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若蓝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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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高山流水(一)

    “在想什么?”

    一头直垂到臀下的纯黑松软长发在二月浅浅的夕阳里小幅晃动,柔顺得叫人羡慕。

    “光摇头不发声别人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华服的倜傥青年收起折扇,俯身在背影娇小的姑娘耳边勾起一抹弧度,“吾妹哟……难道你在酝酿什么色色的事情吗?”

    纤细的背影惊颤了一下,刹那间,遮掩在发帘儿下的小脸羞得更甚夕阳。

    一对古老的石狮子镇守在主街十字交叉道口,历经百余年风雨打磨昔日鬼斧神工的雕刻已然模糊不清。两个下了学堂没及时回家的贪玩男童一人一边骑在石狮背上,以树枝代剑嬉笑打闹。先前说话的男女站在不远处的牌坊下,男的年纪约莫二十六七,仪表俊逸,笑起来有股子风流名士的洒脱,给人第一印象极佳。

    女的深深低着头,娇羞而文静,看起来至多十六七岁的青涩模样,许是位极少出门的深闺小姐。秀丽长发以一支细簪束起斜髻,看似就要散落下来却松而不乱,簪尾垂下绡丝,在耳垂高度晃荡着两颗价值连城的明珠。只见她费力的抱着几乎等身高的绸袋向这边走来,也不知道内里装了什么大家伙,令她行动起来颇为不便。步子细缓而轻灵,大概是习过舞的,海蓝色裙摆如同碧波层层浮动,晃神间仿佛有粼粼波光在莲足下摇曳。

    止步,立于一对石狮子前,女子微微弯腰致礼。

    男童们被她的行为吓到,咻的溜下狮背躲在后头交头接耳,“看,来了个怪人!竟然对我们行礼!”

    “真的诶,头发好长!还完全遮住了眼睛!喂,手下败将,我看人家是要问路吧?”

    “喔喔~但我爹说过,他去城里的时候见过瞎眼的弹琴女,说不定就是这样……哇,好痛!”

    “这是说话没规矩的惩罚,小鼻涕鬼!”一把折扇毫不客气的往男童脑门敲去,孩子做着鬼脸一哄而散。青年双手环胸,视线往返于少女和石狮子间,表情渐渐变得古怪,“吾妹,这里难不成……有那个?”

    被发帘儿遮住的小巧鼻梁下方,娇唇动了动,声音小得不竖起耳朵就听不见,“守护神,这个小镇的。”

    短暂的苦恼后青年摇头一笑,“某些时候还真有点羡慕你那能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的本事。我送你到这里,之后自己能去了吗?快点快点,别出神了,已经迟到半天以上,若是天黑之后到达就算自愿放弃啦!”青年最后疼爱的摸了摸少女的长发,“多开口说话才能交到朋友,要相信自己,有空我会来探望你。祝你梦想成真,三年后能成为一名令人敬慕的‘军乐师’!”

    少女点了点头,还是没有开口。向着青石板铺成的古老街道,她踏出第一步。

    望着夕阳下渐行渐远的人影,青年摇扇自语,“还是和以前一样连句告别话都没有,一旦举步就不会再回头……挽歌也一定希望你能交到新的朋友。苏琢,保重。”

    夕阳西下,青石板小道通往的某户人家。

    “二索。”

    “碰!东风。”

    “……跟东风。”

    “拆对了吧,胆小鬼!幺鸡!”

    “自摸!七对子!哈,跟本军师玩你们还太嫩了点!准备好了吗,要开始了哟!”东家少女活力十足,一双明亮的大眼眸放射胜利光芒,连那颗尖尖的小虎牙似乎也在放声大笑。

    四水归堂式的双层南方民宅,一张四方桌支在光线不怎么充裕的天井里,四名年轻人围在桌边,进行着一种朝廷并不推广的游戏。北家男人看上去比其他人年长一些,个高肩宽,容貌端正却普通,五官里挑不出好的也挑不出不好的,年纪在二十上下,闻言他只是随和的笑笑,弯起眼睛的时候令人倍感亲切。

    “还要来?真的假的!我要死了,真的要死了啊,饶了我吧……天都黑了‘楼大军师’!”西家少年埋首伏在桌上已然精疲力竭,这会儿连连哀叫。

    一只柔夷突地推翻牌堆,哗啦作响好大怒气。端坐南家的女子一身白纱裙缥缈灵动,背影端的楚楚动人。正面瞧去蒙着薄薄面纱,在昏暗的天井里容貌看不真切,但一双美眸妩媚多情,若挑去面纱甚有可能是位无论浓妆淡抹都叫人回味无穷的倾城佳丽。只见她黛眉一颦,“啧!今儿个衰神附身了……可恶!”

    东家少女边洗牌边摆出胜利者的嘴脸,“说规则的时候就讲定了,每盘赢家可提一个问题,输家当如实回答!输赢累积,终盘结束时输最厉害的人要给大赢家献宝!那会儿你们可都答应了啊!”

    西家少年将手哗哗挥动,抬起白净清秀的脸来,“我!我没有答应!我是被你们逼着刚学的,你们说第五人来了就让我退场不用受罚,原来是骗人的啊?!”即使生着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也是清澈如泉,年纪不小心性却总像个长不大的傻孩子,极容易被骗。

    “所以,”东家少女直接越过抗议,对在座三个人道,“来吧!大声报出汝等倾慕之人的名字吧!”

    “没有。”

    “没有。”

    “没有诶……”

    “你们的大好年华都被狗吃了吗?!”东家少女拍桌而起,一脸愤然,这故作之姿也是娇蛮可爱的。当然了,她心中并不相信新同伴都说了实话。一道残阳正射在眼睛高度,逼得她不得不举手去挡最后一缕阳光。少顷,残阳也去,她仰头望望天井上方的一片昏暗,道,“太阳都落山了,第五人弃权?我们岂非缺一人?”

    “吓!”北家男子突然站起来,险些碰翻四方凳,指向离麻将桌几步之遥的前厅堂,“你、你是人还是鬼?!”

    端正跪坐在前厅堂茶几前,身着海蓝色长裙的少女专心擦拭着她的七弦琴,直到另外四人点着蜡烛围过来她才仰起头发出细小的疑惑,乌黑发帘儿直垂到小巧鼻梁中段,将眼睛额头遮得严严实实。

    被少年称为“楼大军师”的少女胆子最大,第一个靠近,瞪眼抛出连串质问,“别瞎说,世上哪有什么鬼!你是谁,何时来的?偷偷摸摸进来干什么?难不成……你是第五人?我说,大小姐你也迟到得太厉害了吧!……呃,为什么刘海那么长?这叫我说话的时候怎么注视你的眼睛!芍药,发卡有没有,借她一个!”

    “不要怕,不要怕。”端着烛台的北家男子蹲下身子与第五人齐高,语气轻柔,“小妹妹,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xx。”

    四人一阵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北家男子作为代表开了口,“不好意思,能不能说得响一点。不要怕,我们不是什么品行不好的恶人,要是你迷路了我们可以送你回家。”

    品行好的人会打麻将打到天黑?少女徐徐起身,后退半步简单施一礼,“苏琢,十七岁,荐试目标为‘军乐师’,见你们玩得开心……”

    后面的话由于声音又轻下去四人都未听清,不过知道“苏琢”这个名字就足够了,名副其实的第五人!

    “好,终于都到齐了!”东家少女扬起活力十足的笑颜,从翠白色的衣袖内滑出一把黑黝黝的扇子,看起来颇为沉重,尺寸也不适合她的小手,却“啪”的一声轻轻巧巧的打开,蓦地生成劲风掀飞旁人衣袂,可见她手上功夫异于常人。“再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绍。楼岚,十七岁,京都人,目标是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师’!今后要一起玩得尽兴呐!”

    长发垂腰保养得亮丽,脑后挽起一小束以扇形翡翠发饰固定,眸子黑亮,肌肤白皙,笑容中自信满满。出身京都世家却不似一般女子长裙逶迤,反倒将闺中衣饰加之修改,袖口略松,腰间紧束,学江湖侠女将绊脚的裙摆直剪到膝盖,底下一条练功长裤配羊皮小马靴,走起路来英姿飒爽,极为精神。从她的用物及谈吐、特别是一对不知何等材质制成的扇子来看,楼岚姑娘的家世不容小觑,家中长辈也未把她当作始终要嫁出门的女子看待,除受尽宠爱,文韬武略无一不倾囊教授。

    一直默不作声的苏琢这会儿扭头盯住她手中怪扇,因发帘儿太长,也看不见苏琢的神情,但微微歪着头的模样颇为好奇。

    南家美人递来一对银制发卡,美眸含笑,张口便是一段软软糯糯听得人耳根子酥麻的南方水乡音,“我是药师芍药,梦想成为‘军药师’,和你同岁,这对卡子本用来试毒的,就送给你做见面礼吧。”

    北家男子微微一怔,微红着脸移开视线,芍药本就美丽不可方物,这一笑起来更令人神魂颠倒,他自认定力不足不可再看下去。西家少年却大大咧咧的直视芍药,也不避男女之嫌,眼神清澈毫无邪念,似乎对美丽的异性有一定程度的先天抵御能力。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初次见面,我叫符清彦,是阴阳师中的符咒师,对了,我还是个百年罕见的天才!今后请多指教。”虽然本身是个白净爽朗叫人见了就喜欢的大男孩,却不知为何脑中缺根筋,偶尔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特别招人揍。

    北家男人将烛台放到茶几上,直起腰,他是五人里个子最高也是相貌最普通的,“侑贵,没什么特别目标,姑且算是‘将军’备选人。今后三年让我们携手共进吧!对了,补充一句,虽然我明天就十八了,现在还算十七岁,哈、哈哈哈哈!”

    “……请自重。”

    “我没有装嫩!!!”

    这就是,五位少年人在青涩年代的初次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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