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凤求凰（七）
江东严家，是个著名的斫琴世家，历史悠久为人敬仰，好些名琴都出自严家琴匠之手，这样一个家族理所当然的出了一名操琴大师。严睦自幼在琴艺上展现出非凡天赋，更是勤勉刻苦，今已过而立之年却没有娶妻。他曾当众指天发誓，他的妻子就是他的爱琴，这辈子都不会娶女人，弄得严家几位老祖宗对他又爱又恨。这话传到外边，有人以它为佳话，有人将它作笑谈，严睦只一心将所有的爱意倾注到琴上，全然不顾他人看法。
严睦是公认的操琴名家，实力在梅夫人之上，苏琢怀着敬意聆听学习。他开篇便是一系列高超技巧，琴音铮铮如金戈铁马，自幼苦练出的非凡指力造就恢弘气势，虚空似翻开一卷沙场古画，黄沙滚滚、战马奔腾、短兵相交的搏杀场面历历在目，震撼人心。商羽郑重的站起身，目露敬意，这位前辈的造诣世间少有。没多久曲调转变，以婉转轻柔的手法来表现儿女情深，令人如坠温柔乡，紧接着又是一变，英雄末路，慷慨悲壮，如此交替使来全然不费力，令听众的心思跟着琴音起伏跌宕，如身临其境。
苏琢是有些崇拜，同时也蹙着眉，音由心生，代表操琴者的心境感悟。严睦，心中有魔。
一曲改编过的《十面埋伏》，弹得如痴如醉，状若癫狂，吓煞众人。严睦把世俗常理喻作敌人，敌人一步步逼近将他和他的琴死死围困，而他毫不畏惧，负隅顽抗，就算弹尽粮绝也要抱着琴双双投入乌江。
商羽最终摇头喟叹起来，“严睦前辈真是个痴情种，爱上一把琴不知是福还是祸。他这样的人若爱上一名活生生的女子，只怕那女子非死即疯。”
对于这方面苏琢没有任何感触，只觉不可理喻。她隐隐觉得严睦是想跳脱出世俗常规，因此才立誓终身与琴相伴以达到某种境界，但最终还是失败了，严睦内心是深怀愧疚的，或许是对曾经爱慕过他的女子，或许是对他的家族至亲，这种愧疚影响了他的心境。
一念闪过，苏琢忆起尊师平乐子的话：自古修炼至大成者，可分两种。一种为长生不朽，夺天地造化历劫成仙，跳出三界五行约束，俯瞰芸芸众生。另一种只为悟道，不断磨练升华，追求天地间的终极真理，领悟无上法则。平乐子虽不自认为是大成者，但他今生意在悟道。古有云，道生万物，道于万事万物中，以百态存于自然。有人以佛入道，有人以武入道，当然也可以音入道。
是了！无论严睦是想成仙还是悟道，他越是心念坚定，愧疚便越令心境扭曲，终逆行成魔！
“师哥！不可再听！”
苏琢话音方落，场下一人像犯失心疯般乱叫起来，短时间内又连着几人双手乱舞口吐白沫倒地。符清彦飞快结了印将周围一圈纳入结界中，大惊失色，“这人弹琴入魔了啊！魔音灌耳会要人命的！”
苏琢不顾礼仪，海蓝色的宽袖一拂，前辈严睦还未曲毕她就动手操琴。指间淡淡光华如流水，苏琢运用了灵力，同样一曲《十面埋伏》，将众人的注意力从严睦的魔音中拉回。这首曲子本该由琵琶演奏最为合适，节律紧凑而激越，用古琴难以演绎出这种氛围。苏琢一连变化了二十一种指法，将两军决战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以及战时的金鼓声、剑弩声、人马声、厮杀声、悲鸣声、呐喊声都演绎到逼真。苏琢将此曲归于本源，还原它本叙述的故事，有人紧拽手心不敢呼气，有人因霸王别姬泪洒衣襟，更有人为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而簌然泪下。
最后一音盘旋于虚空，渐渐消散。苏琢揉着指尖，过分使用技巧来拟声手指可痛了。她往台下扫了一眼，还好，魔音的伤害没有扩大。
严睦在离主阁最远的徵之间瞪着一双赤红的眼，他那样急切的要把苏琢的身影映在骨子里，刚起身走了一步，猛地喷出一口心头血将爱琴染红，他张开口似乎要说什么却一个跟头栽倒下去，再也没有声息。
严睦死了，并未造成多大混乱，斗琴台和比剑台差不多，登台既有觉悟。不少内行如商羽深叹可惜，古琴界一位大师陨落。像苏琢这般可以凭琴音造成破坏的乐师虽然少见，但并非没有，越是高等级的斗琴擂台，死伤越是惨重，与比剑有一处不同，斗琴中只要伤了，便是内伤，不死也残。世人只以为严睦是败于琢小姐而亡，唯有少数几人明白，严睦死于心魔，苏琢并没有对他出手。
清理徵之阁时稍作休息。苏琢捧着宵风差遣涯月送来的茶出神，心波泛起涟漪：比起成仙，严睦应该和师尊一样致力悟道这条路吧，他究竟到达何种境界了呢？与师尊相比又如何？追求真理之路崎岖坎坷，稍有不慎便会道毁人亡，并不比渡劫成仙容易。
好在苏琢是个思想上的懒孩子，才深入想了一会儿便觉得累了，于是开始发呆。
见苏琢盯着杯中茶水不说话，涯月以为她还在生他的气，不敢进一步打扰。他在心中小小的挣扎了一下，不情愿的将另一杯茶去递给凭栏而立的男子。借这个机会涯月将宵涣细细打量了番，一身浅色侠士外衫，个子不算高，清逸的身形配上端丽的五官略显女气，乌黑的发以银蓝色丝绦束住，与馆主相似的美丽容貌却透出冷漠和孤高。尚未靠近身侧三步，少年已察觉对方散发出一股拒人千里的凛冽气息，无形的屏障犹如风雪绕身，而他自身就像一处禁地，不容许外人踏入。
涯月一咬牙，硬生生闯入屏障内部。
宵涣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涯月全身的血似乎都被冻结，这个人，强大到令他骇然失色！但视线偏被深深吸引住，逃不开他那双碧蓝的奇异眼眸，涯月惊恐心中一切都为他洞察！
宵涣没说话，伸手从他端着的盘中拿过瓷杯，波澜不惊的视线又投向茫茫夜色。
涯月慌忙后退，他隐约明白了这世上有一种人是永不可接近的。
司仪的声音再度传来，中断的斗琴赛再开。
城东魁首绮罗小姐与十三弦教坊的琴师教头斯远先生一番礼让，最后由绮罗小姐上场。绮罗小姐是不夜城少数只活跃于台面上的干干净净的女子，身份神秘，但可以确定的是她背后的势力非同一般，一名才貌双全的年轻女子想在这座欲望之城里保全清白身，太难了。绮罗小姐拥有一副好嗓子，弹唱了一曲《夏恋花》，琴艺实力与梅夫人差不多，歌曲中尽显夏夜情侣间的旖旎风光，是一首极适合琉璃不夜城的大胆诉情曲，令不少熟悉她的人都吃了一惊。绮罗小姐难道芳心有主了？究竟是谁采了这朵神秘绝艳的花儿？
苏琢未当众弹唱过，有些困扰该如何应对。
商羽听着听着不住感叹，“绮罗小姐这是芳心寄曲，曲赠情郎啊。”折扇往斜对面三层一位用剑柄挑开纱幔现身的青年指去，抱拳祝贺，“罗浮山庄云少庄主，好福气！”
青年还了一礼。
苏琢对情曲的感悟力远不及商羽，闻言仰头望去，那俊朗非凡的青年人眼中确实流转着绵绵情意。
虽然在斗琴台上，可为了输赢坏人家情缘总不太好。再说聪颖的绮罗小姐也没有争斗的心思，苏琢决定弹一曲祝福他们。《咏灵泉》本是大范围的回复乐曲，苏琢免费放送。作为术士的符清彦很快明白这首曲子的真正用途，听闻之后天地灵气汇聚于心，灵力很快充沛起来，全身上下仿佛沐浴在灵泉之中得到复生。
扫兴的是，他又听到边上清蔚一声坏气氛的咋舌。
“清蔚师哥，你不喜欢苏琢的曲子吗？”
“不喜欢，很不喜欢！”清蔚别过脸去，自顾自的吹起口哨，遭周围一圈人白眼。
曲毕，绮罗起身向苏琢致谢意。
下一场，该轮到十三弦教坊的琴师教头斯远先生了。斯远先生年过六十，以琴艺闻名，又有一派宗师风范，桃李满天下，不少声名显赫的世家甚至会不顾不夜城的坏名声把具备天赋的孩子送到他手下习琴。斯远先生与平乐子为同代人，辈分远高于苏琢这等少年人，向来只会作为三层以上的贵宾，不登台参与斗琴。不知道这次宵风用了什么手段才把他请上台，今次场下有不少人都是冲着斯远先生而来，赌徒们也在斯远先生身上压得最狠。
严睦是公认的操琴名家，实力在梅夫人之上，苏琢怀着敬意聆听学习。他开篇便是一系列高超技巧，琴音铮铮如金戈铁马，自幼苦练出的非凡指力造就恢弘气势，虚空似翻开一卷沙场古画，黄沙滚滚、战马奔腾、短兵相交的搏杀场面历历在目，震撼人心。商羽郑重的站起身，目露敬意，这位前辈的造诣世间少有。没多久曲调转变，以婉转轻柔的手法来表现儿女情深，令人如坠温柔乡，紧接着又是一变，英雄末路，慷慨悲壮，如此交替使来全然不费力，令听众的心思跟着琴音起伏跌宕，如身临其境。
苏琢是有些崇拜，同时也蹙着眉，音由心生，代表操琴者的心境感悟。严睦，心中有魔。
一曲改编过的《十面埋伏》，弹得如痴如醉，状若癫狂，吓煞众人。严睦把世俗常理喻作敌人，敌人一步步逼近将他和他的琴死死围困，而他毫不畏惧，负隅顽抗，就算弹尽粮绝也要抱着琴双双投入乌江。
商羽最终摇头喟叹起来，“严睦前辈真是个痴情种，爱上一把琴不知是福还是祸。他这样的人若爱上一名活生生的女子，只怕那女子非死即疯。”
对于这方面苏琢没有任何感触，只觉不可理喻。她隐隐觉得严睦是想跳脱出世俗常规，因此才立誓终身与琴相伴以达到某种境界，但最终还是失败了，严睦内心是深怀愧疚的，或许是对曾经爱慕过他的女子，或许是对他的家族至亲，这种愧疚影响了他的心境。
一念闪过，苏琢忆起尊师平乐子的话：自古修炼至大成者，可分两种。一种为长生不朽，夺天地造化历劫成仙，跳出三界五行约束，俯瞰芸芸众生。另一种只为悟道，不断磨练升华，追求天地间的终极真理，领悟无上法则。平乐子虽不自认为是大成者，但他今生意在悟道。古有云，道生万物，道于万事万物中，以百态存于自然。有人以佛入道，有人以武入道，当然也可以音入道。
是了！无论严睦是想成仙还是悟道，他越是心念坚定，愧疚便越令心境扭曲，终逆行成魔！
“师哥！不可再听！”
苏琢话音方落，场下一人像犯失心疯般乱叫起来，短时间内又连着几人双手乱舞口吐白沫倒地。符清彦飞快结了印将周围一圈纳入结界中，大惊失色，“这人弹琴入魔了啊！魔音灌耳会要人命的！”
苏琢不顾礼仪，海蓝色的宽袖一拂，前辈严睦还未曲毕她就动手操琴。指间淡淡光华如流水，苏琢运用了灵力，同样一曲《十面埋伏》，将众人的注意力从严睦的魔音中拉回。这首曲子本该由琵琶演奏最为合适，节律紧凑而激越，用古琴难以演绎出这种氛围。苏琢一连变化了二十一种指法，将两军决战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以及战时的金鼓声、剑弩声、人马声、厮杀声、悲鸣声、呐喊声都演绎到逼真。苏琢将此曲归于本源，还原它本叙述的故事，有人紧拽手心不敢呼气，有人因霸王别姬泪洒衣襟，更有人为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而簌然泪下。
最后一音盘旋于虚空，渐渐消散。苏琢揉着指尖，过分使用技巧来拟声手指可痛了。她往台下扫了一眼，还好，魔音的伤害没有扩大。
严睦在离主阁最远的徵之间瞪着一双赤红的眼，他那样急切的要把苏琢的身影映在骨子里，刚起身走了一步，猛地喷出一口心头血将爱琴染红，他张开口似乎要说什么却一个跟头栽倒下去，再也没有声息。
严睦死了，并未造成多大混乱，斗琴台和比剑台差不多，登台既有觉悟。不少内行如商羽深叹可惜，古琴界一位大师陨落。像苏琢这般可以凭琴音造成破坏的乐师虽然少见，但并非没有，越是高等级的斗琴擂台，死伤越是惨重，与比剑有一处不同，斗琴中只要伤了，便是内伤，不死也残。世人只以为严睦是败于琢小姐而亡，唯有少数几人明白，严睦死于心魔，苏琢并没有对他出手。
清理徵之阁时稍作休息。苏琢捧着宵风差遣涯月送来的茶出神，心波泛起涟漪：比起成仙，严睦应该和师尊一样致力悟道这条路吧，他究竟到达何种境界了呢？与师尊相比又如何？追求真理之路崎岖坎坷，稍有不慎便会道毁人亡，并不比渡劫成仙容易。
好在苏琢是个思想上的懒孩子，才深入想了一会儿便觉得累了，于是开始发呆。
见苏琢盯着杯中茶水不说话，涯月以为她还在生他的气，不敢进一步打扰。他在心中小小的挣扎了一下，不情愿的将另一杯茶去递给凭栏而立的男子。借这个机会涯月将宵涣细细打量了番，一身浅色侠士外衫，个子不算高，清逸的身形配上端丽的五官略显女气，乌黑的发以银蓝色丝绦束住，与馆主相似的美丽容貌却透出冷漠和孤高。尚未靠近身侧三步，少年已察觉对方散发出一股拒人千里的凛冽气息，无形的屏障犹如风雪绕身，而他自身就像一处禁地，不容许外人踏入。
涯月一咬牙，硬生生闯入屏障内部。
宵涣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涯月全身的血似乎都被冻结，这个人，强大到令他骇然失色！但视线偏被深深吸引住，逃不开他那双碧蓝的奇异眼眸，涯月惊恐心中一切都为他洞察！
宵涣没说话，伸手从他端着的盘中拿过瓷杯，波澜不惊的视线又投向茫茫夜色。
涯月慌忙后退，他隐约明白了这世上有一种人是永不可接近的。
司仪的声音再度传来，中断的斗琴赛再开。
城东魁首绮罗小姐与十三弦教坊的琴师教头斯远先生一番礼让，最后由绮罗小姐上场。绮罗小姐是不夜城少数只活跃于台面上的干干净净的女子，身份神秘，但可以确定的是她背后的势力非同一般，一名才貌双全的年轻女子想在这座欲望之城里保全清白身，太难了。绮罗小姐拥有一副好嗓子，弹唱了一曲《夏恋花》，琴艺实力与梅夫人差不多，歌曲中尽显夏夜情侣间的旖旎风光，是一首极适合琉璃不夜城的大胆诉情曲，令不少熟悉她的人都吃了一惊。绮罗小姐难道芳心有主了？究竟是谁采了这朵神秘绝艳的花儿？
苏琢未当众弹唱过，有些困扰该如何应对。
商羽听着听着不住感叹，“绮罗小姐这是芳心寄曲，曲赠情郎啊。”折扇往斜对面三层一位用剑柄挑开纱幔现身的青年指去，抱拳祝贺，“罗浮山庄云少庄主，好福气！”
青年还了一礼。
苏琢对情曲的感悟力远不及商羽，闻言仰头望去，那俊朗非凡的青年人眼中确实流转着绵绵情意。
虽然在斗琴台上，可为了输赢坏人家情缘总不太好。再说聪颖的绮罗小姐也没有争斗的心思，苏琢决定弹一曲祝福他们。《咏灵泉》本是大范围的回复乐曲，苏琢免费放送。作为术士的符清彦很快明白这首曲子的真正用途，听闻之后天地灵气汇聚于心，灵力很快充沛起来，全身上下仿佛沐浴在灵泉之中得到复生。
扫兴的是，他又听到边上清蔚一声坏气氛的咋舌。
“清蔚师哥，你不喜欢苏琢的曲子吗？”
“不喜欢，很不喜欢！”清蔚别过脸去，自顾自的吹起口哨，遭周围一圈人白眼。
曲毕，绮罗起身向苏琢致谢意。
下一场，该轮到十三弦教坊的琴师教头斯远先生了。斯远先生年过六十，以琴艺闻名，又有一派宗师风范，桃李满天下，不少声名显赫的世家甚至会不顾不夜城的坏名声把具备天赋的孩子送到他手下习琴。斯远先生与平乐子为同代人，辈分远高于苏琢这等少年人，向来只会作为三层以上的贵宾，不登台参与斗琴。不知道这次宵风用了什么手段才把他请上台，今次场下有不少人都是冲着斯远先生而来，赌徒们也在斯远先生身上压得最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