心不能言语。

    苏琢心不在焉的挥了挥手中冰剑,沉重且迟疑道,“北海大神使小泫似乎是男性人格,我尚未调整过来,若是不介意分桃断袖之恋,也可以试试?”

    池镜第一个爬起来,怒气冲冲的一把拉住苏琢手臂就往屋子里带,苏琢任他作为。哐的一声雕花木门被重重合上,用力之大门框都抖了三抖。院子里四仰八叉躺倒的人具是尴尬不已,宵风摸摸鼻子与大家交换了个眼神,“诸位,走?还是再看看?”

    结果全都选择听墙角!

    

    池镜英姿飒爽的去找王府谋士继续搞阴谋论坑害泰晋苏绛去矣。

    苏琢补觉,傍晚醒来获战书一封。

    宵风不怀好意的在一旁暗笑,“司徒小侯爷这是忍不住了啊,看来昨夜被小兄弟闹得多半彻夜无眠。”

    苏琢冷冷睨他一眼,宵风倾身恭送,“练功场就在后头,恭祝阿琢旗开得胜,杀他个丢盔弃甲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