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若蓝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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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三生石(二十九)

    苏琢在快追赶上楼岚侑贵的时候散去云团叫醒芍药,将芍药交给他们照顾便一跨三格台阶飞奔上阶梯。她有预感,符清彦出事了。

    “清彦!清彦!听得见吗?”

    一张清清秀秀的瓜子小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发丝被冷汗黏在额头,双目紧闭,眉间深蹙,呼吸又浅又急,身体潮湿冰冷微微发颤,简直像从水里捞出来已经搁浅了一阵的鱼。苏琢轻轻拍打他的脸颊,换来一轮模糊不清的呓语,“……青色的青……燕子的燕……来自……山庄……”

    “清彦!醒醒!”

    “不、不想报仇……我只想……有饭吃……有觉睡……有很多、很多东西可以学……”

    陷入回忆中的符清彦正在回答太乙天尊的话,忽闻遥远的地方传来嘈杂的声音,只觉得头痛欲裂。那声音忽远忽近,一会儿似隆隆雷声,一会儿又钻进脑子里,是谁在一声声的呼唤“清彦!清彦!快醒醒!”

    符清彦看着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像捡到宝石的乌鸦般的太乙天尊,忽然有一种奇妙的错觉:这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尚未自报家门,自己就知道他是阴阳观的太乙天尊,今后会收自己为关门弟子,好奇怪……对了,此刻不就是出现在前两日梦中的情形么?所以才会选择在这冷死人的地方昏倒,果然他来了……不对,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又在梦中……?

    符清彦听到从自己口中说出的含糊请求,“仙人爷爷……我想好好地睡一觉……”

    太乙天尊袖中的手指不断掐算,忽而一顿,面色微变,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疼惜,“怪不得,原是宇文家族的后代。好,爷爷可以让你往后像个寻常孩子一样睡得香甜。”

    符清彦努力睁开眼睛,奈何天旋地转。他想吐,胃里火烧火燎,忘记多少时间只喝水不吃东西了。迷迷糊糊中他看见一只柔软细腻的小手覆在他脑门上,传递来微弱的暖意,刹那间又清醒两分,视野中的太乙天尊似乎年轻了许多,还有一张粉雕玉琢的脸,碧蓝的瞳孔比妖精更美丽。有什么东西从唇角滑进嘴里,汁液擦过舌尖,腥甜又诱人。忍不住用舌尖抵住,犹觉不够,便缠住深深一吸,腥甜的汁液如愿沁出更多。他闭着眼睛吮吮舔舔,竟然很是满足,胃里的火也渐渐熄灭,经脉里仿佛有细小的温泉流淌,将他温柔包裹,符清彦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安定。

    苏琢长长舒了一口气,她金贵的血啊!人鱼浑身是宝,最令人垂涎的乃人鱼泪,使用恰当可生死人肉白骨,人鱼血也差不到哪里去。苏琢见符清彦平稳下来,轻柔的将食指往外抽。呃,没抽出来!随着她的动作,某人似乎产生危机感,两颗雪雪白的小虎牙瞬间咬合嵌得紧紧的不让其逃走。

    苏琢痛得差点跳起来,比起血,手指在她心里更加重要,放掉点血可以补回来,少掉半根手指还要不要再弹琴跳舞了!苏琢不敢硬抽,无语望天,暗骂自己一句蠢货,无奈低叹。指尖动了动,细腻的指腹滑过小舌侧面,小舌急急追来,那根沾满水渍的手指又溜到软舌底下轻轻撩拨,指甲掠过某处,符清彦哼哼唧唧的带出一声颤吟,闪电般的快感从舌下那一点激荡开,欲罢不能的痒酥实在难以言喻,连身体都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小虎牙便松开了些。

    苏琢右手半根食指被他咬着,刚有些起色还不敢硬来,就怕神志不清的某人将手指头当胡萝卜给喀嚓了。想了想,再加上一道保障措施:拇指抚上少年的唇瓣,轻揉慢捻。

    苏琢从未细致的端详过符清彦的容貌,她十七年来唯有被池镜以美色诱惑过,其风情无疑世间少有,心性淡泊如苏琢都屡次被撩得晃神。今日才发现其实符清彦也长得一副好皮囊,瓜子小脸,白净皮肤,润黑眉睫,眼睛大而清澈,沁着汗珠的鼻尖秀气又略显俏皮,唇红齿白的活泼少年,第一眼就很惹人喜爱,奈何年纪心性都尚小,苏琢从未用打量异性的目光看过他。此刻瞧着小家伙唇色愈加娇红饱满,又因津液逐渐蒙上一层淋漓水光,尚未尝过****滋味的单薄身子不安的扭蹭起来,齿关松开,发出疑似欲求不满意味的哼哼声,她眸底划过一丝惊艳的笑意,得,这孩子也算是个小尤物。

    苏琢的灵魂心性毕竟是个年长的,因着怜惜到底没有太过分,解救了手指头后便让他安稳睡去。

    楼岚侑贵和芍药追上来后动静大了些,把正梦见神仙姐姐瑶池戏水的符清彦给闹醒了,他揉着眼睛呆呆发愣,脸上睡出一道傻兮兮的红印子,见有人递来吃食便往嘴里塞,吃不知味的吞下大半才回神,“苏琢,你手指怎伤了?”

    芍药正小心翼翼的替苏琢清洗上药,破口并不大,不需要缝针包扎。苏琢闻言淡淡回答,“无碍,被小狗咬了。”

    符清彦瞪圆眼睛,乌溜溜的活像只小狗,“这里还有狗?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听我说听我说,我刚刚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了,真是好久都没有过啦!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了!是金子总会发光!你们不知道,师尊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简直就像发现了万年难遇的天材地宝!眼睛都是亮的!”

    符清彦说着便顺手拉住苏琢衣袖扭麻花,嘴里叨唠着“你们不知道”,潜意识里只希望苏琢能认同他,那得意洋洋撒娇讨好的模样,令楼岚扑哧笑出声,却令侑贵心思微妙的动了一下:自从进入遗迹,苏琢在改变,变得……离他们更远了。侑贵自幼名师教导,培养的方向与常人不同,眼力强于同龄人一大截,又擅于观察思考与分析,所以能发现。符清彦行事基本不过脑,全凭第六感,这几日比之前更加黏苏琢,十七八岁的年纪甚至做出七八岁孩子的举动,绝不能算正常。

    三王爷为侑贵招募的名师中有一位方姓易师,此人大能,一手六爻卜卦可知福祸,断生死。当然,方易师不是三王爷请来教侑贵如何算命的,闲来同侑贵讲解两篇《周易》,谈谈诸子百家,聊聊修身养性,偶尔爆些名人艳史,一老一少心照不宣的嘿嘿嘿。方易师于自然哲学一道感悟颇深,年轻时行遍大江南北,博学****,天文地理俱有涉猎,授课内容不成系统甚是杂驳,却令侑贵非常感兴趣。别的先生授课总是从大道理入手,然后引经据典,结合当今时事分析讲解,再给侑贵布置功课引导他进一步思考,多少是累脑子的。唯有方易师,授课就是拉他聊天,或席地一坐,或骑马踏青,甚至侑贵第一次见识青楼都是他带的,两人天南地北,古今中外,什么都能侃,其人风趣幽默,才思敏捷,豁达通透,对侑贵的成长影响很大。

    方易师曾对侑贵提过一个词——气场。万物皆有气场,看不见摸不着,是一种隐性的能量,潜移默化中对周围产生影响。气场弱,影响小,气场强,影响大。气场不全是与生俱来,用方易师的话来讲乃“三分天生,七分修养”。这般意识流的东西,务实的侑贵难以领会,便将它归于皇威、官威、杀意、煞气之类,都是看不见摸不着,但能令人乍一见面就吓尿,这还不算对周围产生影响吗?方易师却笑得老神在在,不说对也不说不对,侑贵隐约明白自己的答案只打了个擦边球,没中靶心。方易师后来又追加了一句点拨他,道,“显而露,为气势。不显不露即可左右情绪、思维、运势、福祸的流动,方为气场。”最后善意安抚,“少主莫急,你命格奇特,不多久便会遇上那么一位贵人,切身体会方知其中玄妙。”

    侑贵的视线不动声色的在苏琢身上转悠一圈,悟了。苏琢拥有独特的气场,这是综合了性格、气度、胸襟、风骨、内涵、底蕴、实力、阅历、人格魅力等诸多因素形成,真正做到不显山不露水,潜移默化的对周围产生影响。她就安安静静的坐着,用不着一个眼神周遭的人便为她所动,有她在的地方,连空气都是低调的绕着她转的,她走之后,影响一时半会儿散不去。忽然间侑贵很想引见方易师与苏琢二者,一个妙人,一个奇人,不知会擦出何样火花。

    苏琢安抚了符清彦,一行人继续攀爬台阶,气氛倒是轻松许多。说说笑笑中抵达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辆轮椅及遮盖全身的大帷帽。大帷帽内传出先前千里传音符咒中听过的女性声音,“恭喜,你们获得本次试炼资格,我是试炼官奚缬芷。”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居然从大帷帽里递出一把瑶琴。

    侑贵楼岚芍药三人像在看变戏法似的惊奇,符清彦倒不如何意外,芥子须弥袖里乾坤的手段他见得多。反应最大的当属苏琢,兔子般窜过去将瑶琴“独幽”一把抱住,死死搂入怀中,大约她这辈子抱情人都不会如此深情流露。之后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对独幽窃窃私语又亲又摸,那模样看起来有点瘆人。倘若池镜或司徒腾在场准气得吐血,定会将独幽列为头号情敌。

    当叫了第十遍苏琢都没有得到回应,侑贵无奈示意试炼官奚缬芷不必在意,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苏大小姐没个半天回不了神。侑贵隔着帷帽看到她摸摸鼻子,估计很是尴尬,简明扼要的强调了一遍试炼任务是探索青鸾殿的格局,找到最重要的房间或暗室,又叮嘱不得靠外力帮助,以及千万小心谨慎,切莫冲动。

    告别试炼官后,苏琢是被符清彦与楼岚一左一右架着走的,然后这四人就见识到平日沉默寡言的苏琢滔滔不绝说情话的本领:温言细语,脉脉深情又炙热如火。从初见独幽一眼钟情开始,完整的回忆了两“人”如何青梅竹马携手相依,誓言生不离死不弃,一心只有对方坚贞不二。又如何在恶人的荼毒下屡次别离痛彻心扉,没有另一半的时间度日如年刻骨铭心,每日每夜辗转反侧思之如狂,她日日月月望穿秋水又不畏强权拼死反抗终于再度抱得美人归,此后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永结同心不再分离……真的一个时辰不带重复,其情之深其意之切就算是石头也要被感动,不用怀疑若独幽能修炼成精必定以身相许生死相随!

    侑贵原本走在最前头开路,渐渐地越走越慢,最后宁愿耗费功力运功于耳边听边记,也要将苏琢的蚊子声低语背个完整,以后把妹子绝对实用;楼岚左手驾着苏琢胳膊,右手扶住自己下巴,不知道等下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苏琢;符清彦脸色红了白,白了青,青了又紫,放烟花儿似的实在非常好看;唯有芍药垂头思索自己的心事,没受苏琢迫害。

    苏琢再度回神是听到机关被触动在脚底很深处发出极微弱的咔嗒一声,她飞快将视线从独幽身上抬起扫了一眼,“跑!”

    侑贵手里正捏着一枚才从地上捡起来的玉牌,他还在揣摩他们走的这条路是不是前头哪组人刚走过,听得苏琢一声喊顿时脑门发紧,这哪里是前头人掉落的东西,分明就是个陷阱!眼下一条笔笔直的殿内长廊,地面平坦左右封闭,不正是滚铁球的好地方!?

    芍药还在云里雾里,被楼岚拉了个踉跄,符清彦虽不明所以但全身汗毛倒竖,改架苏琢胳膊的姿势为拉袖子,向着第六感指出的方向狂奔。

    没跑出两步,背后伴随着隆隆声传来一记怪物大吼,符清彦回头看了一眼,花容失色,恨不得再长四条腿,一时间憋足了劲儿拖着苏琢跑得比侑贵还快,“仙女姐姐在上!后头有块大滚石,石头上有张人脸啊啊啊啊啊啊!!!!”

    侑贵不敢碰芍药,怕她直接腿软,只得护着芍药与楼岚,道上时不时还冒出些障碍,他一路扫开。忽然跳出一枚三角小旗子,侑贵顺手挥棍折了旗,后一瞬又明白过来旗子上写的什么:一千步后右转,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转瞬又过五百步,仍跳出来一枚三角小旗子:五百步后右转,生命美好贵在坚持!

    适时的背后一记怪物大吼,侑贵终于回过味儿来,感情遗迹主人是个老顽童似的人物!

    再四百步,又是一枚三角小旗子:一百步后右转,胜利在望戒骄戒躁!

    几个人咬牙闷头狂奔,唯恐被碾成肉饼,而侑贵就算心里有底也没法出声详说,隐约可见确实有条右转岔道,憋着口气吼了声,“右转!”

    咻的又跳出来一枚三角小旗子:三步后右转,信我你就是猪!

    疾奔中哪里还刹得住脚,侑贵拖着楼岚,楼岚拖着芍药,两个女孩子早跑得眼前发黑不辨南北,被侑贵一拽拖螃蟹似的一串拐进岔道,侑贵急红的脸刹那转青。所谓岔道不过是个长宽三步的空间,端头一面水晶镜子,清清楚楚的照出侑贵模样,脑门位置顶着猪头一只!侑贵甩袖转身,一道石门从天而降将小空间与主干道阻隔。骤感不妙,地板喀嚓滑开,他顾不上其他一手抓个姑娘堕身黑暗。

    再说符清彦,原本是他拽着苏琢袖子跑,因侑贵一句“右转”脚步略缓转变方向,反而瞬间被苏琢拉住手直直往前拖,他“诶,那个!”还没说完,不知苏琢动了什么手脚,边上侧滑开道暗门,苏琢飞起一脚就把符清彦给踹进去,暗门关上,符清彦大惊失色,还没等他嚎一嗓子脚下腾空,整个身体往下坠,“啊!啊啊啊啊~~~~”

    苏琢施施然转身,笑吟吟的吐出一句话,“珷玞,许久不见。”

    人面滚石怪愣了愣,贴着苏琢鼻间刹住,又往后退退,喘着粗气似模似样的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瓮声道,“你谁啊?”

    九大族若硬要来个综合实力排名,神仙魔为上等,海人妖为中等,灵兽鬼为下等。万物有灵,修炼成精怪后归入灵族,受灵皇辖制,灵族个体实力其实相当强悍,综合实力排名低无外乎两个理由,其一成员稀少又分散,其二智力欠。苏琢面前这个由石头修炼成精怪的家伙正是其中典型,论打架,三个鸾飞都打不赢,偏偏就是被鸾飞三言两语说得死心塌地替他守门。

    苏琢笑着摇头,“你猜。”

    于是石头脑袋就开始蹲在原地苦思冥想,以至于苏琢轻轻松松的走掉了。

    转角处,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转瞬即逝,星辉幻散。

    与此同时,青鸾殿正殿中央,盘起身体的巨大狐狸抖抖皮毛,满殿星辉灿烂,它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在星辉中幻成人形。抖抖狐耳站起身,左眼角下方小而圆的殷红泪痣妖异美艳,怀中抱着一个娇小的人影。他垂下眼眸温柔的注视了会儿,怀中人半透明的小脸正贴在他****胸膛,呼吸极浅极慢,那样纤细脆弱,仿佛呵一口气便要化开。

    他轻声的唤,“小泫。”

    “……”

    “醒醒,我们等的人来了。”

    “……”

    “小泫,再坚持一下。”

    一双半透明的碧蓝眼眸挣扎着撑开一线,瞳孔涣散无光,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连嘴都张不开,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

    他垂下头,在怀中人如画的眉间久久一吻,周身星辉又黯淡许多,令得怀中人微微挣扎起来。他笑,声音比九天之上的仙鸟啼鸣更悦耳,“那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你还是不好意思。”

    “谁和你是老夫老妻!”

    “呵呵。宵风、鸾飞都在,想不想见见他们?”

    那人手忙脚乱的从他怀里逃脱出来,却是一十来岁雌雄莫辩的少年人。乌黑的长发蜿蜒拖地,肤色雪白仿佛透明,一张微微恼怒的小脸裹在毛绒绒的狐裘内。抬起脸,碧蓝的瞳孔里氤氲着一丝魔煞邪气,令本该端丽清冷的容颜顿时秾丽飞扬起来。甩了甩散乱的长发正要出发,忽然从身后伸出一双修长美丽的手拢住不听话的发丝,坏笑声伴着恐吓的话语幽幽吹入耳内,“别动,不然我亲你了,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