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啸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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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子】32、正邪

    乍闻此言,那书童惊得浑身的血凉了一半,一屁股跌在地上,半晌回不过神来。倒是刘祺镇定自若,安坐不动沉声道,“不知是哪位侠士临门,何不入内一叙?”

    话送出去,只见窗户微微一动,只打开一个缝隙,无声无息,一道人影好似水银泻地,从那个缝隙中流了进来。这一刹极快,刘祺只觉窗扇一晃,已有一个消瘦的人影立在窗边, 三角眼,吊梢眉,一张晦气脸冷着朝这边拱手道,“岭南罗星屹,见过刘大人!”

    刘祺还未答话,却听书童倒在地上往后登了两步,抖若筛糠,捂着嘴颤颤巍巍道,“岭南博戏魔!”

    那人立在窗边桀桀冷笑,打了个躬道,“没想到这位小哥倒是听过某家的薄名。刘大人,话不多说,我的来意想必你也明白。三殿下广邀天下英才,问得刘大人乃治世之才,特遣我来邀请刘大人到司州一叙。”

    刘祺脸若寒霜,冷声道,“殿下倒是敛了不少的豪杰!”他这句话咬着牙,豪杰二字好似从齿缝里蹦出来的一般,含着说不出的不屑和愤恨。“可惜刘某才疏学浅,经不起殿下抬爱,小小的县令如何入得了三殿下的法眼,阁下还是请回吧。”

    此人如此开门见山,想必在窗外已偷听多时,自然知道刘祺的态度。刘祺再与他虚与委蛇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当下便一口回绝。

    除此之外,你道他为何怒气上涌,便在于此人身份。话说这世间本无善恶,皆由人定,真要论起来,三教皆是化外邪教,十门多为圈地豪强,除却神威府、鹰门、月王府乃龙庭敕封,其余皆好比是好勇斗狠,自立山头的土匪强盗。八宗八派,除却慈恩寺,天师道敕封授命之外,其余皆好比是淫祠野祀,歪道狐禅的妖道怪僧。

    然而九州武风绵延,人族以武立身,百家源远流长,从者天下浩荡,不是区区龙庭能够改变的。况且龙庭本身,也是武道传承,百家争鸣的受益者。开宗立派,传播武道,教化民众,门派本身就是九州不可或缺的一种组织,而其中的佼佼者,便是三教十门,八宗八派。虽说江湖无所谓正邪,但这些站在江湖最顶端的门派,无疑都有其与这个世界相符合的一面,而这一面与门派本身相互扶持,相互成长,即成就了门派本身,也成就了这一面,这就是所谓的正道。

    从这里看来,纵然是流毒西方,令龙庭头疼不已的火祆教,明尊教也是所谓的正道,其余的就更不用说了,因为站在巅峰本身,就是一种正。自古所谓邪不压正,想来便是如此,若是压过去了,邪便是正,而正也就变成邪了。

    但天地阴阳,相生相克,有正便一定会有邪,邪派,邪教,邪人。这些生存在阴影中的毒虫在龙庭的光辉下苟延残喘,却杀之不尽。这里面有曾经大派的精英弟子,如姚苌,段兴平之流,也有偶得上古传承邪法的英杰,如西河鬼母,邪心剑之类,也有借势凌人,以武犯禁的恶徒,如山贼土匪,帮派堂口之类。

    而这位博戏魔罗星屹便是这第三类。好巧不巧,这二位并非初识,并且还有些过节。当初刘祺曾在宁州游学,途经阳林郡象山县时得遇一桩奇案,该县县令束手无策,只得求助与他。他心思缜密,又见多识广,屡破凶手疑阵,抽丝剥茧,将此人揪了出来。就差一步,便要将此人伏法,奈何其武功高强,幸得草堂寺一位高僧相助,才保得众人性命。凶手却从此消失无踪。

    后来刘祺出任神都县令,也借着职务之便打探过此人,只知道此人后来混出个江湖匪号,唤做博戏魔,在岭南一带极为有名,能令小孩儿止啼。只是后来销声匿迹,当地官府无有太多精力追究,刘祺也鞭长莫及,便被此人逃过法网。此番相遇,此人摇身一变,竟变作三皇子麾下爪牙,叫刘祺如何不惊?如何不恨?那书童也知道些刘祺的事,因此吓得面色惨白,跌在地上久久不能爬起。

    反倒是罗星屹并不记得刘祺,纵然刘祺差点杀死他,但对于这种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来说,这样的记忆太多,反倒不算深刻。倒是刘祺的这番话,令他生出些许嗜血的激动来,他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整个人显得很亢奋,似笑非笑地盯着刘祺道,“三殿下一番诚意,刘大人就不再考虑考虑?”

    刘祺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冷冷道,“争龙天下,无可厚非,但是三殿下竟然任用尔等贼人,真是令刘某失望。道不同不相与为谋,刘某没什么考虑的!”

    “哈哈哈哈!”罗星屹阴冷的笑声低沉而刺耳,好似一根根钢针刺得人全身发麻,“很好,那某家就不得不试试是刘大人的骨头到底有多硬了!”说着,他揉身一扑,整个人好似饿虎扑食,仿佛大厦将倾,一抹庞然的阴影骤然将书桌边的二人笼罩。

    阴影来得极为迅速,只片刻间便到二人眼前,根本不容二人反应,刘祺只在心中道一声吾命休矣,便觉脚下一软,登时摔落在地,与书童滚到一起。紧接着一道阴冷的气息在周身连点,从数处大学侵入体内,封禁气血,立刻便动弹不得。刘祺心道不好,九州人向来血勇,就算是普通的百姓,也少有怕死的,刘祺一根傲骨在身,自然也是不惧。奈何此人下手并不取命,而是将其制住,怕是要羞辱折磨一番,想到此处,刘祺不禁心紧。

    又过了数刻,屠刀却迟迟未至,刘祺纵然心坚如铁,不禁也有些嘀咕。正迟疑间,一股大力猛地从后颈传来,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刘祺心中一紧,锁眉闭目,紧咬牙关,全身肌肉绷紧,好似一具僵尸一般,心道一声来了。耳朵似有风声呼啸,头顶浸出些许凉意,刘祺眼前似有无数亡魂冒出,令他心胆俱裂。只是想象中的疼痛却久久未至,耳边只有他太过紧张而发出的咬牙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冰凉的巴掌轻轻地拍在刘祺脸颊上,他大叫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他忠肝义胆的大吼却没人回应,只有一个轻描淡写的声音在他身后道,“哦?你还有这嗜好?”

    刘祺听得声音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是谁,连忙睁眼回首,只见柳七一脸无所谓地站在房中,一只手抓着他的后衣襟,另一只手扶着窗沿,微微地向外看去。刘祺万没想到眼前竟是柳七,急切和疑惑带起一声大叫,“恩公!怎么是你?那贼人呢?”

    “哦?你说他?”柳七不在意地回道,并不回头看他,只拿手指地。刘祺定睛看去,只见两片罗星屹整齐地摔在地上,一道裂痕从右脑过脸穿胸,斜着沿大胯向下,将左腿竖着劈成两半。红的,白的,黄的,绿的流了一地,此时才有浓烈的血腥味好似疯狂的苍蝇一般猛烈地冲击着他的鼻窍。

    他顺手从头顶往脸上一抹,带起满手的血,这才恍然。原来方才的凉意竟是染过鲜血后被风一吹的寒冷,柳七见鲜血流过去染了他的头脸,才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他也算厉害,此时纵然鲜血满身,带着浓烈的腥臭,他还是快速地镇定了下来。

    先是察看书童,只是吓晕了过去,再看管家。这老头着实厉害,房中躺着俱一剖两半的尸体,他还能高枕安睡。被刘祺两下摇了起来,见此情形,立刻便要叫喊出声,被刘祺捂住,在耳边吩咐几句。管家这才扶起书童,赶紧出门躲避。

    刘祺这才回到柳七身侧,一躬到底道,“恩公又救了在下一次,如此恩情,祺纵然结草衔环亦难报之……”

    话还未说完便被柳七打断,头脸依旧望着窗外,伸出两根手指在刘祺脸前晃了晃,轻声道,“你之前不说请我吃饭么?一顿变两顿,咱们就两清了!”

    “恩公!”刘祺一愣,紧接着做出释然的表情,重重地点点头道,“好!”说着,凑过来道,“不知恩公怎知祺在此受难?”

    柳七全部的心神都不在此处,刘祺话问了一半,只听柳七喝一声,“走!”紧接着大力涌来,柳七一只手好似铁铸的一般,将他擒在手里纵身一跃,好似一只夜枭一般,快速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刘祺只觉耳边厢风声大作,整个身体上下起伏,好似筛子里的豆子,被人不断地抛洒摔落,拉扯着向前疾行。尽管夜色暗淡,恍惚间还是可见四周的景色好似奔马一般以刘祺难以想象的速度向后倒退。

    “恩公!”刘祺大叫着,满心的疑惑。

    “别说话!”柳七埋头狂奔,没有说话,却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在刘祺耳边响起。刘祺听得出声音中的紧急和坚定,只好闭口不言,听任柳七发挥。

    这一路不知奔出去多远,直到东天发白,蒙蒙的光芒将笼罩天穹的黑暗一点点冲淡,柳七回望东天,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狗皮膏药么?粘的真紧!”