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若蓝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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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古庙深渊(十)

    青竹翠林间,苏琢拨动琴弦,风过,竹林沙沙伴响。白衣男子伸手练去她肩上沾到的一片枯叶,“吾妹,苑夫人在找你。”

    “……我不想回去。”

    商羽摇摇头退开一步,坐回白石凳自斟自饮,容貌俊逸无双,眉间却有一缕散不开的哀愁。

    苏琢突兀的开口,“师哥,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曜家。”

    商羽霍然大惊如见蛇蝎,几乎脱口低斥,“这般念头不可有!”

    苏琢果真收敛杂念,将一曲弹完,独幽归入琴袋。商羽起身送她离去,一份黑函交到苏琢掌心,“苑夫人托我给你的,将军令。”

    苏琢猛地腾升恨意,一瞬又消失:无论到哪里都躲不掉。

    将军令也分等级,其中黑函代表最高必杀令,且刺杀对象并非一人,至少一门一族。这等任务一般不会单独发布,少说也要两人合作完成。苏琢很想一把火将黑函烧个干净,如若不是师哥商羽送的,她甚至想歼灭送信人,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这也只是想想,苏琢不敢,唯有老老实实接令打开。最终,目光落在另一个代号上:月曜。

    曜家大名鼎鼎的七曜之一,月曜——苏苑!竟要与小姨苏苑合作!苏琢满脑子只有一个“逃”字!

    才步出竹林,一辆马车停在山脚下,车内传来熟悉的声音,“琢儿,上车。”

    东大陆西南角是处一望无际的大沙漠,沙漠中存在零星的古老部族,终年循着地下水源移动,踪迹神秘不可捉摸,偶尔有他们搭救了迷途商人或者落难者的消息传出。传闻部族内掌握着中原已经绝迹的神奇传承,有被救助者称他在部族内看到失传已久的太阳真经手抄本,族内男子人人都在修炼真经上的绝世武学,连八九岁的幼童都可掌劈沙漠蜈蚣!更有人说他十日滴水未进魂魄都过了奈何桥,部族巫医一株神草便将他起死回生,比阴阳观镇观之宝九转还魂丹还要神奇!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忍不住诱惑踏入滚滚黄沙,运气好的,灰头土脸回到中原,被晒掉三层焦皮,运气不好的,任你功高盖世身怀通天神术都直接消失在沙漠中尸骨无存。

    于此可窥见这片沙漠的可怕。

    但沙漠中也并非全是绝命之地,深入七百余里,就有一座名叫萨仁格日勒的美丽绿洲,月光下,帐篷边,篝火通明,年轻男女载歌载舞,烤肉滋滋作响,马奶美酒飘香。一声鹰啸划破长空,年轻人停下歌舞举头望苍穹,一名正在帐篷前磨刀的中年人打了声呼哨,猛禽落到他健壮的手臂上,中年人扔给它一团血淋淋的肥羊内脏。

    “族长,哈单发现了落难者!救还是不救?”

    最大的帐篷内,盘膝而坐脸上画有金乌纹身的青年睁开眼睛,目光如炬,“救!”

    “且……慢……”北方角落中传来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一名老得都看不出年纪的巫神从腰带里摸出几块形状怪异的骨头,往地面一撒,“达日阿赤……救……不得!”

    “人命关天!纵然又是一个贪图我族圣物的恶人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金乌真神在上!”

    “达日阿赤……你要……听我……一言啊……”

    巫神话还没完,年轻的族长已经取下神木弯弓踏出帐篷,亲自率五人翻上马背跟着名叫哈单的雄鹰在月光下飞驰。一口气奔出十里地,几乎抵达绿洲边缘,雄鹰俯冲向一棵老胡杨树,惊飞六七只沙漠乌鸦,更与一头秃鹫厮杀起来。有人预感不妙,沙漠乌鸦和秃鹫都是食腐动物,相伴族长达日阿赤左侧的长发少年立即在马上点燃火把,又取出酒囊大饮一口。相隔百步,六匹马儿飞奔而至,达日阿赤取出一箭伸向少年,少年阿木古郎一口烈酒喷湿箭头,火把刚扫过火箭已急射而去,不偏不歪将秃鹫射杀,两人一字未言却配合得默契无比。

    金乌神木做的箭,一旦点燃除非烧完绝不会熄灭。秃鹰还未死透便如一只火球在老胡杨树下照亮一片,六人皆是面色一震:一名娇小的少女被马鞭缚住双手吊在胡杨树上,长发凌乱,身上血痕斑斑。达日阿赤又是一箭,稳稳射断马鞭,少年阿木古郎已策马掠过胡杨树,将少女接住。

    “还活着!”阿木古郎飞快一刀割断束缚少女双手的马鞭,又咬牙道,“大哥!又是特日格勒那帮恶贼干的!”

    年轻的族长接过弟弟抛来的一截马鞭看了眼,确实是最近嚣张的不得了的那群盗贼的持有物!“走,先回去!是该替真神金乌降下责罚了!”

    回到族内,女人们忙着救人,男人们聚在一起商讨如何一举歼灭沙漠盗贼。后半夜,一名高额头的美丽女子找到族长达日阿赤,明亮的眼中有着智慧的光芒,她叫阿兰图雅,是达日阿赤的未婚妻。“才十五六岁,命是救下来了,身子怕是污了。看她衣饰该是来自中原内地的富家姑娘,可能到沙城游玩遭了灾厄。”沙城是离沙漠最近的城镇,有许多名胜古迹,也是沙贼最常出没的地域之一。

    达日阿赤的眼里似要喷出火。沙漠中除了他们一族另外已知的还有十来个族落,每个族落都按照自己先祖留下的足迹移动,信仰不同,互不干预。族人大都不多,但皆有一套自己的度法,严重违反度法的会被驱逐出族落。特日格勒便是他们一族的叛徒,为夺圣物毒杀了他的老父亲,但真神金乌是不允许子民同胞相残的,族中老人只能按照度法将特日格勒驱逐出去。没想到五年间他召集了其他部落一些重罪者组成沙盗十二骑,无恶不作,近来更是屡屡对沙城出手,将罪名横加到各个部落头上。再这么下去沙城总有一日会大举出兵,踏入草原歼灭他们,到时候数千铁骑铮铮而来,他们这些多则百人少则二三十人的部族根本无从低档!

    少女第一次醒来已是次日正午,她原先的衣服早已坏得不能再穿,阿兰图雅比她大七八岁,寻出自己年少时的衣服给她送来,“感觉怎么样,想喝水吃饭吗?”阿兰图雅“呀”的一声惊叫,少女有一双碧蓝如水的眼眸,一眼相望仿佛要被吸进去那般美丽,琼鼻樱唇,冰肌玉骨,若非那一道道刺目的血痕,该是个拥有惊世容姿的姑娘。

    少女淡淡看了她一眼,又昏睡过去。

    期间不少人因为好奇来看过她,很快消息传到族中智者耳里,智者惊叹,“碧蓝色的眼睛,她是海族啊!至少拥有海族血统!在沙漠中她只会日渐虚弱,活不成的!”也有人心中一动,“海族?传说中浑身是药的不死人鱼?”

    无论怎么猜测,事实证明少女并非海族,或者是个发生了奇迹的海族,因为她确实一天一天好转起来,半个月后已能下床走路。她不说话,但愿意陪孩子们玩,时常帮助妇女干家务,甚至小心翼翼的替狩猎野狼归来的男人端酒,就是不肯与人交流。族人知道她的经历,也没人逼迫她,金乌是善神,它的子民皆有一颗善心。

    不知是巫医的药太神奇,还是少女体质特殊,血痂脱落后全身上下竟未留下一道疤,将老巫医得瑟得不行!孩子们叫她“塔娜”,意为珍珠,她确实熠熠生辉,是如今萨仁格日勒绿洲中最美丽的珍珠。最常来找塔娜的有两人,一个是阿兰图雅,她时常热情的替塔娜介绍自己的部落,甚至将金乌真神和族中度法都告诉她,希望她长留。另一个是族长的亲弟弟,英雄少年阿木古郎,他今年十七岁,骑射本事了得,不比他大哥差多少了。阿木古郎常常给塔娜带来神秘又惊险的故事,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阿木古郎整颗心都扑到塔娜身上了。

    两个月间,金乌族辗转四座绿洲,男人们早出晚归忙绿起来,终于在一个清晨活捉了叛徒特日格勒。特日格勒依旧嚣张,因为金乌真神的子民不可残杀同胞!年轻的族长达日阿赤一箭射死他的盗贼同伙,却偏偏费尽心思活捉他,由此可见达日阿赤再愤怒也没法对他动狠手。

    特日格勒被五花大绑,坐在草地上。达日阿赤坐在他对面,愤怒的瞪着他,“我今日不杀你!但要与你喝碗誓言酒,今后再也不准以金乌族的名义犯下恶行!若违背誓言,即使天涯海角我都会一箭射穿你的头颅!”

    特日格勒被凛冽的杀气激得一哆嗦,又哈哈狂笑,他早已背弃金乌真神,哪还会顾忌誓言,当下扯开嗓门大声喊道,“废话什么,拿酒来!喝完酒你就要依言放了我!”

    两名白纱拢面的少女各自端来一碗酒,达日阿赤接过仰头喝下,特日格勒双手被绑少女将酒碗递到他唇边,他咬着碗喝了个精光。达日阿赤依言放了他,但没走十步,特日格勒便捂着胸口惊恐的倒下去,喂她喝酒的少女揭开面纱,正是塔娜,她并非金乌真神的信仰者。

    主意是阿兰图雅出的,起初达日阿赤有些犹豫,塔娜却一口答应下来,达日阿赤也没再说什么。此时此刻,少年阿木古郎和他的同伴们包围了沙盗漏网之鱼,如他哥哥一般英勇无畏,将他族恶者杀了个片甲不留。当夜,举族欢庆,就连多年不露面的巫神都被抬到篝火边,分食喜悦的酒水。

    阿木古郎被哥哥拍了一掌,跌出人群,狂欢顿时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干什么。阿木古郎红着脸走到塔娜身前,递出一把美丽小巧的银弯刀,是他花了两个多月纯手工打造的,在金乌族的传统中意义非凡。塔娜有些疑惑,被身边的阿兰图雅轻轻撞了一下,“去,接下!”

    塔娜忽的明白过来,取下阿木古郎早先送给她吊在脖子里的草笛,阿木古郎见她没来接银刀,先是一失落,又见她开始吹奏草笛,不禁狂喜!若接下银刀,表示同意交往,若有所反赠,则代表愿意嫁给你!

    草笛声悠悠响起,是一首舒缓的乐曲,金乌族人从未听过。笛声乘着夜风飘到很远,每一位金乌族人都感觉有股安宁的恬静灌入心田,如被慈母抱在怀中。月华如洗,夜空缀满星辰,当塔娜吹奏完整首曲子,连不懂音律的羊马都进入梦境。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径直走向族长帐篷。

    一顿翻找,得金乌秘术一本,神树种子三颗。她一回头,达日阿赤站在帐篷门口,手中神木弯弓张如满月,尖锐的箭尖已对准她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