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若蓝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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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凤求凰(十)

    四轮之后,对方琴师发现苏琢的不支,乘胜追击,连续猛攻。苏琢感到压抑,胸口沉闷,琴声听在耳里忽远忽近,渐渐的再也拿捏不准节拍,她烦闷、乏力、厌倦,想抱着琴缩到角落里去睡一觉。为何要如此逼人,除了接到将军令,苏琢不想用独幽杀人。弹琴本该是件快乐的事,为何要逼自己……

    咚咚~嗒咚~咚咚嗒~!

    “要……走了么?”

    美丽的火红眼眸露出杀意,“被识破了岂还有不走之理?”

    苏琢盯着自己的脚尖渐渐拽紧衣袖,“你、你走了师哥怎么办?”

    原本亲切明媚的脸上一片冷漠,“他自有他的生活。”

    “可他是那么喜欢你!”

    “住口!”一把雪亮的匕首贴住苏琢脖子,女子冷笑起来,“恨我吗?”

    “……不。”只是心里有点难过。

    “我骗你那么久还抢走你最喜欢的师哥,现在又像个破烂一样把他抛弃,你居然不恨我?小阿琢……苏琢!你真是太愚蠢了!你们俩师兄妹真真是太愚蠢了!”

    “啪”的一声合掌近在耳畔,被打断胡思乱想的苏琢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转头去看。师哥商羽站在她边上,用温柔的鼓励的眼神望住她,“天明之后去喝一杯,可好?”

    “……嗯。”

    商羽站定在苏琢身边,轻摇折扇,令人神思清明的淡淡香风一阵一阵扑到苏琢脸上,她一直知道,这把折扇是挽歌赠送的,商羽至今随身携带。苏琢盯着指尖轻声问,“师哥,可有何想听的?”

    商羽沉吟片刻,“《金缕衣》。”

    苏琢唇边缓缓扬起一丝弧度,冷冽的、洞彻的,全然不顾对面琴师咬牙切齿的神情。

    苏琢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心境。轻轻的弹奏,既然体力不支就不卖弄技巧、既然灵力不足就不使用灵力,就像年幼时初学琴那般,一个音一个音,认认真真、简简单单的拨动琴弦。独幽回应了苏琢,震出纯净明亮的弦音。

    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优美的调子,只有四句词,反反复复,迂回徐缓。低低的吟唱仿佛夜风绕指,有一股悄然而至的恬淡。苏琢少有的在弹唱。别处只能听见娓娓琴音,唯有阁主间才能听见她不轻易示人的歌声,空灵而隽永。

    只是内里直白到残忍。

    商羽默然合上眼睛,神情是悲痛的,有一些细微的光晕湿眼睫。

    宵风微怔,他没想到苏琢会这般做。正如在苏琢的判断中宵风是不该亲近之人,宵风对苏琢也有此意,偶尔的,她会独断到残忍、残忍到可畏。对于看一眼落笔纸上的乐谱就能感受谱曲者所思所想的商羽,抛开一切技巧与灵力的掩饰,亦弹亦唱,苏琢所想表达之意,他如何才能自欺无视?本该由宵风之口逐渐透露,苏琢却抢先一步全盘托出。宵风朝凭栏而立之人投去深深一眼,希望他能打断,也只有他能制止。

    可那双碧蓝的眼眸一直注视着相思湖。

    直到湖面映射出天地第一缕朝阳,他放下冷却的茶盏,于栏杆撑掌借力凌空。

    苏琢侧头一瞥,余光中半段银蓝色丝绦落入晨曦。

    ——何时走。

    ——明晨。

    再没有比这个更界限模糊的承诺了,苏琢想。

    一个时辰后,相思湖畔观湖楼。商羽将价值百万金的一袋紫金币转交给苏琢,“吾妹,你又将丝桐阁的记录往上抬高一个难度。恭喜你,第七次活着走出阁主间。”

    钱袋被苏琢推到楼岚面前,楼岚一愣,打开袋口埋首清点。

    结果是皆大欢喜的。符清彦面对观湖楼的美味食指大动,早不客气的吃起来。师哥清蔚留下话,商羽是他熟人,且非常富有,怎么吃都可以的!红芍怯怯观察苏琢,忽然发出细若蚊蝇的声音将要替苏琢斟酒的商羽拦住,“那、那个……苏琢小姐现在需要的是睡眠,绝非酒……所以……那个……对不起……”才一句话已用尽全身力气,红芍瑟瑟颤抖着尽可能缩小身子以逃避陌生男子商羽看过来的视线。

    苏琢虽然疲惫,但更想和师哥喝一杯,“没关系,我……!”

    话还没说完红芍指尖银光一闪,苏琢蓦然软倒伏在桌上响起轻微的酣眠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请不要揍我……呜呜……”芍药双手抱住脑袋整个躲到楼岚身后呜咽。

    商羽讶然,又莞尔一笑,他当然不会揍芍药。苏琢自幼对危机十分敏锐,就算芍药坐在她身边,只要一动伤念苏琢便能察觉,却还是得手了。只能说芍药的行为丁点都没怀恶意,而且手段太高超了,苏琢都无法防备。奈何心境所困商羽实在想拖一个人陪他喝酒,酒壶转了个方向倒在侑贵杯中,“他们几个还是孩子,你总能陪我喝一杯吧?”

    扑哧。符清彦很不厚道的笑出声,偷偷瞄了一眼满额黑线的侑贵,继续大快朵颐。

    “你们准备怎么回师守镇?时间有些赶紧啊。”

    侑贵闷闷作答,“快马。”

    商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几乎躲到桌子下面去的红药,看不出,连这么弱不胜风的妹子都会骑快马。

    楼岚清点完了钱转头问商羽,“商羽公子,苏琢会骑马吗?”

    商羽看了一眼师妹,满眼温柔,“就让她睡吧,我送她回去。”

    本以为商羽的意思是让楼岚等人先行,不料在备马时却看到他抱起昏睡的苏琢一同上了马。

    符清彦呆了呆,脱口惊道,“你不怕苏大小姐半途掉下来?!”

    “没关系,”商羽左手将师妹护在怀中,右手控制缰绳,“吾妹时常这般休息。”

    被符清彦称之为大小姐的苏琢,过得并非大小姐生活。她习惯马背,习惯独行,习惯死亡。

    一路快马颠簸,苏琢未受影响一直深深沉睡。入夜后才抵达师守镇,商羽把苏琢叫醒。苏琢痛苦的睁开眼睛,满天星辉。她抬头,对上商羽的眼神。有一些话,商羽在等她主动说出口。

    “……我会成为军乐师。”

    “你会的。”

    “……我会将她带回来。”

    商羽沉默的看着她,神色难解。

    “所以!”苏琢声音罕见的大了一些,“等我,等我三年。师哥,你别去……”

    折扇轻轻敲打在苏琢说到最后低垂的脑袋。商羽将她抱下马鞍,控缰掉头,挥了挥手。

    直到单骑消失于夜色,商羽未出言允诺。

    苏琢暂时没有担心,她清楚自己的师哥是个在关键时刻会丧失勇气的人:他不敢向她确认昔日恋人的死活,更不敢去西北荒看看那个伤了他父亲的人是谁。正因天性懦弱,他成不了军乐师,更不被曜将军看中。苏琢很满意现状,作为男人他是个废物,因而永远无法踏足战场,更没资格参与“七曜”争夺。不知从何时起,苏琢发现自己已经能够轻易的、从容的一手掌控这名足足年长她九岁的男子,她可以用一首琴曲让他放弃继承平乐子的席位,也可以什么都不说便让他帮自己费心调试整备伤痕累累的独幽。至始至终苏琢深深敬爱着唯一的师哥,她的作为与情感并不矛盾,只是希望他能够遵从内心而自由自在的活着。

    挽歌的事她会独自向曜将军给出交代,商羽没必要掺和进来,苏琢只要他静候结果,她会将他的心上人带回来。

    苏琢回身时,楼岚三人已进入小镇,只有阴阳师少年牵了缰绳站在马旁,正歪着脑袋一脸狐疑的望向她。苏琢和以往一样安安静静的走过他身边,不料符清彦突然出手,一把扣住她腕上灵脉。

    “果然!”符清彦惊呼出声,一脸欣喜,“你是清蔚师哥的……”

    “我不认识那个人!”

    符清彦吓了一大跳,苏琢第二次对他吼,音量之高连苏琢自己都愣住,低下头匆匆离去。

    “什么嘛……”符清彦踢了一脚路边小石头,埋怨道,“明明就是清蔚师哥给打的底子,除了他不会有人练那么奇怪的心法。我又不会逼着你叫我师叔,发什么大小姐脾气!哼!”

    第二天上午,几人聚在前厅一边闲聊一边等候皇甫太师或者太师的使者前来验收任务完成情况。

    “苏姑娘昨晚饭都没吃睡到现在,要不要去叫叫她?”侑贵的视线在牌池扫了一圈,“六索。”

    “八万。”楼岚摇摇头,“不用,斗琴那么大的消耗,让她睡到自然醒吧。”

    “碰!”白芍伸手收回楼岚打出的八万,一边想着该弃去什么牌,一边道,“若午饭时间还没起来,我去叫她。”

    符清彦突然一个哆嗦,“你去叫她?怎么叫?用‘秘药——西天劫难’?”

    “哦?没想到你还记着这个,上瘾了吗?”白芍坏心眼的一笑,“幺鸡。”

    “啊,慢着,糊了!”

    白芍嘁了一声,低声咒道,“小小符清彦居然还敢胡我的牌……”

    “不是不是,有人在煮东西吗?那个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