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若蓝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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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情字堪何解(十六)

    有梦红尘的城主华莲在,审讯的事自是轮不到苏琢操心,苏琢收回术法,在纸上将关键点写下托华莲转交给狐仙换个清净便去睡了。

    再度睁开眼,苏琢凌空浮在一片无尽的沼泽上,脚下偶尔冒出几个漆黑的水泡,腐臭味熏天。苏琢用衣袖掩住口鼻,环顾一圈,没有意外的发现九九正蹲在一块要沉不沉的烂树干上钓鱼,似有所感,他推了推眼镜抬起头,视线分毫不差的射向苏琢,招手道,“来,小徒儿。”

    苏琢乖乖飞过去,“师父,您这是……”

    九九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时不慎,早膳沉入沼泽。”

    苏琢大惊,“师父,您再饿也不能乱吃东西!沼泽人鱼的血肉含有剧毒!”

    九九拍拍苏琢的肩膀,示意她坐下,漫不经心的口气透露出绝对的自信,“这个世界上能毒死我的东西还不存在。小徒儿呀,你近日将有一难。”

    苏琢闻言有些小小的沮丧,“师父叫徒儿来就是为了告知这个?”

    九九揉揉饿扁的肚子,弱气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担当碧海仙灵的师尊的强者,“许久不见,甚是想念。离开青鸾殿后可有收获?”

    听到“甚是想念”时碧眸一亮,后又摇头老老实实回答,“未曾有收获。师父,这一世怕是不成了,待俗事了却,劳师父送弟子前往下一世。”

    九九拍拍苏琢的脑袋,温和的对她说,“这一世很好,别浪费了。第七劫本就是情劫,所需并非修为实力,若你避世隐在深山,哪还来机缘?经历俗世纷争才有机会动情,再超脱,方能渡劫。爱慕我家徒儿之人向来不少,这一世的几个孩子都不错,机缘在此,就看你能不能把握的住了。”

    “师父,您说的是白徵的一尾,池镜?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苏琢低垂眼睫,半晌,少女的容颜变得模糊,她张了张口,声音略微低沉更为偏向中性,“师父,记忆的封印已经解开,徒儿怕是动不了情了。”

    鱼竿一动一挑,即使在污泥沼泽中也钓出一尾活蹦乱跳的大肥鱼,九九边从简陋的勾上取下鱼儿边道,“即使为师封印你的记忆,这许许多多次历世,有男有女,有富有贫,世人口中的情圣你也当过,风流浪子也做过,又有哪一回真正动情了呢?可见记忆封印与否,并非是你渡劫的关键。徒儿啊,你人在凡世,心又在何处……”

    第二日清晨,苏琢罕见的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当脑中“心又在何处”几个字回响到第十遍,方才慢吞吞的起身练琴。

    练琴结束,华莲的大侍女前来告知她,昨日狐仙捉到的乃妖族隐雀,因狐仙在归来路上玩忽职守,隐雀寻机自杀,尸骨无存。幸好狐仙实力摆在那儿,在隐雀死前夺回器灵。而梅家少年醒后对众人横插一脚抢夺他追踪多日的成果的行为非常生气,拒绝公开他所知晓的情报后就离开了。

    沉默片刻,浓重的不祥感扑面而来。短暂一年中苏琢已先后经历龙子狻猊发狂、盗墓者中惊现阴兽与赤鬼的事件,她能确定抢夺器灵之事不会简单,甚至很可能与前两庄事存有关联。默默叹口气,苏琢轻声发问,“找到琴灵否?”

    “找到了。除竖琴琴灵,还有剑灵等共计器灵六枚,具是即将化形的。哎,真作孽。”在已化形的大侍女眼中,这些器灵不亚于母体中即将出世的胎儿,却被隐雀强行剖腹取出,着实残忍。她躬身道,“按理说器灵无法独存,然现在……芳主请小姐去瞧瞧,嘲风大人也在,或许有法子能救救它们。”

    救器灵的法子么?苏琢没有,但不等于碧海仙灵没有。可有些事情碧海仙灵会管,不代表苏琢也愿意插手。碧海仙灵素来随心所欲,最大的依仗就是实力,在没有绝对实力保护自己的境况下,苏琢宁愿选择避事。与池镜做下约定的今日,她不再是孤身一人,肩上的责任不允许她将自己置于危墙下。何况龙子嘲风、青丘狐仙、妖王华莲这三位大能联手都无法解决的事,小小苏琢又何来本事凭一己之力峰回路转?

    帮助梧桐树妖凤栖已经将苏琢的身份暴露给嘲风,幸好龙子除了偶尔和黄泉妖魔浮屠死磕一回外不偏帮任何势力,向来自成一派维持中立,只在浮屠力量积蓄到即将打破三界平衡时出手,所以不会主动与碧海仙灵为敌。这也给苏琢警了个醒,她必须小心不再被别人盯上,虽说如龙子这般寿数在百万年以上的实在不多见,但并不代表没有,世上还是存在与碧海仙灵同一时代之人,能活过几度乱世的,哪个又是省油的灯?苏琢不想同他们打交道,她没有碧海仙灵的蛮横实力,到时候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甚至连累到池镜、宵风、苏绮等人,百害而无一利。碧海仙灵的转世往往都很短命,也是为了安全着想,若魂魄被禁锢,绝对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

    苏琢婉拒,表示自己没法子,也不愿再参与此事。大侍女离去回复,不多久,狐仙扑了进来,连人带琴将苏琢抱了个结实,在一阵惨无人道的举高高转圈圈之后,苏琢头晕眼花的被带到密室中。

    七枚器灵,七朵颜色各异的光团漂浮在刻画着诡异阵法的灵台上。

    华莲正试图同器灵沟通,目前只有美人鱼的琴灵愿意搭理她,但琴灵作为最后一个被抢夺的器灵,对隐雀的目的并不清楚。嘲风心事重重的用本源力量圈着一团灰红色的器灵,这团光从颜色上来看最混沌,暴动得最厉害,一旦放手就是无差别攻击,根本无法安抚,再不管它没多久就要寂灭了,嘲风也只能给它续一口气。

    器灵的诞生非常不易,就拿美人鱼的竖琴来讲,祖上流传至今已有六百年,在灵气浓郁的大海中蕴养,代代悉心照料,惜之如命,六百年后的今日才有机缘化形。此时又横遭一劫被毁器身,强行剥离的器灵若无特殊法子蕴养,片刻即会消亡。华莲三人已经研究了一夜刻在灵台上的诡异阵法,连实力最强资历最高的嘲风也认不出这是什么阵法,只是觉得冥冥之中要有灾厄降临。

    苏琢的到来令嘲风精神一振奋,华莲只以为苏琢是海族大神使的转世,但嘲风清楚苏琢同碧海仙灵的关系。碧海仙灵乃五行之水的灵气混合世界最初最纯净的仙气蕴养而成的精灵,它的母体是碧落海也是天下之水,就诞生时间而言能算如今所有器灵的老祖宗,曾经灵皇同仙帝为了抢夺碧海仙灵的归属权还大打出手干过一架,嘲风这辈的人都知道。

    最重要的,碧海仙灵同纪染关系非常,而纪染是公认的对秘术、禁术研究最透彻之人,发生任何离奇诡异之事,找纪染准没错!苏琢可能实力不济,但她脑子里有碧海仙灵所知的所有秘术啊!这是多么庞大的一座宝库!除此以外,执意将苏琢拖下水,嘲风也有自己的私心,苏琢所表现出来的碧海仙灵的性格,令他有些不如何放心啊!

    苏琢怀中的独幽在哀鸣,琴弦细细的颤,密室中有东西令它非常畏惧。独幽诞生至今不过数十年,在能蕴养出器灵的器具中算是非常年幼的,受苏琢影响它的琴灵才诞生不久,尚且弱小,还无法与主人用言语交流。苏琢安抚的抱紧琴,目光淡淡梭巡一圈,神色略微沉了沉,指向灵台上的阵法,“隐雀的?”

    嘲风告知苏琢,狐仙捉到隐雀时其脖子上套着一道颈圈,颈圈中藏有一方小小的须弥空间,空间中收纳有这块刻画着诡异阵法的灵台,灵台上安置七枚器灵。若非狐仙手快,隐雀是打算连须弥空间一起自爆的。嘲风并不擅长阵法,问苏琢,“可知是何阵?”

    苏琢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如实答,“转化鬼器仪式中的一环。昨日死的怕不是一般的隐雀,乃鬼族驯养的巫雀。”

    嘲风闻言立即抱着脑袋低声哀叫,“大.麻烦来了!”

    华莲诧异的看向苏琢,美眸转动,苏琢的见识以及嘲风无形中透露出对她的重视远远超出意料,南陵苏琢?海族大神使?她究竟是谁……?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何为‘鬼器’?”

    嘲风无奈的向华莲解释,“你们这一代人都不知道了,鬼器是乱古时代曾出现的鬼族特殊灵器。无论九重天还是九幽地,唯有生出器灵的武器才能达到中品以上,可偏偏鬼族的魂力与灵力相克,鬼族无法使用灵器。假若灵器被转化为鬼族能使用的鬼器……呵呵,一个同你妖力相当的鬼将,加上称手的上品鬼器,破坏力不亚于我,明白了?”

    华莲脸色白了白,更诧异苏琢的身份,为何她连乱古时代的事都知道?

    “风水轮转,百年一变幻,今年轮到鬼族作死,有什么好奇怪的!”狐仙斜躺在地上啜着小酒,一派悠闲,仿佛他早就知道有此一劫,丝毫不见焦急神色,那种天塌下来都和他没干系的模样直叫人火气蹭蹭往上冒。

    狐仙亲昵的拉拉苏琢裙角,又朝器灵努嘴,“鬼族就让别人头疼去,我知道你有办法,救救它们,嗯?”

    苏琢看着狐仙递来的一碟酒惊疑不定,碧海仙灵确实有办法令尚未完全被转化成鬼器的器灵恢复灵性,但苏琢只知晓方法,并没有实施的能力,那需要极其庞大的灵力,她做不到,所以没打算提出。狐仙为何知晓?

    狐仙又将酒碟往前推推,见苏琢只顾死盯着自己惊疑不定,根本没有取用的打算,他眼珠子转转换了种方法,用力一拽将苏琢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指甲轻轻拨弄着她发上的一对儿明珠,懒洋洋的笑道,“白泽说的,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苏琢顺手接过酒碟,同时不动声响的避过他轻佻的举动,见华莲和嘲风不知内心在算计什么但至少表面上都满含期待的望向自己,苏琢咬咬牙开出个几乎不可能达成的条件,“日落之前若能请来拥有十万年以上修为并且愿意牺牲自身灵力的灵族高手,或许可以一试,不然没有法子。”

    “不用日落。”华莲闻言展颜一笑,欣喜的对大侍女道,“快去请灵族皇子!”

    苏琢大怔,灵族皇子居然在梦红尘,灵族向来避世,怎么可能?!背后响起嘲风与狐仙的击掌大笑声,一个说“干得好”一个说“承让承让”,苏琢顿时就有吐血的冲动,感情华莲、狐仙、嘲风合伙演戏坑她呢!

    苏琢仰天长叹:人心呐,不古啊!

    在昔日的妖帝青丘狐仙和创神龙子嘲风面前,华莲身份低微,她同意联手为苏琢设陷阱倒不存有坏心,只是作为地主迎合一下狐仙与嘲风两尊大神。嘲风除了想从苏琢手里尽可能的挖掘情报,还想探一探苏琢的底,他确实同苏琢没有仇怨,也不打算为敌,但并不代表他不会介意为苏琢招惹些在他看来只是一点点小麻烦的难事。苏琢在梦红尘最多逗留三日,若日子过得太平静,哪能被窥探到底细,是吧?至于青丘狐仙,则是单纯的因为爱凑热闹被嘲风利用了罢了。

    三人都没有恶意,所以对险恶人心很是敏感的苏琢在踏入密室时并没有意识到陷阱在向她招手。于是此刻,苏琢欲哭无泪,她只想低调的过完这一世啊!这下好了,灵族皇子即将出场,灵皇还会远吗?一旦与灵皇见面,苏琢与碧海仙灵的关系还能瞒到几时?

    难得的,苏琢颤抖了一下,很久很久以前,碧海仙灵同灵皇有过过节,不知道那位忘却了没有?想到这里,苏琢幽幽的瞪了始作俑者嘲风一眼。

    嘲风一看有戏,顿时来劲儿,一双凤眸贼亮,“苏琢小姐,今日可还待客?”

    没错,这才第二日,苏琢还要完成今日的接客任务!华莲幻出名册,嘲风的名字在第一行,写得特别大,狐仙的名号在第二行,也是很大,之后的名字字体逐渐缩小,大概与客人的地位和财富有关。苏琢找了一圈,本想叫昨日被迫收下的记名弟子小白虎做个冤大头助她完成今日的工作,却不料出于尊师重道,小白虎根本不敢指名师父做陪客佳人!苏琢失望的将名册还给华莲,一计生成,面上不喜不悲道,“午时前练舞,午膳过后再决定。”

    苏琢偷得浮生半日闲,独自一人练舞,累了便弹琴,乏了喝喝小酒吹吹小风赏玩莲池美景。

    与此同时,徘徊在梦红尘外心思不定的宵风意外收到苏琢一纸传信,要他带够钱财立刻赶来指名自己陪酒。宵风将纸条翻来复去读过三遍,随后抖着手水里浸火里烤,确定没有暗语,当场心花怒放!

    华莲用帕子遮掩忍不住上扬的唇角,面露为难神色,“皇爷,您也知道梦红尘的规矩,虽说价高者得之,但也要看客人的品阶。其余人等自不是皇爷的对手,但青丘狐仙曾位极妖帝,是为一品,嘲风大人更是超一品,您这不是让华莲难做么?”

    “在册子上添加一个名字而已,与芳主而言又有何难?北海的情况芳主也有所了解,我宵风虽未登位,权财二字也是一句话的事情。身份虽不及龙子,勉强也与前妖帝同品阶的吧?”宵风负手淡笑,面朝碧池,微风掀动衣袍好一派神仙公子风度。

    “皇爷所言极是。”华莲颔首附和,但就是不松口。

    宵风这番话略为勉强,但也不算大话。昔日海皇统帅的领地四分,北海只是其中四分之一,但海族正统力量都归顺北海,其余三海皆以海妖海魔为尊,论实力、财富、皇族传承都无法与北海相提并论。宵风这一世公开的身份为北海皇爷,人与海族的混血,拥有一半海皇继承者血脉,若非他当年弃皇位而去,北海之王也不会轮到海族小神使。小神使自幼被保护的太周密,与人交际都成问题,哪有本事打理北海,自然都是宵风皇爷在代劳,所以宵风虽不在其位,于北海也有一呼百应的能力。以梦红尘的分级标准,确实归类于九族帝皇的一品阶级,只不过属于一品中垫底的。

    华莲心中自有算计,宵风前一日还拒绝捧场,这会儿突然登门指名苏琢,用鼻子想也知道是苏琢传消息给他求助的。以宵风对前海族大神使的两世情意,怎可能不相助到底?此时不狠狠敲诈一笔,更待何时!

    以宵风此时意气风发的心态,就算要他身上的蛟龙鳞片也没有问题!试想前段时间,在情路上被池镜如何惨烈打压,当然,这些打压发生在苏琢看不到的地方,今日终于有机会扬眉吐气了!

    半个时辰后,宵风见到苏琢,苏琢正在用雪团子捏莲花。相隔三个房间,狐仙懒洋洋的躺在太阳下打瞌睡,大侍女给他捏肩。华莲与嘲风望着铺满一地的海族珍宝,人头大的夜明珠就有七八颗,稀世药材小葱似的堆满药匣子。

    嘲风感慨,“人傻钱多啊……”

    华莲赞同,“人傻钱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